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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把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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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居家好像遭遇了什么意外,明明该是长女出嫁的日子,屋里却一片死寂。
我今早才随父亲从镇子赶到乡里,本想送上新婚祝福,却见村子里氛围压抑。富冈家的门大敞着,稍走近些便能闻到股血腥味。
“没有找到义勇。”
“真是可怜啊,明明是茑子出嫁的大喜日子,怎么会遭遇这种事……”
“连尸体都是不完整的,到底什么畜生会这么做啊。”
“义勇那孩子是被……”
听到村里人窃窃私语的内容,我大致明白富冈家遭遇的灾祸了。被屠家实在是一件惨事,更何况是在家中长女出嫁前,甚至在不知什么状态下遭到了肢解。
只有那个叫做富冈义勇的孩子不知所踪。
不比我曾生活过的时代,在当下,人骨仍是一样很难处理干净的东西。况且行凶者没必要只抛尸他一个,因此他应该是被什么人带走了,最差的结果是被行凶者带走折磨。
由于家宅和富冈家离得很近,即使因经常随父亲去镇子经营伞铺而很少留在村子里,我也见过几次富冈家的儿子。富冈义勇和我年纪相仿,是个长相清秀好看的孩子,只是大多数时间都面无表情。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从来没看到过村子里的其他孩子和他一起玩闹。
“照水,我去帮富冈家收拾一下,你先回去休息吧。”
高大的男人揉了揉我的头。
我抬头看向他的脸,虽然仍噙着笑,但难掩愤怒与哀痛。
父亲是个温柔的男人,我很少从他身上感受到这种情绪。
他大概曾经是剑士,很早就开始传授与我剑道和呼吸法了,我看得出他实力不差,只是不清楚什么原因让他选择放弃剑士之路。
是因为母亲吗?
父亲偶尔会同我说起母亲——一位温柔善良的美人,却并没有告诉我她是因何而死。
“照水?”
父亲唤回我的心绪。
“不要害怕,我很快就会回来。”
啊,他以为我在害怕。
意识到这一点,我眼中流露出些许恐惧,应了声便跑回家中紧闭房门。
我并不想让这个男人知道自己的孩子不是什么正常人。他是个好人,我要做好伪装,好好报答他的恩情,直到他离开人世。
又一次,我错过了父亲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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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发生之后的几年间,父亲减小了去镇子的频率。即使他不说,我也能感觉到他是因富冈家的遭遇才这么做的。
父亲与富冈家交往并不密切,只是较之其他村民更相熟些,我想不通他为何要因这件事做出改变,干脆不再去想。
“照水,明天你能单独去一趟镇子吗?潮田先生来信说买入的伞出了问题需要修理。但我最近有必须要处理的事情。”
父亲说出这句话的深夜,把好好收藏着的武士刀拿了出来。平时他总是在保养完武士刀后便将之放回,这次却带在身边了,映着月光一遍遍地擦拭。
即使我心中生出不妙的预感,也还是答应下来:
“好的,父亲。我会在天暗前到达镇子。”
这是父亲定下的规矩,要在天暗前返回室内。
收拾好东西在天边刚翻起日光时踏上去向镇子的路,到达时已是黄昏,我寻到潮田先生的住所,却听得潮田先生说他并没有联系过我的父亲。
一路颠簸的心在此刻噗通通乱跳,我很少会生出这种感觉。
大事不妙。
我不顾父亲的规定,即刻转身趁着夜色奔回村子,心下不断祈祷那个好心的男人不要在我报答前就出意外。
然而终究是晚了一步。
我在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中走进家门,看见了躺在血泊中的父亲,身旁是他出鞘的武士刀。
父亲奄奄一息,看到我的时候惊讶地回了神。
我张了张嘴,发现根本发不出声音,眼睛很快被蒙上水雾,不管看什么都看不真切。
“照水。”
父亲在轻声呼唤我,带着气音。
我闻言跪到父亲身前,伸出手擦拭他脸上的血迹,却越擦越红。
“照水,往东边去吧……咳……去狭雾山,去找鳞泷左近次。”
他咳出了血,手却依旧稳稳地从袖口抽出封信,白色的信封染上血色。他的声音更轻了。
“给他看这封信,告诉他你是津轻渡的女儿。”
我颤着手接过信。
“好的,父亲。”
这是我的声音吗?如此嘶哑,像极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父亲用衣袖将手上的血抹干,抬手擦去我的泪水。他的手好冷。
“照水……如果有想要知道的事,就在鳞泷读完这封信后问他吧……”
最后的声音消散在空气里。
“父亲,父亲……”
男人的手无力垂下。我慌了神,不断地呼唤他,终究得不到回应。
我起身打了盆水,清理父亲脸上和手上的血迹,把他放在后院树下母亲的坟冢旁。
日光终于斜斜地撒下,高大的男人合着眼静静地靠着树,只有他身上的血昭示着他再也不会醒来。
“父亲,我出发了。”
我拿起父亲留下的一杆红伞、一把武士刀和一封信件,去往名为狭雾山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