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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日出天明 ...

  •   日出天明
      一
      江南人家,白墙黑瓦,小桥流水,落日西斜,炊烟袅袅,唤归声声。
      “不好了,不好了,柯樱不见了!”邹禹气喘吁吁地闯进了玩伴柯樱家的门,差点被门槛绊倒,混着泥和汗的小手在木门框上留下了一道深棕色的痕迹。
      “你慢慢说,怎么回事?”正在厨房准备晚饭的柯夫人听闻女儿不见顿时着急起来,放下手上的菜,一边用围裙擦手,一边问邹禹道,“什么时候不见的?”
      “就是今日她一下田就跑远了,我们是一起去田里喊她爹爹回来,找了好久都找不到。”邹禹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若是普通总角孩童哪里说得清楚?亏得他平素口齿伶俐,柯夫人也算是听懂了。
      “她爹爹呢?”柯夫人麻利地脱下围裙,拉起邹禹就向外走。
      “柯大叔已经去找了,让我先回来报信。”邹禹小跑才跟上柯夫人的脚步。
      “王大娘!帮我看一下门!我有急事出去一趟!”柯夫人虽然又急又忧,但仍然临危不乱,出门时对着邻家院子说道。“好!”
      听闻回应,柯夫人立即又低头问邹禹:“她失踪的时候可有什么人在附近?”
      “没有人啊……只听到背后有人叫了一声,我还以为是柯樱,但我立马回头却什么都没看到。她本是在我前面的,声音却在我身后。”
      柯夫人从这江湖做派中敏锐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走,带我去那儿!”,一手抱起邹禹,脚下加劲,向自家田里奔去。
      日薄西山,倦鸟归巢,可女儿失踪,丈夫去寻亦不见踪影,柯夫人更是心急如焚。
      “前面那个就是了!”
      “是这里吗?”
      “对!我们从这边跑下去,她说看谁先找到她爹爹,之后就不见了。”邹禹在路上又将前后细说了一遍,柯夫人越来越说服不了自己那可怕的直觉,一颗心紧紧揪着。直到看到田埂上有几个极轻的脚印,才不得不接受直觉所思就是事实,顿时眼眶都有些泛红。
      “这里居然有脚印!我们循着脚印就能找到了!”邹禹高兴地拍手道。见柯夫人一言不发,便径自循迹跑去,可他踏着越来越轻的脚印走了十余步,就再也寻不到踪迹了。
      “这……这怎么办?”邹禹生得俊俏,又是能言会道,眼下急得小脸通红,格外惹人怜爱。
      “你莫着急,”柯夫人轻抚邹禹的后脑,温和地说:“天已经不早了,你先回去,别让家里人担心。”
      “可——柯樱……”
      “我已经知道他们在哪里了,没关系的,你放心吧!”柯夫人语气中透露出的威严让邹禹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看到邹禹不舍地离开,柯夫人叹了口气,又接着沿路寻去。
      天色渐暗,已经走过了数家田亩,仍然不见踪影,柯夫人深吸一口气,暗自握拳打气,脚下仍然丝毫不停地向前走。
      “师叔,别来无恙。”环绕身侧突然声音响起,明明是一个人,却似乎是无处不在,令人毛骨悚然。
      “戚峰,你装神弄鬼做什么?快把我女儿还我!”柯夫人怒喝道。
      “师叔,小侄开了一个小玩笑,在此告罪了。”一个身材极矮的青年男子从田窜出,夜幕将他那引以为傲的容颜完全遮挡。
      “你到底来做什么?”柯夫人严厉地打断了戚峰。
      “紫云山与此处相距千里,我来自然是有师门要事了。”戚峰向前走了几步,躬了躬身。
      “我已经离开紫云山多年,谈什么师门?”柯夫人一甩袖,转过身去,眺望着远方渐渐被夜色笼罩的田野。
      “瞧,您的性情还是这般刚烈,小侄冒昧,隐遁江湖怕不是您的最佳选择吧!”
