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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同病相怜 ...

  •   荀鹤在泊遥三日,除了一位自称药堂堂主的女人来看过她外,基本算是无人问津,最后荀鹤终于在第三日晚打好包袱,决定天一亮就走人。她实在想不通为何那位陌生的父亲派人接她过来,却又将她冷落至此,左右她都没有长留在此的打算,干脆面也不见了。荀鹤主意已定,爬上小木屋的屋顶,打算欣赏一下泊遥夜色,也不枉白跑一趟。
      山下谷中尽是些演武场、议事堂,这会儿漆黑一片,只有几处值夜篝火。山上各式木屋竹楼参差错落,灯火稀疏,不知何处传来古雅的埙声,断断续续不成篇章,时而哀婉时而玄妙,只一种淡淡忧伤始终如一,美则美矣,就是听着过于寂寥。
      荀鹤以手作枕躺在屋顶,跟着埙声轻轻哼唱。正惛惛然之际,一名弟子过来通知荀鹤去见谷主,“谷主?”荀鹤坐起身,愣了一瞬才明白过来,似乎这谷中老一辈的人习惯称荀言为“少主”,而年轻一代则直接称其为“谷主”。见就见吧,荀鹤遂跳下房顶,跟着那人去了。

      荀言正独自一人立在竹亭中,披着狐裘,一盏油灯挂在檐下,昏暗灯火勾勒出的背影,一如许多年前那般落寞。那名弟子送荀鹤到竹亭外便走了,荀鹤悄无声息地在亭前站定,心底不胜唏嘘。八月初的夏夜,那件狐裘提醒荀鹤,这个男人曾经被囚公主府三十余年。荀鹤还发现,竹亭中央的木桩上放着一个陶埙,小巧乌黑,原来方才的吹埙人就是他。
      父女俩静立许久,直到山间灯火灭尽,荀言方才转身,目光在荀鹤脸上定了定,神情似惘然,又似漠然,“你跟你娘很像。”
      不用说荀鹤也发现了,因为她在荀言的脸上没找到任何与自己相似之处。荀言这会儿已年过五十,若不是头发白了些许,看脸也就而立之年,只是面色苍白,连带着立体英气的五官都显得冷漠。只是即便冷漠,这张脸也是迷人的,荀鹤甚至怀疑,她生母不可能只是个受人指使的奸细而已,或许,曾经动过心的吧?

      荀鹤走进亭中,站在荀言身侧三步远的地方,苦笑道:“你恨她么?”
      荀言似思忖了一瞬,轻声道:“谈不上。”
      这语气轻描淡写,似乎世间一切都不会在他心上留下痕迹。荀鹤一点也不怀疑他的话违心,又问:“那你喜欢她么?”
      荀言恍惚片刻,“也谈不上。”
      荀鹤瞬间理解了他的意思,清寂的岁月里突然开出一朵花来,很难说不喜欢,却也很难说是纯粹的喜欢,毕竟也没有其他选择。就像是姜昼突然闯入她的生活,排除那些功利的用心,剩下的感觉最多也就是……聊胜于无罢了。
      与世隔绝久了,难免将凉薄当成理所当然,荀鹤发现自己竟没觉出什么不妥,心底唏嘘更甚。不过理解归理解,荀鹤仍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甘:“你会想起她吗?”
      荀言没有沉吟多久:“偶尔会。”
      荀鹤眼神闪了闪,心情有点复杂难言,眼神无意识地投向远方。良久,荀鹤又忍不住问:“那我呢?”
      “想起她,自然便也想起你了。”荀言低眉一笑,转身打量着荀鹤,“你气色不错,是遇到什么人了?”
      荀鹤立即明白他所指为何,从衣领间拿出文玉的那颗血玉:“一位高人给了我这颗珠子,打那以后我便很少觉得冷了。我现在还好,不如给你吧。”荀鹤摘下玉珠,伸手递向荀言。
      荀言没接,只问:“为什么给我?”
      荀鹤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可不想在此上演什么父慈子孝的戏码,给他并非因为他们是父女,而是因为二人有着同样的际遇,被同样的禁制困了多年,曾几何时,他们眼中的世界是同样的灰暗。
      然而荀鹤还算幸运,有姜昼时不时带她逃离片刻,所以她向往阳光,向往热闹,而这个男人,三十余年被囚公主府,似乎已经把阴冷和寂静当成宿命,他走到哪里,命运的禁制就跟到哪里,泊遥谷如今的氛围,几与公主府无二,他出不去了。

