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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分家【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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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孙家做酒席的这一天。
白花花的富强粉蒸出一笼笼的馒头,馒头喧软得就像棉花;细长的香米蒸出软糯喷香的米饭,做酒席的师傅背来三条十斤重的大黑鱼,更不提还有那一捆捆香烟、一整缸米酒,老孙家的男人流水一样地往家里拉东西。
天还没黑就老孙家开始吃宴席,每桌有一盘白切鸡、烧鸭,那白花花的扣肉足足有三指厚、肥得流油;肥美的鱼用猪油炸得酥脆起皮,道道都是硬菜,吃得人满嘴流油,连落下的筷子都沾着油花。
每桌都配一包劳动牌香烟,门口放着一缸米酒随便客人倒。
赵巧莲看着这些丰盛的酒席,越看越不是滋味。哪怕几个媳妇结婚时老孙家都没摆过那么丰盛的肉菜,一个小姑子的大学酒却摆得那么隆重。
村里人赞美的话络绎不绝地包围着孙秋雅:“看看我们村大学生,哎哟,这孩子真是越长越俊了。”
“秋丫了不得,你是从我们村走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说出去我们下杏村都脸上都有光!”
跟孙淼淼年龄相近的小姑子活泼乱跳、穿得漂漂亮亮地接受大家的赞美,而淼淼刚才不知生死地在医院里抢救,刚从鬼门关回来,老孙家人却一句关心也没有。
每一句落在赵巧莲耳朵里,都是清清楚楚的痛。
赵巧莲站在门口,穿过了来来往往的客人,中气十足地喊道:“妈,今天淼淼落水了!送去医院生死不知,你们却不闻不问在这里摆喜酒,这是人做的事吗?”
这一句话跟平地一声雷,炸开了锅。所有人都齐齐看向了她。
万红英正在笑吟吟地给杜秋雅的亲妈——杜夫人敬酒。杜夫人闻言,惊愕地问:“怎么回事?”
万红英脸唰地拉下来,对几个儿子努力努嘴。老孙家的人脸色又怒又气,老大家的媳妇含糊地打岔,“淼淼落水了,人已经没事了,正在休息!老二媳妇疯了,我们别理她。”
杜秋雅愣住,脸上露出惊讶:“淼淼没事吧?”
孙大伯孙有财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鄙夷:“没啥事,小妹你甭管她!
那个臭丫头跟了村里的二流子,书都不念了,今早跟郝四道在河边玩掉水里了,还好意思问我们要钱治病!”
赵巧莲听了这些话就愤怒。
她大声地说:“妈,趁今天人都在,我索性就摊开说了。我跟友善去年分的粮食换成钱也有五十来块,两人一共一百块,你把粮食钱给我吧。你能给秋丫摆那么好的酒席,亲孙女被送去医院却说没钱,你有把我们当成人来看吗?”
席面上还没散去的客人静了静,这番话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们私底下交头接耳:老孙家这么有钱,连亲孙女的救命钱都不舍得给?
孙大伯脸色变得很差,当即摔了筷子。心想道老二媳妇眼皮子浅,见不得老孙家的好,她没看见今天家里有贵客吗?
他冲小弟使眼色。孙老四跟老四媳妇上前拉住赵巧莲。
孙老四打着哈哈地含糊说:“二嫂,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今天这不是太忙了吗,大家没顾得上。话说得那么难听,哪里不给你钱了?待会妈就给你钱!”
他压低了声音,暗含警告地看着赵巧莲:“小妹现在可是准大学生,大家都在这呢,小妹亲妈也在,你给个面子别坏了她的喜事!”
孙淼淼给小妹提鞋都不配,她从小就长着一张狐狸精脸,她才十几岁就迫不及待地就跟郝四道好上了。要不是有他们看着恐怕她早就大了肚子了!
孙淼淼见不得亲妈被团团围住责问,听着外面的声音好像不太好。那些人向来嘴皮子利索,赵巧莲人老实,不爱争论,长了十张嘴都说不过他们的。
只能是她强撑着下床,给自己做主。
孙淼淼来到村支书面前,说道:“我今天请支书给我做个见证,我们要分家。”
老支书诧异地看着面前的人,“淼淼啊……一家人有什么矛盾,不能好好地坐下来说说。你爸不在家,我不能帮你做这个决定。”
他转过身去,没答应孙淼淼的请求。
孙老四见支书帮着他们,心下有些得意,过去拉走孙淼淼母女,不想让她再丢人现眼。可是手刚拉上她的胳膊,就被人掰开了。
那人赫然是村里的刘大爷。
他在县城里的国营饭店做厨师,是村里少见的富户。他在下杏村颇有几分脸面,人人都敬着他。村里很多年轻人都想跟着学手艺,谁家做点红白喜事多少请找他、或他徒弟来操办。
刘大爷正是刘迎珍的父亲,女儿落水被孙淼淼救了。他拎了一篮鸡蛋和麦乳精,正打算来老孙家慰问淼淼,没想到却撞见了这一幕。
刘大爷拉下来脸说:“我看谁敢动淼淼?淼淼今天是救我闺女才溺水的,没有她迎珍就死了。现在孙淼淼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孙淼淼溺得那么严重,送去医院的时候几乎是进气少、出气多。现在被送回家了,居然还被闹得不得安宁。
哪有人这样糟蹋亲生孙女的?