      “那又如何?江湖之大,哪有我的容身之处?”柯夫人被勾起了往日的回忆,鼻尖突然一酸,近乎十年的委屈似乎就要发泄出来。
      “太师父年事已高,近日渐觉力不从心,想再最后见见师叔,”戚峰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当年的事情都过去十多年了,就当作是一场梦吧!”戚峰是紫云峰第三代弟子中年龄最长的,而柯夫人入门早,年龄却小,身为师叔只比戚峰大了三岁。
      “当年的事情,哼,又不是你亲身经历,自然是当作一场梦了!”柯夫人本有几分心软,但一提到当年的事情,心肠又硬了。
      二
      那年,她十六岁,花样的年龄,就要嫁给青梅竹马的师兄,一个是年轻有为掌门之子,一个是才貌双全的同门师妹,众人都称他们是天作之合。
      可就是在原定吉日前一个月,素来打压紫云山的朝廷忽然加封,并且给继任掌门赐婚延平郡主。两人的婚事本就是师父一人做主,聘礼和嫁妆也不过是为两人准备的日常用品,其他如纳吉问名一类繁文缛节更是一概全免。朝廷的旨意一下达,紫云山纵是第二天办喜事也得停下,何况还有一个月?
      次日,师父师娘将她和师兄叫到后山,“可儿,我想你也明白,朝廷的旨意我们紫云山是万万不敢违抗的,所以,你受些委屈……”虽然师父十分严厉,但师娘待她一直是如同亲生女儿,此时师娘开口,她竟有些觉得即便自己受委屈也是理所应当。
      “师娘,弟子明白,陛下赐婚是紫云山无上的荣耀。”她从不在旁人面前流泪,今日虽是十分难过,但也不例外。
      “小师妹,我,我,我本不愿娶什么郡主,你是知道的。”师兄结结巴巴地说。而这在她的眼里,不过是为屈服粉饰罢了。
      “可儿,我要你的意思。”师父一开口,什么含情脉脉,什么身不由己,顿时烟消云散。
      “弟子年龄尚小,还想在紫云山多学艺几年再下山嫁人,望师父师娘允准。”她毫不拖泥带水,只瞥了师兄一眼,全然像是看一个陌生人。“愿师兄与郡主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她平平淡淡地说,仿佛事不关己。那一刻,她竟只是失落,没有一丝伤心!
      “师妹,如若你愿意,我娶你过门。日后,虽有郡主,但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一开口还显得有些担当,她还以为是原先看错了师兄,听到后半句,他居然有了这种想法,不禁觉得有些可笑。外界都说,紫云山掌门独子不仅武艺超群,更是思虑周全,行事果决,只有她最清楚,思虑周全不假,却也是犹豫寡断,所谓果敢刚毅都是有人在背后指点。今日师兄要是敢拒绝了赐婚,倒是奇怪了。
      师父铁青着脸,眼神如冰刀,凌厉地夹带着风刺向她,鼻翼深陷的皱纹更显得冷漠强硬。
      “成婚后,师兄与郡主定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我又怎能扰乱?”往日里,众口纷纭,她只是随波而流,此刻,她看清了内心,自己的路本就该自己决定。
      风平浪静没多久,在她的房间里无缘无故地被搜出来了巫蛊诅咒的布偶!这是戏文本子里都不齿于写的,坊间流传的宫闱故事里才有这样龌龊的行径!
      “难怪那日你丝毫不难过,原来背地里行这巫蛊之术!”师父大声怒斥,她跪在紫云堂的中央,两侧站着师兄师姐们,堂外则是师侄们远远地瞧着,未得命令不敢靠近。
      “这东西不是我的!是有人栽赃陷害!”
      “好端端的谁陷害你?都说你受了委屈,都来安慰你,谁会教你这种下三滥的玩意儿!”
      “我那天与师父师娘已经说明白!师父为何觉得我一定想要嫁给师兄?”
      “你既然不想嫁,那为什么要做这个脏东西?”
      “这不是我做的!”她已经是在哭喊。
      “可儿,你看看这字迹,还有布料,除了你还有谁?”师娘红着眼圈,将那赃物拿到她面前,这分明是她的字迹,分明是给她做嫁衣的衣物边角!
      “是有人偷拿了这料子,又模仿了我的字迹!”她慌了神,不知道从何辩解,只能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也显得不是狗急跳墙。
      “还处心积虑地放在了你衣橱的夹层里!”师父声色俱厉,在场之人无不胆寒。
      “是,这样周全的行事,是要让我无从辩驳啊!”
