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泪之妲己》泠泠弦月

30、后世篇

　　一晃又是百年。

　　姜尚曾带着她游遍人间万里河山，看遍繁花似锦，潮起潮落。而今故地重游，身边却没有了她，也没有了昔日的师弟。

　　一朝伐纣封神，换得他孑然一身。

　　在这场伐纣之征中死去的人，基本都已上了封神榜，就连残暴不仁的帝辛，与作恶多端的申公豹都封了神，只因他们已知悔改。而妲己和胡媚儿是妖，作乱人间，便没有给她们悔改的机会，封神榜上亦无她们之名，两人皆是永坠深渊不得超生。

　　封神结束后，西岐取代成汤，定国号为“周”。

　　为了辅佐姬发使人间重现繁荣，姜尚在周王朝待了十年。直至秦霏霏因病去世，姜尚尘缘已了，便请辞重回山林，潜心修炼。

　　而今再来人间，天下已经在周王朝的治理下，逐渐繁荣昌盛。

　　再次游历山河，已是沧海桑田。

　　茫茫人海之中，姜尚再也找不到，那个喜欢跟在自己身后的小狐狸。

　　回到昆仑山脚下，又是一年春花灿烂。

　　兰溪亭依旧矗立在溪水边，任时光如何流逝，它的样貌丝毫没有改变，一如初时。姜尚每逢下山，都会来兰溪亭坐上一坐，怀念故人，怀念旧事。

　　这里是他初次遇见她的地方，也是他将她逐出师门，斩断情缘的地方。

　　姜尚望着静静流淌的溪水，不知在亭边站了多久，身后忽然响起的异动让他恍然回过神，慢慢转身往亭外看去。

　　那漫天飞舞的春花之中，一只雪白的九尾狐闯入姜尚的视线。

　　它正向姜尚这边狂奔而来，九条尾巴摇摇晃晃，在它身后有一位手拿着弓箭的男子，凶神恶煞地追赶着它。

　　姜尚的身影顿时僵住。

　　这情景……似曾相识……

　　九尾狐一族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被灭族，瑾瑜与妲己两姐妹也相继陨落，这世间怎么可能还有九尾狐存在？

　　那九尾白狐一看见亭中的姜尚，纵身一跃就跳进亭子里躲到了他身后。

　　前一刻还心如止水，此刻却已被激起千层涟漪，姜尚缓缓回眸看向身后的狐狸，只见它的毛色如雪一样白，灵动的眼睛如这溪水一般清澈，仰起头带着一些惊惶地望着他，竟是像极了她！还有它眉间那道醒目的赤色妖印，也与妲己一般无二……

　　是她回来了吗？

　　姜尚慢慢地伸出手，想要抚摸一下它，可是手刚伸到一半，就听见亭外手持弓箭的男子在喊叫：“喂！这位小兄弟，这只九尾狐可是我先发现的，你可别想打什么主意，快让开！”

　　姜尚的手怔了怔，随即便收了回来。

　　看这狐狸乞求般的眼神，姜尚就知，它正遭到这男子的追杀。

　　站在亭外的男子挥了挥弓箭瞪着姜尚，只见他长相粗狂身形彪悍，身上穿着粗布衣衫，约摸也是位猎户。

　　恍惚间像是回到了从前。

　　这种感觉如梦似幻，姜尚不由自主地将九尾狐护在身后，非常礼貌地笑了笑：“这位兄台，此乃在下养育的灵狐，不知它何处得罪了兄台，在下给兄台赔个不是，还望兄台饶它一回。”

　　“你养的狐狸？”猎户微眯起眼睛，满脸讥笑，“少在这诓我了！九尾狐乃世间罕有，怎么可能会是你养的？”

　　看着那男人凶神恶煞的眼神，九尾狐不自觉地往姜尚身后靠了靠，只探出个脑袋观望。

　　它好似觉得姜尚会护着它一般。

　　见它这般举动，姜尚很自然地蹲下身摸了摸它的头，仿佛在安慰它不要害怕，“若非我养的狐狸，它又怎会逃到我这里，还往我身后躲？”

　　九尾狐似乎能听懂他的话，很配合地往姜尚身上靠。

　　见此情形，猎户顿时哑口无言。

　　但他并未打算放弃，而是趁姜尚不注意，开始张弓搭箭对准了九尾狐，手一松利箭便迅速飞了出去。

　　只是那箭还未射到九尾狐身上，就被姜尚一挥衣袖打到了别处。

　　他收回手缓缓站起身看向猎户，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周身透着一股凛人的气息。虽然姜尚看上去像是个文弱书生，但他能反应这么快将箭打开，可见他绝非普通人，因为他用的是法术，猎户握着弓箭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猎户看了眼兰溪亭后高耸入云的昆仑山，他也知晓这是仙家福地，眼前人说不定就是哪位修道的仙人。

　　好汉不吃眼前亏，趁姜尚还没有下一步举动，猎户收回弓箭就赶紧跑开了。

　　姜尚的目光又回旋到九尾狐身上。

　　看着那猎人走远后，危机成功解除，九尾狐开始蹦跶起来，一阵银光闪过竟变成了人的模样。

　　长发如墨，衣袂飘飘，是位少女。

　　她转过身来的那一瞬间，姜尚彻底愣住了，心尖止不住地颤抖。

　　眼前的女子眸光纯澈，眉眼如画，笑颜灿若骄阳动人心魄。不止是她眉间的赤色妖印，她的面容，她的笑颜，都和妲己一模一样！即便已过去百年，可妲己的样貌姜尚一丝一毫都记得非常清楚，深刻于心。

