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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番外 溯流 ...

  •   一篇小品文,是正文结局之后的番外(虽然正文离结局还很遥远哈哈哈哈),也可以算作是独立的星际未来au吧,两个人从互相暗恋到没羞没燥在一起中间又还勾心斗角的过程,设定这个番外里两人年龄差距变小了,而且两个人都比正文恋爱脑了一点,剧情纯属瞎编乱造,bug有ooc有烦请无视。
      等正文更新以后,为了不影响阅读顺序,会把这篇番外置换掉。
      ——————————

      Part 1

      蒙奇塔的消息未经星网公布,就已引得银河系联盟内万众瞩目。它是联盟在仙女星系发现的第三颗适合人类居住、原住民稀少且不属于智慧生物的星球,不过,除了人类之外,还有联盟内的约两百种智慧生物也适合在此居住。在蒙奇塔被发现的银河历两个月后,联盟议会仍未在将蒙奇塔建设为居住星球还是军用基地之间做出决定,而对蒙奇塔的居住权虎视眈眈的各种族早已开始了明争暗斗。

      碍于联盟舰队的守卫限制,各种族不能用移民人口的方式占领蒙奇塔,只能先在物资供应、交通运输、星网设施、医疗器械等领域展开竞争。拿下生意总不会错,哪怕蒙奇塔变成了军事基地,他们也还是能从中牟利。其中医疗领域的竞争最为激烈。根据联盟移民法的明文规定,为保证移民星球的生态资源平衡,最终能常驻蒙奇塔的智慧生物按照评估流程可以预测出不会超过四十七个种族,移民总人口的全年碳排放量不能超过一百四十三亿吨。联盟的医疗协会为成员提供的基础医疗服务并不能满足各种族的特殊需求,因此最后能占据蒙奇塔医疗领域的势力成了决定居住权归属的关键——仙女星系的“宜居”标准相当低,若是不能配套适合自身的医疗服务,任何种族移民过去都是白白送死。

      新的移民地意味着更多的生存空间,有望在蒙奇塔居住的两百个种族闻风而动,迅速像玻璃片上的水滴一般朝各个方向靠拢凝聚起来,结成大大小小的医疗互助同盟,为挤占蒙奇塔的医疗领域不遗余力。人类的势力成分则较为复杂,自百年前的内战之后,人类的政权分裂为了北方政权和南方政权。北方政权主张与战力强大的种族结盟进行领土扩张,其麾下的医疗势力致力于对人类和同盟进行基因改造、机械改造,以凝聚起同盟间的最强战力,被称为“新派”。南方政权主张与崇尚和平的种族结盟,探索多种族之间的互利共生模式,医疗研究方向主要以提升人类和同盟的精神力和疗愈力为主,被称为“原派”。

      人类的两派医疗势力及其同盟在蒙奇塔医疗领域的招投标大会上吵得不开交,双方都从想移民蒙奇塔的两百个种族里拉到了不少票,然而由于他们势均力敌未能分出胜负,联盟的代表宣布将在明日进行第二轮招投标。尴尬的是,在激烈的攻讦辩论后,双方的研究团队还得在同一家酒店宴饮和休息。目前蒙奇塔的服务场所屈指可数,他们没有别的选择,只好硬着头皮和竞争对手虚与委蛇地交际起来。

      在其他种族看来,人类政权分裂导致的两派医疗势力之间的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对此他们就如过去一样嗤之以鼻:“人类总是在内耗上乐此不疲。”他们也没有从中调和的意思。人类政权分裂一百年以后,南北方政权的发展局面都蔚为可观,其他种族并不愿意见到人类再弥合回一个整体。
      人类之间互相仇视、话不投机的场景更让他们放松,现在人类摘下翻译器后窸窸窣窣的谈话声,也是在讥讽和猜忌对方吧?

      ……

      “裴领队呢,怎么没见到他?”“原派”的人在私下问话,“裴元领队去了哪里?”“他刚刚说回房间休息,不参加宴会了。”知情人回答。“要叫他过来吗?”“还是算了……明天还有一场硬仗呢。”“是啊,今天就让领队好好休息吧……”

      相似的对话也发生在“新派”的研究团队里。“山崎领队呢?回去休息了吗?”“应该是,他都没进宴会厅。”“我先说,我可不敢去叫山崎领队过来……非工作时间去打扰他感觉很可怕。”“可是山崎领队不在,总感觉我们这边的气势都矮了一头啊。”“没事,你仔细看,对面的领队现在好像也不在。”

      两派人马互相观察了片刻,最后心照不宣地把双方领队不在的事揭过了。

      ……

      山崎君麻吕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蒙奇塔荒芜枯燥的夜景,听到敲门声,他毫不犹豫地用精神力解开了门禁。
      并非警戒心不足,他很确定不会有第二个人敢贸然地来找他——对于没有得到邀请就踏入精神力笼罩领域的入侵者,精神能力者有权当场将其绞杀。

      “怎么,裴领队没和我吵够?”山崎君麻吕回头看向来人,讥讽地说,“来找我比加时赛是吗?还是想为明天预热一下?”

      不知分寸进来的原派的领军人物早已习惯对手刺人的腔调,大步流星径直走到山崎君麻吕面前,张开双手把他紧紧抱住。
      “我很想你,阿麻吕。”
      裴元将头埋在新派领队的颈侧,温柔地唤着对方的昵称,气息暧昧不明。“你呢,你想我了吗?”
      肢体的接触带来最直白最热烈的亲昵感,山崎君麻吕愣了一下,还是没有拒绝这份久违的温暖,闭起眼睛搂上裴元的肩膀。

      霎时间,裴元的精神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犹如连绵暴雨落入湍急的水流,交织成能将人溺毙的情潮。要是有普通人在场,一定会被房间内密不透风的高阶精神力压迫到窒息,但对于当事人来说,这不过是一种坦诚相见的交流方法。
      裴元的精神力密密麻麻,无孔不入地钻入阿麻吕身体的每一处,刺激着每个敏感点。阿麻吕忍不住轻喘一声,他知道裴元爱捉弄人的毛病又犯了,只好咬着牙服了软:“停……停下!我也很想你……可以了吧……”
      裴元得到回答,立刻减轻了强度,阿麻吕靠在裴元身上,心想自己手下的人还说原派的领队看着让人如沐春风,都是被表象骗了,这家伙在感情方面的难缠程度简直吓人。

      “所以,你和那个章鱼哥是怎么回事?”裴元亲了一下阿麻吕后,不太高兴地问。

      “……?”章鱼哥是谁?裴元这副捉奸的表情又是怎么回事?