      “荒唐!让你无从辩驳?你是江湖上什么响当当的人物,值得被人算计?”
      “师父,我的衣橱有夹层,旁人怎么知晓的!”她突然灵光闪动。
      原料事情有了回转的余地,没想到原本怒火冲天的师父突然杀气大增,拔出佩刀,直指向她:“别叫我师父!看在师徒一场,我不送你去见官,林可儿,你好自为之!”说罢,拂袖离去,留她百口莫辩。
      大师兄素来为人宽厚,待她如同亲妹,此刻也是眉头紧皱,一言不发,见师父离场,上前扶起她,低声道:“你走吧!这里待不下去了。”
      她不知所措,只得听了这句话,离开紫云山,只带走自己的短剑,头也不回。
      武艺深藏,嫁人生子。
      三
      “如果太师父要向你说清楚当年的事情呢?”戚峰神色凝重,语气似乎是在哀求,总有一种有事隐瞒的感觉。
      “我若回去,势必将所有伤口再揭开;若不回去,还能念着几分他与师娘的教养之恩。”柯夫人斩钉截铁地说,脑海中想到的第一句话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师娘前些日子与师父起了争执,数月不说一句话,不久便郁郁而终。”戚峰的眼神突然变得浑浊而涣散,声音悠远微颤。
      “什么?师娘?”柯夫人听闻噩耗登时哽咽了。
      “同门一场,信不过旁人,还不相信我吗?”如果紫云山只有一人能信,那便是戚峰了,两人年龄相仿,虽有男女之嫌,但关系着实不错。“对师叔公与小师妹下手,实属无奈,还请师叔看在往日情分,随我回去一趟吧。”
      静默许久,戚峰回忆着那战不见血的师门,柯夫人则怀念着幼时温婉贤淑的师娘。“好,我同你回去一趟,为了师娘。”柯夫人拭去眼泪,努力掩饰着哭腔,压着嗓子说,“你把丈夫与孩子还我,此事与他们无关。”
      “孩子我照料着,尽管放心!”身旁田野中走出了一个身材魁梧的庄稼汉,正是丈夫柯东,左手抱着昏睡的女儿,右手压着一个黑衣人,向前一送丢出去数米,那黑衣人便狼狈不堪地踉跄到戚峰面前,也是手下留情了。
      “你……”戚峰与柯夫人同时惊呼。那黑衣人是紫云山好手,本是打算如果柯夫人非言语能说动,就要用家人胁迫的,没想到居然反而被无声无息地擒住丢出来。柯夫人更是不知道,这相伴近十年之人,居然是会武,而且显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师叔公,小侄冒犯了。”戚峰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心里装着事情,一下子被打乱,不由地心虚。
      柯东也不理会他,径直走向妻子,轻声道:“今日天已经黑了,休息一晚,明日再启程吧!”柯夫人微微点头,回首看一眼扶住黑衣人的戚峰,转身与丈夫并肩向家走。
      回到家,柯夫人低声问:“孩子怎么样?”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丈夫。两人明明都会武,可又都藏着不告知任何人,现在两边同时戳破,但又是一人被动挑明,一人主动展现。
      “我点了她昏睡穴,能一觉睡到明日天亮。”柯东说话仍旧如平时。
      “我瞒着你,你……”眼前的人熟悉又陌生,她本应当为自己隐瞒身份而羞愧,但情形却与她曾经无数次的想象不太一样。
      “我原名杜天昱,一直浪荡江湖,你还记得吗?”