　　妲己……

　　姜尚心底情不自禁地唤了一句，努力控制着不叫出口，因为他害怕他一叫她，这场美梦便破碎了。

　　只要他没听到她否认她是妲己，姜尚便可当做是她回来了。

　　少女看了一眼猎人离开的方向，已不见半点那人的身影，她便笑得更加娇俏，双手交叠于身前朝姜尚欠了欠身，“多谢道长搭救！小女子不胜感激！”

　　声音……声音也是这般清亮悦耳。

　　恍若隔世。

　　见姜尚望着自己发愣，少女皱了皱眉头歪着脑袋不解地看着他，试着唤道：“这位道长？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说着，她还不确定地摸了摸自己的面庞。

　　自看见他以来，她眼中无半点波澜，她完全不认得他。

　　这是怎么回事……

　　姜尚收敛起泛滥的情绪，勉强镇定下来，下了很大决心才开口问道：“姑娘，你从何处而来？又往何处而去？”

　　“我自雪山而来，要往……想去人间看看，怎知刚来人间就碰上了猎人，我刚修成人形还不会什么法术，所以就……”她讪笑着垂下眼帘，随后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倏然抬起头看他，“道长，我修炼百年方才修成人形，此间从未残害过任何生灵，道长不会要收了我吧？”

　　雪山修行……百年化形……

　　为何在她身上的一切，都会和妲己这般相似。

　　姜尚暗自用法术探了探她的修为年岁，她所言非虚，确实是只有百年。无论是她的样貌、还是她的神态，都与妲己极为相似，可她身上却无半点妲己的气息，况且妲己死于斩仙飞刀之下，神形俱灭，再无轮回。

　　心中虽是这么想，可他的目光却无法从她身上移开，“既然害怕我会收了你，那为何还往我这边躲？”

　　“因为……因为我觉得你有点眼熟，况且我感觉道长气质高雅，定是位正直仁义之辈，一眼见了便让人莫名心安。所以……我便不由自主就往你这躲了，我觉得你会救我！”

　　虽然她嘴上说着害怕姜尚会收了她，但眼底却无几分惊惶或害怕，只是有点儿心虚。

　　她这番话，再次触及姜尚心弦。

　　当年妲己修炼成人后，姜尚也曾问过她相同的问题，她和眼前之人的回答如出一辙。姜尚不相信，这世间会有如此巧合之事，她分明就是妲己，这其中定是藏着什么玄机。

　　“你既未精通术法，还是不要轻易涉足人间为好。”

　　人间的事变数太多了。

　　姜尚努力压制住翻滚的心绪，转过身面向着云雾缭绕的昆仑山，自报了家门，“我是这昆仑山上玉虚宫弟子，相逢便是有缘，你可愿随我修行？”

　　不管她是不是妲己，姜尚只想随心而为。

　　“道长愿收我入门？”少女一时惊喜不已，众所周知，昆仑玉虚宫乃是元始天尊的府邸，而元始天尊是上古先天神圣，若是能拜入他的门下，飞升必是迟早的事。

　　看见姜尚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少女连忙下跪叩首，“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当初姜尚收妲己为徒时，她也是这般兴奋。

　　姜尚并不急着让她起来，侧目望着她问道：“你可有名字？在这世上，可还有亲友？”

　　少女一连摇头。

　　既无姓名，也无亲友，来去皆是一人。

　　“那从今往后你便叫做，妲己。”

　　“妲己？好啊好啊！”

　　少女笑得眉眼弯弯，连忙点头应下。

　　姜尚伸手幻化出一支水蓝色玉簪，走上前两步俯身将玉簪绾在她的发髻间，“这是我予你的见面礼，你且收好。”

　　“多谢师尊赠礼！”

　　少女朝着他又是一拜。

　　她抬手小心翼翼摸了摸发间的玉簪，喜滋滋地笑着。

　　这是他曾赠给妲己的那支玉簪，也就是玄冰神剑。当时因抵挡斩仙飞刀而断裂，事后姜尚倾尽毕生所学，耗费了百年时光，才终于将其修复如初。

　　剑尚且能修复，可人却……

　　春风吹来，兰溪亭边落英缤纷。

　　“走吧。”

　　姜尚伸手将她扶起，随即拂了拂衣袖，转身走出兰溪亭。

　　“师父，我们去哪？”

　　少女在原地愣了一会，随即蹦蹦跳跳地跟上前去。

　　“回山拜见你师祖。”

　　姜尚虽然不曾回过头，但他走得很缓慢，唯恐身后的她跟不上他的步伐。或许，元始天尊可以给他一个解答。

　　昆仑山是人间仙境，风景秀丽，云雾缭绕。

　　现在又是春季，沿路都是草长莺飞、姹紫嫣红的景象，惹得初入仙境的少女频频注目，对周边的景色都留恋不已。

　　她在后面东张西望走走停停，而他在前方缓慢行走。

　　看够了周边的景色，妲己伸手将发间的玉簪摘下，望向前方端正挺直的身影，心中有些困惑，遂拿着玉簪蹦跶着跑到了他身后，好奇道：“师父，你为何要送我玉簪呀？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听闻此言，姜尚随即停了下来。

　　但他并未解释，只道：“将玉簪拿稳了。”

　　姜尚伸出手对着玉簪一挥，玉簪立即化成了一柄锋利的长剑。

　　虽然有姜尚的提醒，但妲己还是险些没拿稳，看着手里水蓝色的长剑，她又惊又喜：“原来这是把神剑啊，多谢师父赐剑！”

　　两人继续前行，回到了玉虚宫后方的山谷里。

　　姜尚曾去玉虚宫问过元始天尊，只得到了一句“因果循环”的回答。

　　功过相抵，因果循环，她又回到了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