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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归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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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世界是润意不懂的。
在她被关进慎刑司的当天夜里,祁王便回到了紫禁城,他没有掘地三尺,在他谋划好了一切之后,一个人进了皇城。
皇上自除夕夜宴后便昏睡着,整日里清醒不到半个时辰,紫禁城大半都落在皇后母子的手中。
福禧堂里正在进行一场交易。
“本宫要的不多,京师里的御林军十万,有三万在皇上哪儿,余下七万都由你统帅,把虎符给我,我就把那个女人还给你。”
祁王笑了,他看着宝座上坐着的那个举国上下最雍容尊贵的女人:“这稳赔不赚的事,我从来都不做。不过是个女人,您太看得起她。”
这是皇后第一次看见祁王笑,他常年冷峻的脸,像是冷阙关外吹过荒原的烈风。他的笑容比以往所有表情,更显得肃杀,祁王从楠木大椅上站起身,从容的走到皇后面前:“当然了,皇后既然要同我交易,我有别的东西,您先看看值不值得。”
“西突厥早在前几年里便归顺我圣嘉,如今□□仍在关外虎视眈眈,您和他们密约,开春后他们将会虎踞在冷阙关外,支持立徐敖为太子。至于代价么……”祁王抬起头,正对上皇后慌乱的目光,“事成之后,包括冷阙关之内,我圣嘉漠水以西,三百里土地尽数归于□□。”
祁王是个少言寡语的人,他很少会说今日这么多话。
“娘娘,这是三百里土地啊。不是三里,三十里,是整整三百里,您知道打下这三百里用了多长时间么?用了两代人!您有没有亲眼去冷阙关看看,那里的百姓连年征战,今年终于可以垦荒,有了收成。那里建了学堂,有孩子对我说,要考今年的秋闱做状元郎。”
这个男人,天生对土地带有特殊的情感。一寸山河一寸血,那些都曾是他为之征伐过的江山。
他从怀里掏出一叠纸。
“这是你们往来的书信,拿这些和您做交易,您觉得够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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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之后,有人问过徐衍,这一切值得么?
徐衍坐在灯下想了很久,最后一笑:“我不知道。”
张德淮说,这条情报远比七万御林军值钱得多,运用得当,可以一举扳倒皇后母子。徐衍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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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王走进慎刑司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这地方他来过无数次,唯独这次,每一步都走得大步流星。
慎刑司员外郎再三保证没有用刑,小心翼翼地带着他走进最里面的那一间,替他开了锁,祁王看见了那个侧卧在茅草间的女人。她昏昏沉沉的睡着,像是一只无知无觉的小狗。脸色惨白,嘴唇干裂隐隐渗血。
这女人素来喜洁,常常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领袖口压得很平整。这还是他头一回见她这么蓬头垢面。祁王想把她叫醒,再好好嘲讽一番。
他弯下腰,缓缓拨开她覆盖在脸上的头发,她呼吸声太轻太浅,在某一瞬间,祁王几乎觉得她已经死了。
她身上没有伤痕,只是右手的指甲都已经磨平,祁王看见了她攥在掌心里的石片。攥得很紧,哪怕昏睡着也没有松开,她手指关节处都因为用力变成了青白色。
“奴才去传轿子吧。”进喜试探着问。
祁王没理他,弯下腰把润意横抱在了怀里。怀善的怀里抱着他的风氅,祁王用风氅罩住了她的面容。
她轻得像天边的一朵云,瘦的只剩一把骨头,走出慎刑司的门,外面天光大亮,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是他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抱一个女人,她无知无觉地昏睡着,再不像平日里那样表面乖顺而背地里猖狂,祁王很想看她继续恃宠生娇的样子。他有几分害怕,他又不想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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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从很漫长的一个梦里缓缓苏醒,润意睁开眼时,祁王并没有在她身边。那时宫内宫外很乱,所有人都被森然的肃杀之气影响着。
她扶着门框走到润园的门口,那里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从人堆儿里钻出一个探头探脑身影,怀善笑嘻嘻地对着她打了个千儿:“姑姑醒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咱们爷的心也可以放下了。”
怀善没有进喜机灵,平时里总是憨憨傻傻的样子,又有几分胆小,可他却又是众人之中难得一个看上去没那么紧张的人。
“这是怎么了?好像有什么天大的事儿发生似的。”润意找了张椅子,缓缓扶着椅背坐了下来,她虚得厉害,说话的时候底气都不足。
“没什么大事儿,您只管歇着。”怀善对着她作揖,“再说了,天塌了还有王爷顶着呢。”
“是啊。”润意也展颜笑起来,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她没问后来发生过什么,她觉得这些,祁王会亲自告诉她。
可她一连好几天都没见过祁王,倒是怀善成了她身边的常客,几次三番地跑到她眼前来献殷勤,又几次过问她如今的情形。
自然的,这些话最后都会传到那个男人的耳朵里。
吃了几次进补的药,润意好了大半。祁王来时,她正对着太医讨价还价。
“您瞧我已经全好了,这些药便不喝了吧。”
太医想起那个不苟言笑的祁王也觉得头痛:“这是祁王殿下吩咐的,您不喝臣也不好交差啊。”
“你不说,哪有人知道呢。”润意把药碗推开,“真的不能再喝了,我这嘴里都是苦味儿。”
进喜在门口拖长了声音:“祁王殿下到——”,润意循着声音看过来,隔着满屋子的奴才,她第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高大男人,他深邃寂静的眼睛也在同一时刻落在了她身上。
祁王迈着阔步走进来,先是瞥了一眼桌上的药碗,还忍不住嗤笑了一下:“怎么药都不吃了。”
润意撑着桌角缓缓站起来,她没回答祁王的问题,而是轻轻地说:“您来啦。”
像是在外漂泊良久的孤舟终于归岸,也不知怎的,这软绵绵的一句话,像是一滴水,在他心底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这几日,润园里一直弥漫着淡淡的药味,这个女人瘦了很多,那双墨玉一般眼睛长在巴掌大的脸上,楚楚的,叫人心疼。
好在一切都好起来了,她又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了。这许多天来,左奔右突的心脏又重新落回到了腔子里。
祁王挥了挥手,那些奴才们都识趣儿的退下,祁王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拉过润意的手,轻轻放在她的掌心里。
是那片一直被她握在手里的石片,还带着祁王身上温热的触感。
“你来告诉本王,好端端的,拿这个做什么。”
“这个啊,”润意举起来,对着灯反复端详,这石片质地并不均匀,在薄的地方可以透出橙色的烛光,“一开始是拿它记日子,看奴才到底被关了几天,后来奴才想,要是有人拿奴才胁迫您,奴才就拿它了断了自己。”
祁王的目光像流水一样,他看着这女人宁静的双眼,似乎在分辨这句话的真假。傍晚时分,润意并没有关窗,一缕风吹过润意落在脸侧的长发,她低着头左右摆弄着这个石片。
“你想多了,女人可胁迫不了本王。”祁王一哂,“你的命是本王的,想死也没那么容易。”
“不过本王确实大费了周章,你也知道,本王不喜欢做赔本的生意。”
“您说。”
祁王把桌上的药碗推到润意眼前:“喝吧,同样的话,本王不喜欢说第二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