      柯夫人摇了摇头,“我十六岁就不再涉足江湖,年幼的事情都记不太清了。”
      “十二年前在并州,你同师兄们走散,夜里在山间迷路,却救下了重伤的我。”杜天昱微笑着说。
      “我想起来了!我同你说我是紫云山的,你却执意不让我说姓名,说是,有损我的名声。”话说至此,不由笑了。
      “紫云山女弟子本来就没几个,我稍加打听就知道。那时我也暗自发誓,要护你周全。如若你有心上人,我就去喝一杯喜酒祝福你,若没有,就照顾你一生一世。后来就听说你要嫁人,又有了赐婚一事,便上了紫云山,正巧遇上你奔下山去,问了好几个紫云山弟子才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你一个女孩儿家,闯荡江湖太过危险,我就一路悄悄跟着,直到你重病,我才化名柯东,出现在你面前。”杜天昱终于将憋在肚子里十多年的话说了出来。
      柯夫人,不,应当是杜夫人,低头摆弄着衣角,不时抬头看一眼丈夫,“那你之前为什么不跟我说这些?这么多年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仿佛情窦初开的少女,绯红的面庞上漾着难以抑制的笑意。“倒显得我像个傻子。”
      “我怕你听到江湖就会想到伤心事,所以,不敢提。”杜天昱就像一个认错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害怕失去了最心爱的妻子。
      林可儿突然上前,紧紧地抱住了丈夫,杜天昱也松了一口气,两颗心终于卸下了包袱,不再担心对方会因为自己的隐瞒而生气,能够用最真实最坦诚的一颗心对待彼此,那一刻,他们都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
      “明天我就要去紫云山了。”林可儿的气息在杜天昱的耳畔滑过。
      “想我陪你一起去吗?”
      “孩子呢?”
      “交给邹家,那是我师弟的老家,都会武功。”
      “好!”
      四
      四人到集市上买了快马,日夜兼程,三日便到了紫云山下。那黑衣人是紫云山大弟子易君门下弟子、戚峰的师弟田方,林可儿离开时他还没拜师学艺,故而两人并不认得。几人都是豁达大气,兼之林可儿对大师兄还有几分感念,三日相处下来,倒也彼此放下了戒备,林可儿心中唯独介意的也只是那翻脸无情的师父。
      走到哨亭,却是不见人影,这是往常绝不可能的。“山上怕是出了变故,我先上山去,你们缓缓上来。”戚峰久经历练,立即感觉到有大事发生,随机应变安顿好同行之人。
      “谁也上不了山!”,戚峰一转身,眼前就出现了十余个紫云山弟子,为首的却是一个有些面熟的女侍,叫不出名字来,约摸三四十岁,黛蓝色衣衫,戴着有些繁复的钗环,双手端于腰间,声音清脆明亮,“郡主有令,戚峰、田方私自下山,又带外人擅闯,图谋不轨,将一行之人全部羁押,带回山上发落!”
      “是!”
      “这十多个都是与赵师叔、齐师叔、还有刘师叔的弟子,平日里还有几位师叔与他们亲近些。”田方向两人低声解释道。林可儿回忆起那些师兄师姐们,尤其是那位掌门之子——也就是那位刘师兄,自己从小就一直跟在他们后头,敬之爱之,十年不见却是看到他们拉帮结派,心中百感交集,不知道该怎样面对。
      “内斗?”杜天昱不熟悉紫云山内情,但也立刻明白过来。
      “对,太师父这些年对刘师叔很是失望,想要另选继任掌门,呼声最高的是莫师叔,可也是犹豫多年未决,于是就成了两派。”田方做事极为果断,眼前形势不明,便毫不犹豫地将紫云山内情说了。
      这十余人早就做好准备,要擒拿戚峰、田方与林可儿是绰绰有余,但没有料到同行还有杜天昱,这样一来,众人就完全不是对手,没一盏茶的功夫纷纷被击倒在地,封住穴道,丢在哨亭一边的小屋内。那女侍是郡主身边得力之人,只会些粗浅拳脚,见双方动起手来落了下风,立即跑回山上报信去了。
      戚峰、田方都忧心山上情况,恨不得插翅飞上去,杜天昱与林可儿也不需二人多讲,见到两人满面忧虑焦急自然明白,一起疾步向山上奔去。
      到了山顶正门,被四个看门弟子拦住,平日里是实力均衡的两派各有两人,故不影响众人的上下山,今日四人都是拥护刘师兄的,看到莫师兄的大弟子戚峰立即出手阻拦。林可儿与杜天昱久不动武,适才山腰一战后逐渐顺手起来;戚峰身为第三代大弟子,本就没有几人能敌;田方年纪虽小,但脑子活络,武学造诣也不低。但见一行人干脆利落地打倒了守门四人,大步向山顶紫云堂走去,嘈杂的争吵声与兵器声愈来愈响。