      电光火石之间,山崎君麻吕忽然想明白了来龙去脉。“你是说威廉G7—11?他是新派盟友之一的阿托比纳斯星人,上台来佐证我们的改造技术也适用于人类以外的智慧种族,你不是也听了他的发言吗?另外,他们种族虽然有触手,但并不是章鱼。你得注意措辞。”
      多亏他们俩的精神力密度够大,没人能监听到他们在房间里的谈话,不然就凭裴元种族歧视的发言,他们都得被告上星际法庭。

      “我看到他用触手碰你的头发,”裴元将手插在阿麻吕发间,指尖一圈圈缠绕起那些发丝,“就像这样,碰了你的头发。”
      裴元不满地说:“我还看到你对他笑,你什么时候对职场性骚扰这么宽容了?”由于他们双方都参与了保密项目,这半年别说见面,连通讯都没有,结果一见面就发现恋人疑似多了个暧昧对象,谁能开心啊。

      “什么……”阿麻吕不可置信,“威廉G7—11才八个月大啊……”

      “阿托比纳斯星人七个月就到了成熟期,你不会不知道吧?”

      阿麻吕白了裴元一眼,认定他在无理取闹:“我参与了威廉G7—11从基因编辑到身体培育的全过程,他对我态度亲近,应该是把我认定为亲属,有雏鸟情节而已。他的触手经过改造以后还有待磨合,偶尔有婴儿吮手指一样的幼稚行为……”
      “我看他就和看猫或狗差不多,怎么会有私情,”阿麻吕回忆起今天所见所闻,话锋一转,“真要论起来,该解释的人是你吧?!”

      “你身边那只蘑菇人为什么给你洒孢子,”山崎君麻吕语气暗含威胁,“他在向你当众求偶吗?”

      “嗯?你是说小埃?他洒孢子不是那个意思……”立场瞬间调转,裴元一时没想好措辞,看着多少有点心虚。

      “是吗?”
      阿麻吕用力将裴元推到沙发上,又扯着裴元的领带将他上身拉起,视线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
      “你叫那个蘑菇人小埃?为什么不叫他全名?我可从没给威廉G7—11起昵称啊……”
      “你们南方政权一直鼓励异种婚姻,我很担心,下次见你的时候,会不会就是参加你和蘑菇人的婚礼?”

      “啊……?等等这是污蔑——!小埃他们种族的全名最少也有六十个音节,我怎么叫他全名啊……同声传译里不也简化了他的名字吗!”裴元激动地挺身,又被阿麻吕按了回去。
      “他们的孢子有提神醒脑的功效,并不是只能用来求偶,可能是看我感到疲劳想让我清醒一点才洒的孢子……他们种族对人类的亲和力很高,确实适合与人类共生,但我绝对不会——”
      裴元说着说着面目都有些扭曲,自己都觉得说出口的话离谱——他和阿麻吕久别重逢,为什么却在讨论不相关的人啊?章鱼和蘑菇是打哪来的啊?

      “哈哈哈……”阿麻吕终于忍不住笑了。

      对上阿麻吕掩藏不住笑意的眼睛,裴元默默地捂住了脸,脖子和耳朵却不受控制地红了。
      糟糕,丢脸丢大了。

      一开始,连阿麻吕都以为,在这段感情里,他会是制造危机的一方——他知道自己性格孤傲,不爱搭理人,保不准哪天就会为了立场和事业甩了恋人。事实却是,阿麻吕目下无尘,因此不会多看别人一眼,更不会含酸拈醋,而待人和煦品行端正的裴元,才是情感上时有波澜,会胡思乱想没事找事的类型。
      吃过几回亏以后,阿麻吕才发现其中蹊跷,明明是裴元自己乱想,怎么最后总是他的身子被折腾?一来二去,阿麻吕逐渐学会了反过来戏弄裴元的方法,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所以我不用担心裴领队和我分手,去和别人结婚了,对吗?”阿麻吕打趣裴元,手掌抚上对方颤动的颈项,裴元出糗和示弱的样子令他很愉悦。
      “对于自己的魅力,你可以更有自信一点啊,师兄。”

      “……你就只有占上风的时候,才会心甘情愿地叫我师兄。”
      裴元移开了挡脸的手,露出清俊丰神的眉眼,凌乱的黑发衬着微红的皮肤,在阿麻吕看来就很……嗯……很可口。
      “我……我很抱歉,”裴元懊恼于自己的失态,“我不该怀疑你,我是……我太想你了……”

      “我知道,师兄……”阿麻吕轻轻吻上裴元的嘴唇,“我也……”未尽的话语消失在辗转的温存之中,裴元知情知趣地仰起头,将手扣上阿麻吕的腰,回应恋人的攻城略地,呼吸交缠间,渐渐陷落至沉醉的境地。

      太久的离别酿造不出纯粹的思念,落寞的爱恋滋生了荒唐的不安和妄念,激烈的辩论交锋、宣泄情绪的闹剧和随后的极尽缠绵,都不过是一种为了见到恋人的鲜活神态,确认彼此真实存在的拙劣手段。

      Part 2

      知道裴元和阿麻吕师出同门的人,比知道他们发展出恋情的人还要少。

      他们的导师是银河联盟医疗界的大拿,对精神力的研究首屈一指,还在古地球医术上颇有造诣,他在辞去职位后避世不出,并从原派和新派里各看中了一个年轻的天才作为自己的关门弟子,在不对外公布的情况下秘密将毕生所学传授给他们。
      “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人类都已经分裂得太久了, ”他们的导师叹着气解释收徒的理由,“我知道医者无法抵达权力宝座,和普通人一样总是身不由己,但我仍希望你们学有所成以后,可以尽你们的能力去弥合北方和南方的关系。”

      裴元和山崎君麻吕的资料是一起被送到他们导师面前的,但山崎君麻吕被家族里的明争暗斗绊住了一段时间,裴元就先拜入师门当了师兄,这是日后阿麻吕对他这个师兄不太服气的原因。

      在导师的授意和介绍下,裴元假装成新派的新人,去查探他久未报到的未来师弟是什么情况。

      在新派的研究机构里参观时,透过一个隔离舱的玻璃窗,裴元看到里面有位医者正在以一当十用精神力治疗过多的病人。医者全副防护武装,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瞳色深黑的眼睛,眼神里带着盛气凌人的锐利,裴元直觉他应该和自己年纪相仿。

      太勉强,太危险了……裴元释放出自己的精神力悄悄潜入,准备为这个超负荷工作的医者进行援助——万一医者精神力透支自己就给他补上。他不请自来的举动立刻引起了年轻医者的警觉,被其狠狠瞪了一眼,裴元刚以为他是要拒绝自己,随后却发现自己很轻易地就进入了对方的精神领域,顺利地就像在家里闲逛一样。

      看样子,我和你的精神力匹配度很高啊,裴元难得不好意思地朝窗里面的人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年轻的医者愣着看了裴元几秒,然后把裴元的精神力揪起来撂到一边。

