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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第三十二节 指挥艺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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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长长的医学院走廊里,空旷几乎凝聚成固体,沉沉地压了下来。南风在张启玉的病房前等了很久,只等到他的秘书出来回复:
“张部长拒绝了您的访问。南科长,请回吧。”
南风却也没走,对张启玉的秘书轻声道:“再帮我问问师兄吧。”
秘书为难道:“南科长,张部长……”
南风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站在门口,轻轻地叫了声:“师兄。”
她又轻轻地叫了声:“天使长。”
可是没有人会再笑着叫她大魔王了。
病房外的走廊同往常的任何一个时刻一样亮着明亮的灯光,此时没有落雨也没有落雪,今天和昨天一样,和无数往日一样,也没什么不寻常。
而就是在无数个寻常的日子里,他们渐渐走得太远了。甚至没有来得及好好地做一次告别。
她沿着长长的走廊走了出去。走了很久,这里似乎空旷地只剩下自己的脚步声。回忆掷地成声,走一路摔一路,像是碎掉的工艺品,还可以隐约看到它们生前的样子,可惜再去捡拾时,只会被锋利的边缘割伤手指。
从什么时候起,他们走成了如今的模样?
仔细想来,她和张启玉其实是一类人。他们高傲,聪明,自我,原该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却又被所谓的责任和爱束缚。他们外表都是最温柔和善的人,却又最记仇,从不轻易给予信任,给予了就患得患失,好像被人拿住了软肋,总要费尽心思找个对方的错处好证明自己的判断无误。
张启玉恐怕是早就想好了,所以做好了一切准备。他的私人空间完全向她开放,也用他的妻子的身份,为她争取到了入住张宅的权力。他给自己注射青金源病毒后,张修己也没再为难南风,她暂时安全了。
南风走出医学部时,身后跟了两个人。这是张修己派给她名义上的“保镖”,实际上的监视者。南风对此没有疑义,事实上,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无孔不入的监视下,多两个人也没什么差别。一次她在和人聊天时,对方无意中说了一个敏感词,次日与她对话的人便上了名单。
此后几天,她发现了周围人都若有若无地借着各种话题在试探她,她的私人宇宙有被人登录过的痕迹,实验笔记每日必须上交。
一部分工程部的人员接手了乾坤的艺术审核部分。在南风等人原先构想的乾坤世界中,此时正是最开放的朝代,封建民主碰撞,这里也是星际文化的起始点,人们对于未来的期许达到了最高点。
然而在张修己的指导思想过了一圈后的乾坤只保留了和神学、宗教学以及封建体质下歌功颂德的文字,科技水平被硬生生拖了数百年,据说气得当时构建科技蓝图的研究员指着张修己大骂其目光短浅。很不幸,他当天下午就“上了名单”。南风数次和张修己交涉,让了无数步,最后得到的却是已经在“禁地”走了一圈、完全丧失自我的研究员。
不到此时,没有人能意识到张修己究竟对三部渗透到了一个什么样的程度。他是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又善于观察,所以比谁都了解各个部门的运转规律及弱点。他埋棋子埋地不动声色,却刚好都卡在了各个部门运转的关键上,如同在庞大机器轮轴上安装上了一个个独特的齿轮。
由于共和国上下所有资源开始向“新世界计划”倾斜,原本科学院的各个课题被叫停,原本投入了无数人力物力的大型仪器停在半路,许多老教授联名抗议,次日便“上了名单”。同时,军方一切巡逻任务停止,讽刺的是,他们目前唯一的敌人不再是星际海盗,而是云出岫部。
新世界计划上台后,星维网上相关宣传铺天盖地。乾坤中的风光被做成官方宣传片,而完全命运洗牌的设计者郑教授的相关访谈则也是四处可见。以往工程部的决策一旦颁发,星维网上总会有各种不同的评论声音。然而新世界计划一颁布,星维网上竟是一面倒的一片好评,连个标点符号都透着一种欣欣向荣——这反而引起了一些敏感的人的疑惑。但好在张修己的宣传部及时修正了这个错误,两天后,开始出现少量的差评,可惜不太走心,只局限于“衣服款式不够多”、“期待开放更大的世界”类似的评价,无关痛痒,有心人一眼就可以看出其中的敷衍。
百年未见的“文字狱”又一次卷土重来。自此,星维网原本的自由氛围一扫而光,平民们仍在醉生梦死,但若有清醒的人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原本活跃的三部此时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多年后,有位作家形容了这段黑暗的时光,“暴虐的君王驱使着走狗警备军端着冲锋枪,指挥着科学家拧下自己的头颅,军人打断自己的脊梁,把平民慢慢腌入味。”
而在近地站,云出岫遇上了他此生最大的对手。
许娉姈。
*** ***
“报告目前战况。”
“报告云长官,近地站目前军备概况为:共有一级旗舰一艘,损坏率达30%,二级旗舰六艘,其中两艘严重损坏,剩余战列舰……”
“报告云长官,目前剩余燃料预计仅够支撑十天,淡水资源仅剩半月,食物供给短缺,部分舰队已经开始减少配给……”
“报告云长官……”
云出岫胡子拉碴,认命地深吸一口气:“还缺什么?一起说了吧。”
“不,不,报告云长官,阿苏那长官回来了!”