他的四个儿子站在了孙淼淼的身后,表现出支持老爹、给孙淼淼撑腰的模样。
刘大爷意有所指地说:“淼淼,没事,你想做什么事就去做吧,我给你撑腰——有的人脸都不要了,自家人都不维护自家人。”
老大媳妇不着痕迹地皱皱眉,笑吟吟地说:“都是误会,今天我们都忙昏了头。这样吧,大嫂我给你道个歉,弟妹你不要再闹了。”
杜秋雅的亲妈——杜夫人就在场。大家都想着跟她攀关系,竭力地表现农村人的淳朴和善的一面。
孙淼淼母女这么一闹,现在好了……老孙家的人恨不得掐死她、活吞了她。
万红英受到启发捂着自己的心脏,眼睛一闭,痛苦地口申吟。村里人眼见着不对,劝赵巧莲跟孙淼淼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孙淼淼想这次一定不能让他们就这样蒙混过去了。
赵巧莲夫妻俩很淳朴,也很能干。这些年来就像头老黄牛般地给老孙家挣钱,丈夫孙友善农活不忙时到外面打工一年有三百块辛苦钱,赵巧莲养家里的猪、鸡鸭每年能卖四百多块,种庄稼每年能分一百多块粮食钱,两口子手脚勤快麻利,唯一的女儿却念不上书。
全都是因为万红英贪孙淼淼的彩礼钱。
她对老支书说:“做人不能这样啊,净想着自己好,不管别人的命。
论对家里的贡献,爸一有空就到外边打零工挣钱,我妈养家里的肥猪、要下地干活,要料理自留地里的菜,劈柴烧水打扫卫生什么活统统都干,她养的猪去年卖了400块,家用全都交给爷爷奶奶,为了给小姑念书,我连书都没得读要去嫁人。
有钱给小姑花大钱摆大学酒,我去医院急救却一分不出,要不是有四道哥先把钱垫上了,我恐怕人就没了。支书爷爷,你看看这大鱼大肉好酒好菜,再看看我,说得过去吗?”
冷冷的光照在孙淼淼脸上,她的衣服上还泅着在医院急救时流出来的血迹,脸色一片惨败,好像一阵风就能要了她的命。
“我爸妈辛辛苦苦为了这个家是为什么,难道是让我没书念、快要死了连救命的钱都没有吗?”
老支书看着母女俩,知道今天这一闹过不去了。但老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亲。
他为难地说道:“这、这……友善不在家,我做不了这个主。”
赵巧莲看着女儿惨白惨白的脸,脑海里满是她没有声息地躺在郝四道怀里的模样,心痛得不可遏制。
她咬咬牙,“他的主我做得了,把我们分出去,他要不愿意我就跟他离婚!都新时代了,我是嫁进了老孙家,又不是把命卖给了他们。再不分出去,我们母女俩连命都要没了!”
离婚这句话刚一说出来,酒席上的人一片哗然。
这年头翻遍整个村都都没有一个离婚的人,赵巧莲真敢说,宁愿离婚也要分出家!
即便是这样,村支书也不为所动,绝口不提分家的事。孙淼淼见局面一直僵持着,她转头问一直看戏的杜夫人。凭什么她们一身狼狈,而获利者杜秋雅却纯洁干净?
“杜夫人,我知道你是个明白事理的人。我爷爷奶奶都很尊敬你,你来评个理,我先前给了给你女儿念书,已经是放弃了读书的机会。现在他们为了给你女儿办大学喜酒,对我却见死不救,你说这件事对,还是不对?”
孙淼淼的话音刚落,彻底惹怒了万红英,老孙家的人更是恨不得扒了她的皮。
杜夫人从赵巧莲出来之后就知道不好了,脸上笑容淡了,现在被孙淼淼一问,更是没了笑意。她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过这么闹腾的一幕。
她心里不满,脸上却微笑着跟万红英说:“万大姐,我跟秋雅就不打扰了,你们慢慢处理家务事。”
她没有回答孙淼淼的话,因为怎么回答都是落了下乘。老孙家的事,又关她什么事呢?她从包里取出一对红包,塞到孙达夫妻手里。
万红英眼睁睁地看着杜夫人拉着秋丫离开,闹心到了极点,想要攀好的关系被赵巧莲搅和得一干二净、花了大钱办得热热闹闹的喜事化为了乌有!