      同行的人都去了别处参观,裴元则继续待在原地观察情况。舱内有十六个病人,很明显都是在战场负伤的北方军队的士兵,他们的身体都经过了超过40%比例的机械改造,而普通民众的改造比例一般不能超过15%。治疗改造比例太高的病人是件很麻烦的事,他们重伤以后除了生命岌岌可危外,其精神力的崩溃也导致了体内机械系统的崩盘,医生既要照顾病人原生肢体的伤势,也得尽快重新打通连接机械系统的精神节点,避免那些受损的机械肢体导致排异反应,对病人造成二次伤害。
      仔细观察以后,裴元认为现在这个医生做得很出色,他对每个病人的病情把控和应对措施都十足的精准,输送给病人的精神力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光网,没给裴元留下插手的余地。不过在病人里面,有两人需要特别注意,他们的生命值分别在20%,30%左右波动,而通常来说,病人的生命值得达到55%才算稳定。由于病人的身体改造程度高,要想让他们好转,就必须先激活他们的精神领域,但这两位病人大概是在战场上遭受了尤为可怕的事情,精神领域被摧残得七零八落,求生意志也很低,医生已经足够尽心地在修复他们的精神力,却收效甚微。裴元对比了一下,觉得就算自己来也没办法做得更好了。

      突然,生命值监测仪发出一声刺耳的警报——生命值为20%的病人刚刚骤降为10%,并且还在继续下降——看来这个病人完全放弃了求生,再好的医生对他也是无力回天了。
      可治疗他的医生还未放弃,甚至加大了精神力的输出量,妄图出现奇迹。

      快停下来,你这样太累了……裴元在精神领域劝阻这位医者,而且你会违规的……

      对方没理他。随即出现了第二种警报声——“警告!请尽快回收相关对象的精神力!”
      指的是医生应该尽快取得濒死的病人的精神力。

      在政治环境相对和平稳定的南方,面对救不回来的病人,原派的医生可以尽力到最后一刻,也可以遵循人道主义让病患平静地死去,无论怎么做都行。
      而北方政权为了最大化军队的战力,规定如果士兵的生命力低于10%,“为避免造成战力资源损失”,负责救治的医生就必须“回收”他的精神力并“传输”给其他士兵进行“增辐”。单从理论上来说,这条规定不算荒唐。经过反复的研究证明,人类的精神力可以通过锻炼提升匹配度和同步率,这一准则被广泛应用在军队里。士兵们日复一日的的训练和战斗,使得他们的精神力强度和分化拓展的领域大同小异,而那些千锤百炼的战斗直觉和战斗经验也被刻印在了精神领域里,如果他们的精神力被移植到其他人身上,确实能强化对方的战斗能力,在生死关头增加活命的机率,只是本就重伤又被抽取了精神力的士兵会立刻奔赴死亡,而过程中的道德压力都由负责执行的医生背负了。

      关于医生存在违规行为的警报仍在继续鸣响,病人的生命值也降到了1%——和死亡无异了。在精神力研究的领域里有一个被视为常识的理论推断,即智慧生物的生命值只剩余1%时,不仅身体机能彻底停摆,精神力也开始溃散,无法再被完整地抽取出来。
      裴元在考虑,要是这个医生被吊销执照,自己应该可以把他挖到原派的团队里来。

      但下一瞬,眼前的医者的精神领域突然一分为二,一半犹如怒涛翻涌,另一半却如燎原烈火,水火交融迸发出压倒性的力量,极快地震荡了一下空间,令所有精神能量都无所遁形,尽数囚困其中,他强硬地把病人,或者说死者正在溃散的精神力给凝聚起来,传输给另一个生命值不稳定的士兵,在几息之间完成了“增辐”的任务。
      裴元这下是真的惊讶了,一是惊讶于对方精神力的特异之处,二是惊讶于对方近乎暴戾的强势和超乎寻常的掌控能力……比起说是救人的医生,更像是杀气腾腾的死神。真有个性。

      警报解除了,有人过来询问舱内的医生:“山崎医生,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吗?有警报声——”
      年轻的医生显出几分疲惫,摇了摇头表示无事发生。来的人似乎也不敢再追问,得到回答就走了。

      “山崎医生”?原来他就是我的师弟啊,裴元恍然大悟。来之前裴元知道了一些关于山崎君麻吕的信息,山崎家族是北方发展星际贸易的大财团,而山崎君麻吕本该是家族的继承人,却一心想要脱离家族投身医疗事业,是山崎家族里出了名的怪胎。
      看这位师弟的气势,应该很快就会解决掉家里的麻烦去找老师的吧,裴元理所当然地想,于是朝窗内的人摆摆手,做了几个口型。

      下次再见了,师弟。

      收获了山崎君麻吕不耐烦的一瞥。显然他看懂了。

      等他们恋爱以后,裴元如实描述初见阿麻吕时内心震撼的感受——“我第一次见到如此性感的精神力。”并承认自己就是从这时候起对阿麻吕有了好感。
      “可惜我们一起在老师身边求学的三年里,你却很讨厌我。”裴元回忆过往,心中略有酸楚,“你上课时还对我屏蔽了影像。”他不懂当初自己哪里得罪了阿麻吕,以至于三年里阿麻吕对自己的态度可谓是严防死守,生怕两人产生什么交情。

      他们的导师开通了专属的全息教室对学生进行教学,得知山崎君麻吕终于从家族的麻烦事里脱身要来上课以后,裴元颇为期待地想和这位师弟叙叙旧,毕竟他们上次没真的打照面,这次他总算能切实见到山崎君麻吕的庐山真面目,和他谈谈学术理念以及他那奇异的精神力了——
      最后裴元等来了一个黑影人。
      没有眼睛,没有嘴巴,连体型都是随机数据的黑影人。

      因为老师反应如常,所以裴元立刻明白,自己是被阿麻吕针对了。

      “哦,我的全息设备有点毛病,”绝对不缺钱不可能换不起设备的山崎君麻吕敷衍地给了裴元一个理由,又补充了一句,“不用介意,你在我看来,也长这样。”
      “……你就是勾上了我们的通讯链里的同模选项吧!”裴元又是气恼又是好笑地问他,“你看着我一个黑影不难受吗?”
      名为山崎君麻吕的黑影人只是发出了一声冷哼。
      裴元没辙了。

      裴元平日里虽然好说话,本质却也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不可能为了一点小摩擦就找老师告状,于是就和山崎君麻吕赌气一般看对方的黑影人模型看了三年。
      他们的老师根本不知道,这两个学生三年里演了一出怎样的滑稽戏。两人和对方的黑影激烈争辩,和对方的黑影互争高低,又和对方的黑影默契合作。日子久了,有时候裴元感觉自己会出现幻觉,竟然能从阿麻吕的黑影脸上看到各种情绪。
      我中邪了吗?裴元认真地思考着,果然是中邪了吧。

      三年以后两人肄业出师,到联盟首都星球拜访导师,这是他们与老师的第一次“见面”,也是裴元和阿麻吕的第一次“见面”。好笑的是,在导师的家里,他们对着彼此的脸都多少有些别扭,不敢多看对方几眼。
      老师给他们提供了两份为期半年的实习机会,一个是去联盟军队里当军医,一个是去联盟最好的医院里任职。“我在这两个地方都有不少老朋友,你们可以分别拜访他们,以后对你们的事业都很有帮助。”老师想让裴元和阿麻吕继承自己的人脉。