云出岫惊喜万分。他立刻站了起来,出门迎接阿苏那。
倒霉透顶的阿苏那被他哥塞进了前往远星的补给船,不知道张启玉哪来这么大心,觉得他阿苏那在没有人脉没有船的情况下也能逃回近地站——虽然他确实成功了,也不知道他怎么在短短不到一月时间往返远星,但此时他的状况跟拾荒人群没什么两样,连云出岫看他都愣了三秒,硬是没认出来。
阿苏那没好气道:“怎么,怕我向你要低保不成?”
可以,这很阿苏那。
阿苏那疲惫地道:“我先去洗漱一下,我这趟去远星,顺便谈了个生意。我们碰个头讨论一下。”
云出岫部紧急开了个会议。
阿苏那先详细地询问了他不在的时间内这边的战况。
“刚开始胜率我们高一些。”一舰长野狼道:“毕竟我们对许长官的战略还是比较熟的,恐怕我们也是许长官出道这么多年第一次遭遇败绩吧。但是渐渐地……”
“许长官打仗真他妈的一把好手!”二舰长疯狗不分场合地开始搞个人崇拜,他兴奋道:“很快她就根据我们的战略进行了调整,现在胜负对半开!因为我们补给不够,不敢放开了打,我们输得还要更多一点!”
云出岫部的舰长简直想把这个似乎还颇为他的原长官骄傲的傻逼拖下去。但谁都无法否认,许娉姈是每一个对手的噩梦。
“现在战况是这样的。”云出岫拿来星航图:“以对近地轨道为界限,我们的近地站在这一头。”云出岫指向他们的阵地:“近地站原有的设计是地面哨,主要是为了对抗星际海盗,所以你也可以看得出来,这里的雷达、星轨等都是向外延展的,对共和国方向不设防。这个是我们地形的劣势所在。”
“同时,在我们附近,X恒星始终处在不稳定的状态,在某些角度,一个核弹就可能引起它的风暴,届时,在一定逃逸速度之内的飞船都会被席卷进去。”
“许娉姈的劣势在于,目前,她没有能够掌握共和国所有的军队。此次张修己调上近地站来的共和国各个将领互相牵制,反而互相拖累。”
“其二,我们背后是无尽宇宙,但共和国只被夹在我们和近地站之间,施展范围有限,所以他们一定会想要越过我们,对我们进行前后夹击——”
*** ***
共和国会议上,许娉姈一边叼着烟,一边掏着耳朵,听那群将领瞎逼逼。
“我们应该绕到云出岫背后给他狠狠一击!”
“只需要跨越XX峡湾,再试行XX战术……”
“……”
许娉姈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拿出通讯器开始玩俄罗斯方块。
“关于战术分配,我觉得应该XX……”
“要不要尝试XX阵型?”
许娉姈俄罗斯方块没玩完,通讯器就没电了。她干脆直接起身就走,不想再听这群傻逼瞎逼逼。周围将领一看许娉姈这样,气不打一处来:“许娉姈,你什么时候能学会尊重别人?别人要怎么和你共事?”