      还未走出百米,正远远地看到紫云堂,迎面大步流星地走来八九人,都是身形魁梧,气势非凡,兵刃在日光下闪耀着。“小师妹,十余年不见了,今日上紫云山做什么?”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内功催动下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
      “赵师叔,太师父想念小师叔,特意命我找小师叔回来的!”戚峰也运内力将话语声送了出去。
      几人脚程都快,转眼就走近了。“诸位师兄,好久不见。”林可儿抱拳行礼,对方凶煞逼人的目光下不卑不亢。“听闻师父抱恙,特来探望。”
      “师父身体康泰,不曾有恙,只是有人居心叵测,恶意诅咒,”说着看向戚峰,“引发紫云上下慌乱,好浑水摸鱼,眼下刘师弟正在清理门户,师妹稍顷再入紫云堂为好。”脸上强装的笑意也掩盖不了杀心。
      “那我直接去厢房见师父就好。”林可儿话没说完脚步就动了,其余三人连忙跟上。“站住!”整齐的拔剑声与呼喝声同时响起,九人持剑将中心四人围住。“九子连环阵!”田方叫道,显是心知不敌,失了方寸。
      “大师兄倒是什么都教了你这小崽子!你也算是死个明白了。”九人配合默契,或顺或逆绕中心转圈,根本分辨不出是谁在讲话。
      “莫慌,我曾见过此阵,”杜天昱低声道,生死关头语速极快,“可儿你逆行太极图,护右侧;戚峰顺行,护左侧;田方,等我跃出,在我左后侧五尺处护住我后心,等我翻身回中央,你三人同时向外冲。”
      “好!”三人齐声应道。
      五
      刀光剑影,袍袖翻飞。
      杜天昱的方法虽然可行,但敌人强于己方太多,三人多次向外强攻都被逼回,田方左腿还受了伤,破阵几乎无望。
      忽然远处飞来两只暗器,九子朝内,全心想着速速拿下四人,哪里看得到?暗器所到,立即有两人呼叫跪地,阵法即破。看那暗器居然是两片树叶!树叶周围焦黑,可见暗器速度之快。
      “师娘!”这样摘叶为刃的功夫,不在内力,只看天资,师娘教过几个师姐妹,但都没能学会,无奈的叹息仿佛就在昨日,林可儿不禁欣喜地脱口而出。但见山下一瘸一拐走上来一个中年妇人,左手撑一粗树枝,右手提剑,不是师娘又是谁?众人无论是倒地不起的,还是成功破阵的,都惊得动弹不得。“快去紫云堂救人!别管我!”师娘声嘶力竭地叫喊。
      四人猛然醒悟,紫云堂里的兵器声已然比上山时轻了许多,怕是有不少伤亡,师娘总算是性命无忧,还是先救人要紧,于是连忙拔足飞奔。
      双方实力本就差距不大,赵师兄、刘师兄一众人虽是先发制人,但派出了二十余位好手,还要把守各要道,行动便艰难了许多。四人闯入时,武功差些的都已经倒地,只有八九个披头散发,气喘吁吁,持着剑红着眼,不时上前进攻又被击退。
      戚峰冲到师父莫谦身侧扶持,田方找不到自己师父,不知道应该是忧是喜。“师兄们,几十年的同门情谊就比不过一个掌门之位吗?”林可儿终于忍不住声泪俱下,于她而言,紫云山终究是恩大于怨。
      “一个无德无能的掌门之子,任凭赵师叔嗦摆,事事只知道听枕边风,有什么资格继任掌门?”
      “我们都是为了紫云山的将来!”
      “为了紫云山将来成为朝廷的走狗?”
      “住口!”脆亮的声音打破了所有的争执。几个女子将短剑架在人质的脖子上从后堂走出,发声之人正是先前上山时见过的那名女侍,果然是郡主主使。
      “师父!”“太师父!”“大师伯!”“你们做什么?”“卑鄙无耻!”紫云堂顿时一片混乱,欲救援者却都投鼠忌器,僵着不敢上前,只是呼喊呵斥。
      “吵什么?”在所有紫云山弟子都紧盯着后堂走出的几人,不知道正门何时进来了人。只见延平郡主缓缓地走近,不慌不忙地说:“还有一人你们一定很想见。”今日她的衣着华丽,浓妆艳抹,嘴角带着笑,眼神中流露出大事将成的洋洋自得,纤手一招,“带上来!”只见师娘一瘸一拐地走进紫云堂,身后跟着两个持刀的女侍。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老掌门厉声问道。
      “我只是想让您退位,让我的夫君接任紫云山掌门。”
      “有你在一天,我就不会让这个败家子接任!”