      裴元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去当军医的实习。“我的父母以前就是联盟的军医,后来因公殉职……总有人为此向我表示遗憾,但我记忆里的父母一直以他们的工作为荣,”裴元说,“我认为,我也能做好他们的工作。”
      同时他又想起初见阿麻吕的情景,觉得对方的精神力如果暴走了,得在环境稳定的医疗机构里才不会对他自己造成危险,就再说了一句:“而且阿麻吕的才能在联盟的医院更容易发挥出来,他更适合去那里。”

      导师欣慰地点了点头,看向了山崎君麻吕,没等他盖棺定论,阿麻吕已经不动声色地将去联盟第一医院的介绍信退回给了他。
      “很抱歉,老师。我认为在医术的修习上,没有合适不合适的说法,我需要去哪里,只取决于我自己的想法。”
      “请您让我和师兄一起去联盟的军队吧。”

      Part 3

      精神力透支的痛苦让昏迷的裴元不得不醒来,他恍惚想起,今天他在克泽汨罗星球的随军军医生活刚好满六个月了。行吧,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这是什么倒霉的征兆啊——看来他今天应该要死在这儿了。

      他身处废墟之中,四面八方被坍塌的建材堵得结结实实,数百具死相各异的尸体——有些是联盟的士兵,有些是寄生者——横七竖八地散落成零碎的肢体,大部分已经开始腐烂,密闭的空间里弥漫着浓重的恶臭和血腥味。
      身上各处的创口痛到麻木,衣服被血污弄得一塌糊涂,裴元闻不出自己和尸体的区别。他已经断水断粮了六天,还把仅存一点能量的便携式医疗箱用在了身边一息尚存的士兵身上——这个士兵来自巴图姆星,复原能力的特性类似海绵动物,裴元认为他获救的可能性比自己大得多,医疗箱给他用不会浪费。

      唉……不知道阿麻吕怎么样了,裴元的视线又开始模糊起来,希望他不要有事……老师的学生好歹留一个吧……

      最近一段时间形势极剧恶化,裴元对阿麻吕产生了点愧疚,他想过,要不是他在老师面前多嘴了一句,阿麻吕就不会像中了激将法一样,硬要跟着他来到军队里受苦受累。

      在克泽汨罗的第一个月里,他们过得还算平稳,军队只和不成气候的星盗打过几场仗,顺利收缴了走私的军火,释放了被星盗绑架的无辜民众,负伤的士兵也不多。期间唯一有难度的工作不是安抚在战斗中精神力失控的士兵,而是尽快提升他们自身的战斗技巧。随军军医经常要在战役中跟着队伍完成任务,必须有足够的自保和杀敌能力。学校里教的基础战斗课程和战场上的真刀真枪差得太远,他们费了番力气才练到可以外出任务的程度,不然他们的实习就要失败了,没上过战场的可称不上是随军军医。

      等到他们可以去外面执行任务时,恰逢克泽汨罗沦为人间地狱——寄生者入侵了这个星球。

      寄生者的来源尚不明确,联盟只能溯源到它们来自几亿光年外的星系,透过宇宙中随机产生的空间缝隙投放它们的“茧”,里面充满了不可计数的卵。寄生者的卵只有在拥有精神力的智慧种族体内才能孵化,一定时间内没有找到合适的宿主,卵就会失去活性。
      寄生者成功寄宿在有精神力的智慧生物身上后,能获取宿主的记忆和能力,却不会有宿主的情感和记性,它们只遵循在几亿光年之外的“王”的意志——繁衍同类、杀死敌人、侵占领地,把目标星球夺取过来,为王的冠冕增添一颗新的宝石。
      而维系它们活动所需要的食物,则是宿主的同类,它们吃掉宿主的同类,再创造自己的同类。

      寄生者的存在,就是银河系里的智慧种族谋算各异、大小纷争不断,却还要结成联盟、维持表面和平的原因。寄生者一旦出现,就意味着一个星球的没落,即便将入侵过来的寄生者都消灭完了,深受其害的星球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来恢复繁荣,要是不能战胜它们,后果更将是无法估量的毁灭性的灾难。
      幸运的是,包括这次在内,联盟八百年的历史上只遭遇过三次寄生者的入侵。宇宙既残酷也仁慈,寄生者投放的“茧”有九成以上的概率会被抛到荒星或太空,就算顺利着陆,里面的卵大部分也不会孵化成功,不然联盟早完蛋了。

      但也不值得感谢,因为克泽汨罗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寄生者。

      克泽汨罗周围的空间极其稳定,至少四百年内不会出现空间缝隙,所以才被联盟定位为居住星球,大力发展经商贸易,驻扎这颗星球上的军队通常也只和掠劫财富星盗动手。
      克泽汨罗过去以繁荣闻名于世,被称为联盟的财富女神之手,现在这只手变得血肉模糊,丰美不再。

      战争和死亡能将所有事物碾进尘埃,贬得一文不值。克泽汨罗如此,裴元和阿麻吕过去引以为傲的天分和医术也如此。

      死神的高歌嘹亮冰冷,身为医者的他们只能节节败退,来不及悲伤春秋或怨天尤人,很多人在他们面前死去,很多人被他们救活,很多人又继续死去。他们的作用,似乎只是为了让伤患奔赴下一场死亡之宴。

      在残酷的战场上,平时好用又精细的AI医疗设备变得娇贵而易坏,各科手术经常要回归到古地球时代倚靠医者个人素质和经验的体力活。两人的医术和战力被逼得不断精进,他们会分享能让自己和他人活命的经验,其他时候他们很少说话,总有沉默横贯其中。

      不过上个月发生了一件小插曲。裴元外出搜刮物资时,从破败的街道巷角捡回了一条狗和一只猫,见到有人来,它们呜咽着从下水道里钻出来求救。经过检查,裴元发现它们在轰炸中所受的伤并不致命,也没有被寄生者感染成毒弹——幸运到可以当做吉祥物了,就把它们带回了基地。

      克泽汨罗的基地及时清剿了入侵的寄生者,因此幸存至今,联盟也一直在根据战局而不时补充援军,可是死的人仍越来越多。寄生者发觉它们的胜算在减少,便减缓了繁衍频率,开始疯狂反扑,将杀死敌人的指令摆在了第一位。

      基地里的医疗舱已经从供小于求变成了供大于求,而这两只弱小的生物挤在一个舱里就能活下去,于是裴元就这么干了。

      “你转行当兽医了?”和他共事的山崎君麻吕自然会发现他的小动作,久违地唱起了冷嘲热讽的调子,“好有闲情逸致。”
      但第二天裴元就发现他在投喂这一猫一狗,还仔细察看着它们的恢复情况。

      “师弟,离开克泽汨罗以后,我们申请退役转行当兽医怎么样,一起在首都开家诊所?”
      趁着阿麻吕没注意,裴元走到了他身后,看到那只猫在打哈欠,就弯下腰,手掠过阿麻吕的肩膀,去摸猫的毛发。
      “联盟的退役军人再创业还有优惠政策,我们肯定不会亏本。”猫被摸得软了身子骨,懒懒地瘫成饼状,裴元忍不住笑了一声。

      “……”
      抓着狗爪子看伤口的阿麻吕顿住了,没回应裴元的调笑。尴尬的冷场让裴元反应过来,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于是他讪讪地收回手,挪步站到旁边。

      “你真好意思啊……拿那么高的军衔去抢别人的饭碗?”过了一会儿,才传来阿麻吕依旧冷淡的回答。
      随军军医这份苦差事本来就晋升得快,这四个多月里他们从实习生转正后还连升了三级,因为他们的精神力能精准识别入侵的寄生者,在守卫基地和小队战斗中发挥了关键作用。要是他们两个挺过了这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战,联盟也乐于颁发更高的军衔给他们,包他们以后都能荣华富贵,拿去当创业优势可以说是杀鸡用牛刀。

      裴元被他这么一怼,也觉得自己的想法不太厚道:“师弟说得在理……”他嘴上反省着,眼睛则盯着阿麻吕的背影,是错觉吗,阿麻吕的耳朵似乎红了点?