      荀言合上荀鹤的手,推了回去:“此物珍稀,人家既送了你,你便收好。”
      “哦。”荀鹤闻言不再坚持,将玉珠挂回脖子上。
      荀言默默看着她动作,突然伸出手,似是想摸一下她的头发,却又半路放下,“你不喜欢这里。”
      荀鹤略尴尬地笑了笑:“有一点。”
      “其实我也不喜欢。”荀言一叹,“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唯恐搅扰了我。我心中抱歉,却也只能如此,这世间熙熙攘攘,大概只有你娘亲的声音能让我觉得不那么烦躁。”
      荀鹤挑了挑眉,纳闷之际,荀言又轻声道:“你娘死的时候,其实我都清楚。”
      荀鹤一愣:“什么?”
      荀言面无表情地继续:“那时她刚生产完,身子虚,正是需要人保护的时候,可我明知道琴嬷嬷不会放过她,却没插手,你知道为什么?”
      荀鹤心隐隐痛了一下,神色还算镇定:“为什么?”
      “因为她不喜欢公主府,”荀言面上一派云淡风轻,“我想,即便她活着,终有一日也会离我而去,还不如死在我身边,由我亲手将她埋在公主府,至少我还能知晓她的去向。”荀言若无其事地问荀鹤:“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荀鹤望着他古井似的眼底,蓦地一阵冷颤,深吸一口气,哭笑不得道:“这是在威胁我?”
      “我这一生,从未有过生儿育女的念头,是姚小七执意要生下你。原本她的孽债,理应由她自己还,”荀言笑容儒雅温润,声音也极尽轻柔,伸手拨开荀鹤眼前的一缕碎发,“可我没能保住她,自然就有责任照顾好你,不是么?”
      “照顾好我?”荀鹤苦笑,“你把我一个人留在公主府这么多年,怎么还说得出这话?”于理,荀鹤能替这个父亲想出诸多理由,但于情,终究是心有怨气。
      荀言沉默片刻,淡淡道:“是我不察。我只当姚小七是来试探监视我而已,我若早知祁缜所图,绝不会放任你在公主府长大。”
      荀鹤一听这话,便明白他已知自己身负魔龙精魂之事。泊遥谷内皆修士,早前已感应到魔龙气息现世,药堂堂主徐笙来看过荀鹤后,便将此事单独报知荀言,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才隐隐浮现。原来荀言自幼被斩断仙根,体弱多病,对于祁缜而言没有利用价值,但他的孩子却未必。荀鹤出生后被发现带有仙根,虽不太稳固,终究还是异于凡人。她是被天界遗弃的仙家后人,无人问津,是最适合寄养魔龙精魂的载体。
      “绝不会放任我在公主府长大?”荀鹤咂摸了一番这话,笑了,“是会带我走,还是会亲手杀了我?”
      “若按我临走时的情形,自然是杀了你更简单些。”荀言轻描淡写地答道,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荀鹤不由冷了脸:“所以,你接我来这里的目的是?”
      “你不用害怕。”荀言侧过身,轻轻一笑,“你那时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杀了便杀了。如今你已长这么大,我自会尽力保你无虞。”
      荀鹤不解他的道理,气笑了:“你若还顾念几分父女之义,便放我离去,咱们各自安好。若将来事态不可收拾,我无论埋骨何处,都托人捎信儿给你。”荀鹤心里清楚,万一她体内的魔龙魂识清除不了,她就是毫无疑问的妖邪,人人皆可诛之,就连文玉也不会手软。她这辈子是摆脱不了“妖邪”这两个字了。荀鹤略微不屑地一声轻哼,“杀我这种事,天下间会有不少人趋之若鹜,倒是不必麻烦您这位亲生父亲。”
      父女之间的谈话毫无温情可言,二人却都是理所当然的神态,荀言瞥了她一眼:“不用太过悲观,明日你便正式拜谈云舒为师,先固根本,再从长计议。”
      荀鹤面上未见丝毫动容,道:“心意我领了,不过我没打算留在这里。”文玉和妘唐都没法子的事,谈云舒能解决?
      荀言面色多了一丝冷意:“你不留在爹爹身边,又能去哪儿?”
      眼前人终于自称“爹爹”了,原本不甚在意的荀鹤却突然火涌上头,愤然道:“如果你从未将姚小七当作妻子,又何必将我当作女儿?如果年幼的我于你而言只是个可以甩脱的包袱,如今的我又对你有何意义?凭什么不让我走?”
      荀鹤越说越激动,甚至整个人微微颤抖,荀言却无动于衷,幽暗的眸光像覆了一层霜,“意义?如今东海祁缜对你势在必得,你踏出泊遥一步,就可能会引发三界动荡,这意义你可满意?”
      “那我偏要踏出泊遥看看!”荀鹤梗着脖子高声道,而后愤然转身,荀言却一拍双掌,两名青面人突然出现,瞬间嵌住荀鹤,使其动弹不得,荀言淡淡道:“你的出生非我所愿,你死,更非我所愿。谈云舒早年也是一派宗师,有他带你是你的福分。”
      “我不要!”荀鹤挣脱不得,用力喊道,“你们一个个,不过为求自己心安,自以为有资格决定我的生死,却还要说得这般冠冕堂皇!”
      荀言无视她的挣扎,面无表情地交代青面人:“送她去谈云舒那里。”
      “慢着。”一个声音如清风拂过秋水,吹散了竹亭里的紧张氛围,荀鹤眼前一亮,抬眼便见文玉自半空徐徐落下,披着月华挡在自己身前。两名青面人被一股无形之力送去竹亭外,再也无法上前。荀鹤直起身,讶然之中掺着几分欣喜:“是你!”
      文玉含笑点了点头:“凌霜城不告而别,你可有点任性了。”
      荀鹤一时心虚加委屈,鼻子一酸,低头闷声道:“你不是有灭灵剑么?干脆赐我一死算了,省得麻烦。”
      “灭灵剑?”荀言震惊片刻,旋即冷哼一声,道:“不知中阳宫的尊者,来我泊遥凡俗之地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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