她恶狠狠地指着赵巧莲的鼻子说:“你滚!爱滚不滚,你以为老孙家稀罕你这恶妇?”
“赵巧莲你不要后悔今天所做下的事,等友善回来我一定要他休了你!你记住,今天是你非要把这个家闹散了。”
万红英不敢看外人异样的目光,捂着绞痛的胸口回屋子去了。
孙家老大、老四连忙去扶着万红英回了屋里,孙家的媳妇连忙跑出去追杜夫人,个个都凶神恶煞地看着赵巧莲。
赵巧莲鼻头有些酸,她女儿好聪明!
她吸了吸鼻子,为了女儿她仍是坚强地挺直了腰杆。
她要为她们争取更多的东西,淼淼要吃药、要治病,要吃营养品。以前让得太多了,现在她不想让了。
赵巧莲锱铢必较地跟村支书争取道:“分家之前,有些事也要谈清楚。家里的鸡、鸭猪一向都是我料理的。我去年养的三头猪,去年底卖了四百块,我跟友善去年底分了一百块的粮食,这个粮食我们得要,不然过不了冬天。
卖猪钱可以不给我,但老孙家的祖屋得给我们娘俩住,不然老孙家就把这些年我养的猪钱给我,算个十年也有三千块。”
“钱是大风刮来的啊,你干脆去抢算了,张嘴就要咱老孙家的老屋!”万红英捂着心脏,又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老支书感觉挺合适的,但祖屋毕竟是人家的,怕老孙家舍不得,正左右为难。
刘大爷劝说道:“老孙啊,你也姓孙,你看看她们娘俩一个瘦得跟猴子似的,另一个差点没了命,将心比心要是你家闺女落成这副模样你会怎么样——”
老支书想他女儿才不会落成这样,要是闹成这样,那要扛着刀砍了他们才解恨!
“对啊,巧莲这些年多能干,挣了不少钱,分家就给她们吧。母女俩连片砖瓦都没有,这不是逼死人吗?”村里人仗义说了句。
“老孙达,你那老屋破破烂烂的,反正也没人住,就给她们吧!”
大美人落难,双眼泪光闪闪的,红通通的模样,引起了很多人的怜惜。他们都不知道原来孙淼淼竟然过得那么惨。
大伙一句我一句地说,老孙家人看重脸面,也不好反驳。
老支书看着这形式,心中有了底。他对赵巧莲说:“我今天就抹开面子给你们做个证。希望你们以后不要记孙达夫妇的仇,冤家宜解不宜结。
巧莲,你跟孙友善、孙淼淼分出老孙家。今后你们一家三口工分和钱都归自己,账目两清。但老两口老了以后动不了了,你和友善还是要顾念情分给他们一点养老钱,不能一点责任都不负。”
支书对孙达说,“孙达,你们家大业大,孩子大了,一碗水端不平就该分家了。现在巧莲友善要分出你们家,等你们老两口干不动活了,他们夫妻对你们还有赡养责任,同样道理现在分家你得给他们分点东西,两间屋子、粮食、还有一点钱。
从此以后你们两家人就像同一棵树上分出的两条叉,同根同气但互不打扰,以后还是要多多走动。”
他在沉思着写契条,老孙家要分给赵巧莲一家一百块粮食钱、一间老祖屋、五十斤粮食。孙淼淼忽然说:“支书把赡养责任写清楚吧,免得以后说我们不养老。
我觉得可以这样,等爷爷奶奶无劳动能力而且满65岁后,我们家每年给八十元养老钱,每年增加10%。”
孙达夫妻还有三年就65岁了,每年递增10%。就算他们长命百岁,哪怕三十五年后也不过每年两千多块,到那时候物价已经膨胀得很厉害了。
村支书听了觉得很划算便添了进去,八十块在农村可以过得很自在了。
大家听孙淼淼说的,有的觉得她太斤斤计较,不孝顺,这语气已经不像是一家人了,难怪要闹着分家。
有人也觉得这个养老条件很宽厚,八十块很多了,相当于城里工人两三个月的工资。要是四个儿子都按这个条件给,一年下来老两口有三百二十块,在农村可以过得很滋润了。两个老人能花多少钱?很多农村人吃吃花花,一年到头能节余个八十块已经很不容易了。
只有老孙家的人舍不得,因为赵巧莲跟孙友善是一年能挣几百块钱的能耐人!
万红英觉得老二不可能这样对他们夫妻俩,遂放下心来,盼着他回来收拾恶媳妇。
孙达则是冷冷地哼了一声,签了这张契条。他扔下一把钥匙和钱:“粮食进屋里搬五十斤粮食吧,我头痛就不招待你们了。”
他随手一撒,把花花绿绿的钱撒在了地上,钥匙也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