      两只小动物给裴元和阿麻吕的日常,以及他们之间的关系增加了点活跃的气氛,可惜没持续多久。几天后它们伤好了,两位随军军医就拜托物资运输队把它们带到其他地方寻找合适的主人。

      为了一点娱乐而把它们留在克泽汨罗实在太自私了,裴元想得十分明白,没有留恋地将一猫一狗送走。

      “看来你不太适合转行当兽医。”山崎君麻吕评价道,裴元将一猫一狗送得干脆,甚至没有给它们拍照留念,看不出来有多喜欢。

      “也许吧,”裴元思考了一下,发现自己收养动物还真是一时兴起,于是郑重地回答阿麻吕,“比起养宠物……我可能更喜欢种花?”
      “你别不信……我每天都会去给餐厅门口的那盆花浇水,可惜它好像长不大。”

      “什么——原来是你?!!”

      阿麻吕音量骤然升高,诧异又恼怒地对他吼道:“我就说它怎么会浇水过多,一直长不大……原来是你每天在乱浇水!!!”

      “啊?”裴元也很惊讶,“原来……是我的错吗?”

      可喜可贺,至少他们关于彼此的了解又增进了。

      裴元知道了阿麻吕既有闲情逸致又总口是心非。

      而阿麻吕则鄙夷裴元那滥好人壳下的漫不经心。

      ……

      裴元感到自己正在死去。

      油尽灯枯、久未得到充能的精神领域摇摇欲坠、即将崩塌,不再警告般地刺激大脑产生疼痛,身体各部分也正在失去知觉,像落叶离开树枝,自然而然地脱离了掌控。

      恐惧至极和麻木不仁,两种极端的情绪交替着淹没他,形成一道无法挣脱的漩涡,内心的呐喊逐渐消解,一切的结局都得以预见——他终将被卷入漩涡中心,去往黑暗的尽头。

      隐藏在深处的灵魂却冷眼旁观。

      原来死亡是这样的。
      体验真糟糕。

      晃动的脑海中极快地闪过许多记忆。

      裴元记起,父母殉职以后,联盟的军部派人来慰问他,和他说了他的父母救了多少人,他们的死亡是联盟多大的损失,他们都深表遗憾,并鼓励裴元应该为父母感到自豪,好好生活下去。
      当时十六岁的裴元觉得他们说得不错,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医生是很有意义的职业。他萌生出一种使命感,毅然决然地报考了医学专业。
      在校园里,认识裴元的人都说他心态阳光性格温和,相处起来令人愉快。裴元也一直这么自恋地认为。

      等到第一次救治濒死的人时,裴元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轻浮。伤患竭力想要求生的绝望的表情,像一把尖刀抵在了裴元的咽喉上,令他呼吸都感到难过。
      他没办法忍受那样的表情,对方把他当做能驱赶死亡的神明,他知道他不是,但他必须做出回应。他尽心尽力地医治每个病人,治好了病人以后,他也能得到暂时的解脱。可惜他治不好每一个人。

      裴元暗自在想,自己的父母死之前,是否也会露出同样的表情,期待能获救?
      可是没有任何人拯救他们。

      死神跟随着所有人,而医者还受到了死神额外的、戏谑的眷顾。
      现在这份眷顾落到了裴元头上。

      很抱歉,即将死亡的裴元,在心里对那些他没能救活的病人说,很抱歉没能救到你们……

      唉……同样的,也没人能救我……算扯平啦……

      我的尸体应该很难看吧……真不想被阿麻吕看到……
      我还有话想……

      ……

      “快醒醒!!”

      “……醒过来,裴元!”

      在裴元的生命临近断线的下个瞬间,汹涌的能量涌入他的精神领域,坚实地撑起了崩塌的空间,并且四处游窜,以灼烧般的痛感持续刺激神经,重新拉起了大脑与身体的链接。

      裴元仿佛又受到了敌人的攻击,不得不作出痛苦的反应,身体抽搐着,发出了呻吟。
      迷蒙中好像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覆在他的额头上,但一触即分。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山崎君麻吕,他正在处理裴元身上的伤势。确认裴元的精神力被激活以后,他就转而治疗裴元的身体了。

      “……阿麻吕?”裴元觉得自己在做梦。
      不对啊……阿麻吕他,不是在另一支小队执行任务吗……怎么会在这……?
      随军军医擅自脱离队伍可是重罪啊……

      “你怎么在这……咳……”

      “先别动,”阿麻吕动作轻柔地替他消毒伤口,“等你好了再跟你解释。”

      裴元转动眼球,发现还有四人也在,都是没见过的人,有两个人在加固墙壁上切开的洞口,一个在疯狂喷洒消毒剂,还有一人在治疗那个巴图姆星的士兵。

      “他没死,和你一样。”发觉裴元的视线落点,阿麻吕主动为他打消了疑问。
      “你的生命力顽强得和海绵动物有一拼,”阿麻吕对上裴元的视线,又立刻低下了头,“继续保持吧……”

      你不要死。如今裴元完全能听懂阿麻吕的话外之音了。

      而且,裴元怔怔地想,阿麻吕刚刚的神态,好像是很不忍心的样子。
      我看起来有那么凄惨吗……

      废墟不宜久留,等裴元和巴图姆士兵情况稳定后,他们就要启程返回基地。

      裴元一把抓住山崎君麻吕朝他伸出的手,借力站起来的同时也感到头昏眼花,站定了一会儿才好受些。等他回过神后,手依然死死地抓着阿麻吕的小臂,触摸到对方衣服下的肢体生硬,消瘦了许多。

      “咳咳……阿麻吕……”裴元因为久未喝水而干咳了一会。

      “你好像……瘦了很多?”裴元问道。他们平时的穿着,不管是白大褂还是战斗服,都对人的体型有遮掩作用,真不怪他看不出来。
      他忽然很想问阿麻吕平时吃得怎么样,睡眠质量如何,他们之前交流得太少了,裴元感到遗憾。

      裴元没由来的关心很不合时宜,山崎君麻吕转过头去:“你应该照一照镜子,师兄。”

      噢……那确实,我的惨状更惨……裴元无法反驳。
      不过,他注意到,即便是在回怼自己时,阿麻吕也没有收回手,还在支撑着他的身体。
      ……为什么呢?