      “那么这紫云堂上的反对者,包括你的结发妻子,都不要想活着离开!”延平郡主寸步不让,针锋相对。“跟着莫谦的紫云山弟子,你们都给我听好了!现在放下武器,我还可以既往不咎,我倒数三个数,数完就要大开杀戒了!”
      “笑话!”林可儿本来从两旁想要绕到后门救人,此时忍不住挺身而出,“就凭你,能杀得了这里许多人?”
      “林可儿,你是紫云山弃徒,有何面目上山?还在这里颐指气使!”眉毛一扬,抬手竖起三根手指,“三——”
      林可儿二话不说,拔剑上前,想要生擒延平郡主,逼她放了众人。无奈斜刺里大门外窜出两人,拦住了她的攻势,郡主两步后退化险为夷。她只能借力一个跟斗翻回身后,杜天昱和戚峰稳稳地接住了她,还未来得及叹气,就听见得意而响亮的声音“二——”。
      眼见是一盘死局。
      “慢着!”浑厚苍老的声音让所有人屏住呼吸,郡主以为事情有了转机,就停止了倒数。“这几年,看你们明争暗斗也看够了,你们两个谁也别想!”
      “父亲!”
      “可儿,十余年不见,师父再一次对不住你,就将紫云山这烂摊子交给你了!”用力向刀刃上撞去,惊得持刀人连退几步,又拼尽全力推开挟持大弟子的侍女,随即倒在血泊中,“有你大师兄辅助你,严惩在堂的这些人!”将眼前的弟子们又一一看了一遍,最后静静地闭上了眼。
      一片树叶击晕了郡主,师娘却也一口鲜血喷出倒地。林可儿突然发现手中多了一把一寸长的钥匙,立刻望向师娘,师娘面带微笑望着她,已然气绝。
      忽逢骤变,鸦雀无声。
      六
      整顿多日,恩威并施,师门肃清。
      那把钥匙,藏着当年朝廷密诏——要么朝廷剿灭紫云山,要么林可儿祭郡主婚仪。
      “天家,居然点名要我的性命。要我性命做什么?”她读完与那密诏放在一起的书信,泪流满面浑然不知,只是喃喃道。“天不换,太阳怕是出不来了。”
      清晨无人,林可儿坐在紫云堂正中央,前些日的血腥味已大多散去,远远望着日出,耀眼的晨光将正门镀了一层金边。远远看着守门的弟子,林可儿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为夜间守门的师兄们送吃食,夏日带驱蚊虫的草药,冬日扛着比自己还高的棉袄。那时山中和睦,众多师兄弟姐妹如同亲人……
      “今日正午就是继任掌门大典了。”杜天昱不知何时也到了紫云堂,“明日我就下山接孩子,你不用担心。”
      “我不想……”林可儿话说一半又停住了。她不想什么?自己也不知道。
      杜天昱理解妻子,轻轻地抚摸她的发髻,柔声道:“为了师父的临终嘱托,好吗?等过几年紫云山局势安定了,找到交托的人,我们就回家。”
      “在家的时候,我怀念着快意江湖,可再回来,又想着那平平淡淡的日子。”
      “你怀念的是当年的江湖,而不是眼前这样,人心是最禁不起算计的。”
      山下远远奔来一年轻弟子,气喘吁吁地说:“师叔,延平王发起宫变,变天了!”
      “那后山的延平郡主……”林可儿惊跃而起,得罪了当今的公主,紫云山恐怕要面临灭顶之灾。
      “师叔,不好了,延平郡主在后山自尽了!”
      “怎么回事?”
      “她的陪嫁侍从也都,都,殉主了。只有一张纸条:天家寡恩,愿归江湖。”
      林可儿愣住了,“好生安葬吧!”缓缓说道,“也算是了解了一桩恩怨。”
      众人不解,她也不多解释——
      都说日出天明,实则世间最黑暗的算计,不过天家以天下对弈,所谓日出,照亮的只不过是最纯粹的江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日出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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