      抛却躯体的疼痛、精神的疲劳,内心有一股猛烈的冲动升起,作势要推翻他从前立下的固有观念。

      过去我的想法,是否太狭隘,太想当然了……?
      阿麻吕他……真的会因为赌气,因为我不妥当的话,因为想和我分胜负,就跟着我来军队里吗……?
      有没有可能——

      有没有可能——

      单纯是因为我?

      ……!

      裴元的心骤然滚烫起来,发起了对于此时的身体而言,太过频繁的跳动,他忍不住揪着胸口的衣服,想要安抚心脏。

      阿麻吕察觉到他的异样:“你怎么了?胸口的伤还是很痛吗?”

      裴元满脸血污,虚弱得随时能倒下,可眼神却亮得惊人。

      他难得紧张,像刚刚学会操纵肢体的小孩,笨拙地抓起阿麻吕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闭起双眼,近乎虔诚的神态。
      “我想,我很喜欢你……阿麻吕。”

      很高兴。

      你就是我的半身。

      很高兴。

      你就在我的手中。

      Part 4

      裴元恢复得很顺利。经过阿麻吕的急救以后,他被送往军部总部的医院,得到了精细的照料和治疗。
      克泽汨罗的战争结束得更是意外地顺利。裴元的精神力恢复如初用了三天,身体痊愈则用了五天。当他第四天从深度治疗中醒来时,负责照看他这间病房的医生正用光脑收看克泽汨罗战争结束的新闻。

      “光荣的胜利属于克泽汨罗,属于联盟的全体成员!”
      裴元只听到了这一句。

      在他醒来的瞬间,仪器的声响提醒医生麻利地关掉光脑,来检查裴元的情况。
      医生查看了检测报告后恭喜裴元,说他恢复得很快,再过两天就能出院了。可裴元却觉得脑袋隐隐作痛,精神力有种过度劳累的酸痛感,让对方再检查一下。
      结果是一切正常。阿麻吕在关键时刻阻止了裴元精神领域的崩溃,加上他和裴元精神力匹配度很高,完美地链接了各处节点,让裴元的精神力量没有任何损失。

      “也许是您的心理作用,裴中校,”医生说,“从濒死的状态中救回来的人多少都会产生幻痛。”

      裴元接受了这个诊断,转而问医生关于克泽汨罗的情况。
      “对外的说法是,联盟派出的援军剿灭了所有寄生者,收复了克泽汨罗所有的失地。但在军部内部有个消息,说此行还捕获一个关键人物——是人类,没有被寄生,但却将寄生者的卵带到了克泽汨罗,好像是被寄生者用奇怪的手段控制了……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怎样,我希望这是假消息。”
      医生长长地叹了口气:“总不会有人乐意给寄生者卖命吧……”

      “救了我的那位随军军医呢?山崎君麻吕,他怎么样了?”裴元问。在撤离废墟返回基地的路上,裴元中途还是体力不支昏迷了过去,不知后续如何。

      “山崎上校将您转交给我们后,就返回了克泽汨罗的基地继续战斗,现在应该还在那里收尾各项工作。”
      “裴中校您要联络他吗?”医生热情地将自己的光脑划到裴元眼前,“可以用我的,我把权限转给您。”

      “……麻烦帮我接通我的光脑。”裴元客套又疏离地婉拒了医生的提议。
      他有点怀疑这个医生是想套取阿麻吕的联系方式,对方一提到阿麻吕就两眼放光了。

      等医生走后,裴元恍如隔世般地想起,自己一股热血上脑,动情地向山崎君麻吕告白的场景。

      那时他近乎死而复生,仿佛大梦初醒,又自以为终于窥见阿麻吕的真情,心里满是不可抑制的妄想和激情,情不自禁地想把阿麻吕牢牢攥在手中。于是就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气氛、错误的地点,不管不顾地将过去隐藏起来的心意披露了出来。

      其他人都吃惊地看着他们两人,没想到来救援一趟还能目睹影视剧里的战地爱情故事。
      阿麻吕也被裴元突如其来的告白镇住了。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片刻,似乎感到措手不及,接着他平静下来,冷眼环视一圈,令其他人收回戏谑的目光。

      然后他重新对上裴元赤忱的眼神,将自己的手从裴元手中抽回,又反过来用双手包着裴元的手,稍稍收紧。
      “嗯,我知道了……师兄。”
      阿麻吕的回复不咸不淡,除了最后关于师兄的称谓能听出几分温柔的语气以外,和平时的样子毫无区别。

      “我……”裴元还想再继续表白阐明心意,但阿麻吕打住了他。
      “你需要休息,之后再……等你好了,我们再来讨论。”阿麻吕冷静地拂去了裴元不合时宜的浪漫情思。

      好吧,也许阿麻吕是认为我现在情绪过于激动,说的话不可信……病患在治疗过程中精神混乱而举止出格是常有的事。
      裴元找回了一些理智,又不完全理智地下了定论——我知道阿麻吕肯定也是喜欢我的!

      但现在裴元不太确定了。
      或许阿麻吕当时难得的温柔只是面对伤患的正常态度,一种敷衍别人求爱告白的处理措施——光脑显示在他昏迷的三天里阿麻吕一次也没联络过他,没留下任何讯息。
      近期的通讯记录里除了亲朋好友、原派团队的同事外,还有他和阿麻吕的导师也曾尝试联系裴元。
      于是裴元先回复了他们的导师。
      他们这位老师一把年纪,心肠随着年龄增长愈发柔软,见到自己的学生安然脱险,不免老泪纵横了一番。不过他毕竟是年轻时见过大风大浪,如今也名声显赫的能人,很快就恢复了情绪。

      “我真高兴……你们都能在克泽汨罗的大灾难中活下来,还表现得如此优秀……过去我有许多朋友都没能从战场上回来……”
      导师感伤而欣慰地说:“没想到安稳的克泽汨罗会发生那样的悲剧,我心里很愧疚,克泽汨罗的实习本该给你们适度的磨练……”

      “您不必苛责自己,您为我们做得够多了,”裴元劝慰老师,“是我和阿麻吕自己决定留在克泽汨罗的。”
      在克泽汨罗确认出现了寄生者后,导师立刻动用了人脉,想要让两位学生尽快脱困。撤离没有精神力、也没有被寄生者感染毒性的普通民众都只有三天的期限,而具有精神力,即存在孵化寄生者风险的人想要撤离更是受限重重——谁也负不起把寄生者传染到其他星球的责任。
      他们的导师用多年打拼树立的信誉和威望来为两位学生谋求生路,裴元和阿麻吕很感动,却还是拒绝了这份好意。根据联盟的军事法,身为实习生的他们即便走了也不算是逃兵,只是他们都心高气傲,又都忠于理想、信奉个人的道德标准,绝不想让自己成为自己心中的逃兵。

      在那之后,克泽汨罗的通讯封锁了。寄生者能模仿宿主生前的技能向外搜集和传递信息,为了防止被寄生者窃取机密,克泽汨罗的信号设施启动了自毁程序,驻扎的军队用上了应急的内部通讯设备,整个克泽汨罗只有基地里还剩下唯一一条能和外界通讯的网络,由基地的司令掌管,其他人无法启用。

      因此裴元觉得很疑惑,阿麻吕是怎么找到人来救他的?还把他转移到军部总部来了?
      思前想后,他做出了猜测:“我最后能获救,应该也是老师您的关照吧?阿麻吕他是如何联系上您的?”
      难道那时候联盟觉得胜券在握,允许重建了新的信号设施?

      导师和蔼地笑了:“不,这可不是我的功劳,我帮的是小忙,于我而言算不得什么,付出了努力的人是阿麻吕啊。”
      “在接到阿麻吕的通讯请求时,我是万分惊讶的——他用的竟然是有司令权限标志的通讯链。”
      “他坚信你还活着,请求我立刻从最近的星球调遣人员来帮忙搜救你,再把你送到合适的地方接受治疗。”
      “通话时间有限制,我们只来得及交流关键信息。他没说前因后果,所以我也不太清楚他是如何行动的,你之后可以详细问问他。”

      老人家说着说着,脸上的神情愈发感动:“幸好你们是一起到克泽汨罗的,师兄弟可以彼此有个照应……有时候,人心之间的相互支撑比任何防护都要牢固。”

      裴元也受到了触动:“是的……确实如此。”
      在克泽汨罗战火纷飞的几个月里,每每觉得无法坚持下去时,看到依旧固执顽强的阿麻吕,裴元就还能再加把劲。身边有个与自己同道而行的人实在太好了,裴元深有体悟。

      “你们从以前就一直很要好,要珍惜这份难能可贵的情谊,继续保持下去……”导师回忆往昔,产生了怀念之情,“别等学生时代的好友都不在了,才回忆起以前的美好岁月……”

      说得是……啊?
      啊……????
      感动中的裴元察觉到了不对劲的点。
      老师刚刚说,他和阿麻吕从以前就很要好?
      老师是记岔了吧,那三年里他和阿麻吕每天连对方的脸都见不到,哪里关系好了,他们两个明明是来到克泽汨罗后,靠并肩作战才有了交情吧?
      可能老师是在提醒他们以后要齐心合力,别再像以前一样针锋相对?

      “以前我和阿麻吕年轻气盛,总想要赢过对方,闹出不少笑话,让您见笑了,”裴元不好意思地说,“来到克泽汨罗后,我们才逐渐了解对方,放下了隔阂……”

      “原来……是这样吗?”
      这回一脸疑惑的换成了裴元的导师。
      “我以为你们那时候关系就很好了……你们总是看着对方笑,不是吗?”

      什么?
      裴元脑袋一懵,矢口否认道:“这,这不可能吧?”他就算了,阿麻吕怎么会对他笑?那时候阿麻吕应该很讨厌他才对吧。

      “看来,你们师兄弟之间可能存在误会……”导师若有所思,“还有你们才知道的秘密。”
      老人家十分好笑地说:“你们年轻人真有意思……既然如此,我稍后送一份礼物给你,祝贺你们都平安回来吧。”

      导师下线后,将他所说的礼物传输了过来,是一段全息影像,文件名是“两个充满理想的、热诚可爱的学生。”就像父母都热衷于给小孩录像留念,他们的老师也录下了两个学生日常相处的有趣片段。

      裴元点开它,一瞬间,他站在了熟悉的教室里,而“裴元”和“阿麻吕”正在讨论各自的理念。裴元还记得这件事,他们互相攻击彼此派别的弱项,最后以阿麻吕的一句嘲讽结束,不欢而散。

      “人体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过度的机械改造和基因改造,会造成身体机能或基因系统的衰退,”“裴元”说,“你们新派的研究前景注定走不长远。”
      “脑域研究是新派注定存在的短板。你们的改造技术会加重改造对象脑域的负担,埋下精神力崩溃的隐患。而一旦伤患脑域受损,为了维持已有的改造系统,你们又得继续用改造技术修修补补。”
      “你们自己也清楚,涉及到大脑的改造如果超过30%,就算人还能活着,也不一定具有原来的个人意识——按照通俗的说法,就是这个人失去了灵魂,只能靠着外界刺激产生反应,或者依照习惯行事。”

      “那也比死了强。”“阿麻吕”回复“裴元”。

      裴元有些意外,阿麻吕的脸上没有当初他以为的那种讽刺的表情,只是平静地在和自己说话。

      “北方政府的要求,新派的研究理念,都是基于战争条件下产生的,”“阿麻吕”说,“我们以让战士们尽可能活下去为目标,确实无暇顾及其他。”
      裴元注意到阿麻吕这时候攥紧了手中的笔。之前由于受到同模化的影响,他看不到阿麻吕手上有东西。

      “改造技术的弊端我们一清二楚,也会通过各种辅助手段减少和减轻影响,但我们不会放弃研究方向,战场上我们的改造技术是最优选,不然要靠你们原派的技术吗?
      “以和其他种族同化共生来提升疗愈力和精神力……本质不过是效率低下的基因改造罢了,当然,你们原派认为这是加速了的‘进化’,安全性和稳定性更高。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其他智慧种族为何会情愿成为人类进化的加速器?
      “人类在许多智慧种族面前都显得非常弱小、进化落后,你们需要小心,别到最后反而被他们同化,变得不再是人类了。”

      “进化是人类唯一一条出路,”“裴元”说,“别忘了,人类在进入星际时代后,就一直在进化。”
      “第一次的进化,是濒临灭绝——如今已经灭绝了的索兰星人帮助人类激活了精神力,有了精神力后的人类,才在联盟占有了一席之地。
      “联盟内部并不禁止种族间的倾轧,人类要延续下去,必须联合尽可能多的种族,了解他们的生存方式,融合他们的生存能力,从而加快人类自身的进化。
      “至于‘进化之后的人类还是人类吗?’的问题意义不大,如今的人类,和古地球时代的人类比较,已经是两个种族了。
      “决定人类是否还是人类的关键,应该是传承下来的身份认同感,同时我们原派也会尽可能地让人类保有独特的基因链,避免被其他智慧种族覆盖。”

      “你也别忘了,人类在进入星际时代的初期,受到了多么残酷的压迫和剥削,这都是因为人类战力低下,无法自保。”
      “阿麻吕”说:“原派之所以能和其他种族谈判,商讨共同加速进化,也是建立在人类之前的战力得到积累提升的基础上,否则你们早就被他们蚕食充入基因库中了。”
      “北方牺牲的战士不是平白无故牺牲的,他们不仅巩固和扩大了北方政权在联盟的影响力,也为你们南方提供了庇荫——我们在联盟同登记为人类,北方的士兵牺牲了,你们的牺牲就能少一些。你们南方经受战争的能力没有我们强大。”

      ……

      “裴元”这回没有立刻反驳,他知道阿麻吕说的是对的。在其他种族看来,人类的分裂滑稽可笑,只有少数清醒的人类才知道,分裂战争不过是几百年前,人类的领导高层为了延续种族作出的无奈之举——当时的人类在部分智慧种族眼里已经显得有些碍眼了。
      走战争还是和平之路?
      选武力还是生存能力?
      太过贪心会招来灾难。
      联盟中早有数个占据霸权的高等种族,不会允许人类成长为没有弱点的对手,人类也没有足够强悍的底牌可以与他们谈判。
      二选一只能选其中之一。
      北方和南方最后要么分道扬镳,往截然不同的道路进化下去,成为两个新的种族。要么最后牺牲一方,让另一方延续火种。

      沉默了许久后,“裴元”沉闷地说:“也许……也许哪一天,我们不用再为此争执,我们的研究也可以互通有无,或者合而为一,帮助全人类迈上新的台阶。”

      “痴人说梦。”
      “阿麻吕”嗤笑一声,转过头不再看“裴元”。

      “不过,祝你的白日梦早日成功吧。”
      说着近似风凉话的“阿麻吕”翻着笔记,也许是头微微垂下的原因,眉梢眼角都染上了堪称温柔的笑意。

      旁边的裴元这回终于将一切尽收眼底。

      Part 5

      裴元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以为自己处在一场失真的梦中。

      “呃……阿麻吕,能告诉我,你这是在做什么吗?”

      裴元今天出院,正准备走出军部总部医院的大门时,他的师弟,山崎君麻吕风尘仆仆地抱着一束花赶到他面前,站定后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裴元来回扫视着阿麻吕和他手中的花束,娇艳欲滴、鲜红如火的玫瑰和阿麻吕紧绷着的脸不能说是相得益彰,只能说是毫无关系。

      “来接你出院。”山崎君麻吕显然不适应需要强行煽情的场面,神情局促而举止僵硬。好在周围只有各司其职的机器人,没有好事多嘴的活人经过,尴尬程度减少了一半以上。

      他如同丢烫手山芋一般,把花束塞进裴元怀里。

      “噢,谢谢……我很喜欢。”裴元搂着花笑得灿烂,仿佛真的在为收到花而高兴。

      “我听说你很忙,还以为要过段时间才能见到你。

      “我昨天的留言你看到了吗?我想回南方去,继续我遗留在原派的研究,就向联盟军部递交了辞呈。联盟回复说我可以回南方去,但会保留我的军衔和职位,万一以后又出现了寄生者,我就能马上应召入伍,继续为联盟的和平作贡献。看来要拿到联盟军部的退休金并不容易啊……

      “在回南方之前,我有四个月的空白档期,正好可以给自己放个假,来场星际旅游,去有意思的星球转转。我想要给你和老师寄特产和纪念品,老师的地址已经发给我了,希望你也可以告诉我地址信息……

      “我已经将路线计划好了……我要去看那些星球最美丽的风景、最独特的地貌、最古老的遗迹……我还要尝试当地最出名的美食,说不定我能偷师两招,以后就可以自己下厨……”

      裴元神采飞扬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打算,看起来真的很期待接下来的旅行。

      山崎君麻吕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听他说。而裴元说完自己的休假计划后,没再找别的话题,也安静地微笑着看他。

      山崎君麻吕面无表情地开了口,声音暗哑:“祝你旅行愉快……裴中校。”

      然后转身就走。

      但没走几步就被裴元追上,被他抓住了手腕。

      山崎君麻吕转身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没成功——裴元的力气竟比他大得多。

      “为什么?”

      裴元一手拿着花,一手钳着山崎君麻吕的手腕,态度从容不迫,嘴角依然带着笑意。他看到山崎君麻吕发红的眼角,也用军衔这种官方的称谓称呼他:“山崎上校,为什么你不高兴了?”

      “与你无关……”阿麻吕下意识反驳道,可对上裴元的视线,又选择了避开这个问题,“你既然做了旅行计划,就去准备好行李,我也还有工作——”

      “可我没得到回答。”

      裴元认真地宣告了自己的诉求。

      他将阿麻吕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前的花上,复写他的心跳。

      “阿麻吕,你忘了吗……?你还欠我一个答复。”

      “我给你看过我的心,你是怎么看待它……如何审判它的?至少,你至少该判决一个罪名……才能让它心甘情愿,听话地回到笼子里。”

      “……”阿麻吕眼眸低垂,还是不言不语。

      “一个回答……请你告诉我吧。”裴元低声说道。

      阿麻吕放在裴元胸前的手骤然收紧,一把揪着裴元的衣服,猛地将他拉近自己。

      他吻上了裴元的唇,好让裴元再说不出那些导致他心烦意乱的话。

      这个吻一开始有些粗暴和莽撞,可由于承受对象过于乖顺,处于掠夺地位的人泄愤以后不禁心生恻隐,补偿性地安抚对方,轻轻舔舐对方被咬破的唇角——阿麻吕讨厌这张嘴,因为它故意气人时还能笑得风轻云淡,好像料定了他会如何反应,可他又很喜欢裴元笑起来时,让人安心得无以复加的感觉。

      山崎君麻吕略感茫然,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就把裴元放进了心里面的位置……在这一瞬间的走神里,他发起的迫人攻势遭到尽数化解,被动陷入了窒息的温柔里,任由裴元引导他沉溺在纯粹的感官体验中,交换彼此的呼吸,感受来自他人的触摸,作出各种细微的回应。

      裴元一只手圈紧了阿麻吕的腰,察觉到阿麻吕要喘不过气来了,才顺着阿麻吕的推拒松开他。

      “……这就是回答。”

      山崎君麻吕将头靠在裴元肩上,破天荒地展示出依顺的姿态。

      因为此刻他若抬起脸来,满目缱绻的依恋将被裴元一览无余。

      ……

      ……

      裴元听到身边的动静,慢慢转醒,看到阿麻吕穿着睡衣,背靠床头,打开了光脑似乎在处理什么事项。

      “怎么了?”裴元睡眼惺忪地问,“有什么事情吗?”

      阿麻吕解释道:“在做你做了的事——向联盟提出辞职申请——也没成功。”

      “军部保留了我的军衔和职位,允许我回北方。很快我也会有好几个月的假期,不过比你的少,我中途得回军部处理一些克泽汨罗的烂摊子。”

      阿麻吕转头看向餍足惬意的裴元,笑着询问他:“你的旅行……应该不介意加一个人吧?告诉我你的旅行方案,我要订同程票。”

      他的笑意不达眼底,话里暗含威胁,大有裴元敢拒绝就给他好看的意思。

      “不用,你不用订了。”裴元打了个哈欠,长臂一伸,拦腰搂住阿麻吕,想把阿麻吕往被窝里拖。

      “我买的……全都是双人票啊。”

      阿麻吕的笑容冻结在脸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番外 溯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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