许娉姈叼着烟,吊儿郎当地点了点头,又一屁股坐回原来的位置。将领们以为她终于学会尊重人了,只见许娉姈向旁边跟着的狡狐一伸手:“充电器。”
然后继续低头玩俄罗斯方块。
许娉姈在乾坤重生后,虽然没有当年“许上校”霸气威武大杀四方,可令人讨厌的王八之气丝毫没减,事实证明,一个令人发指的恐怖分子年轻时一定也是个令人讨厌的死小孩。
许娉姈目前的职介与她当年二十五岁时一模一样,任职中校,虽然她不记得为什么当年同阶级的人都升了不止一级而她还留在原地,但许娉姈的大脑回路向来清奇,居然也没细究为什么,且唯一关心的事是她的对手有没有点意思——令当年她的同僚们惊叹不已。
并且,许娉姈对张修己的命令言听计从,这也让当年见惯了许娉姈桀骜不驯的同僚们疑惑不已。
但许娉姈毕竟是许娉姈,也是公认的军事天才。即使在座诸位将领不愿意承认,但没了许娉姈,他们只能被压着打也是事实。终于有人在讨论完后,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许中校有什么看法?”
许娉姈眼睛都不抬:“要有长远的计划。”
她很少有这么正经的观点,众人以为她真的有什么独特的见解,不由正襟危坐,然许娉姈下一句话令众人想掐死她:
“要把每一行的方块都填满,不然没有被消除掉的方块不断堆积起来,就容易输。”
全场静默了三秒,她的上司博尔特中将气得发抖:“你给我滚出去!”
许娉姈拎着充电器和通讯器回到驻地后,把会上讨论好的战略计划团成一团,准确地丢到废纸篓里。还没到宿舍,就看到有一个人正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她。
二十五岁的许娉姈的记忆里没有南风,但她记得南风——她对一切美人都有着深刻的印象。此时美人自己送上门来,她自然不会拒绝。她吹了个口哨,走到南风面前,勾起唇角:“找我有事?”
南风低下头来轻轻一笑:“陪我走走好吗?”
这个要求莫名其妙,但许娉姈更莫名其妙地答应了。她也觉得玄幻,美人送上门,她第一件事居然不是想着如何往床上拖,而是陪人轧马路。她觉得自己脑子抽了,但居然又觉得很自然,仿佛本该如此。
她们走在乾坤里,此时乾坤已经和线下世界几乎交融在一起。大晚上的,有科学院的宝宝车、军方的小蓝车在地面上穿行,也会有穿着唐装的人在街上敲更卖馄饨,也有年轻男女挑灯散步。
许娉姈对乾坤的态度是不漠视也不沉迷,但见到很多人都买,她就随手给南风挑了个兔子灯,南风噗嗤一笑,接了过来。
实话说,许娉姈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她对于很多事都不耐烦,又喜欢把自己的观点强加在别人的头上,一张嘴除了讽刺和脏话外没有什么亮点,简直分分钟想让人锤死她。
“介意吗?”她拿出烟,叼在嘴上,不过也压根没打算征求别人的意见,就自己点上了。
南风笑着瞥她一眼:“介意。”
许娉姈还没说话,南风就把她的烟夺走了。她学着许娉姈的样子,自己抽了一口,可惜被呛地直咳嗽。许娉姈偏好辛辣的烟,南风边笑边咳嗽,许娉姈被逗得哈哈大笑,最后拿过她手上的烟,扔地上碾灭了。
“说吧,找我什么事?”许娉姈挑了挑眉:“我们似乎不认识。”
南风站在她的面前,向她颔首一笑。晚风温柔,扬起她的黑色长发和白色裙摆,在半空中飘起一个壮阔的圆弧,随后慢慢地飘了下来。她站在那里,明明笑着,却像是流星拖尾,在夜空中一闪而过,最后留下亘古长夜同她一起静默。
“娉姈,我是来告别的。”
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告别?这人莫非脑子有病?可明明虽是这么想,许娉姈的潜意识里却涌上了一种无可言喻的伤感。这种伤感对于许娉姈而言十分奇怪,但她向来是随心所欲的人,闻此只是问南风:“要不要去兜风?”
许娉姈说的兜风充满着许娉姈的个人风格,人家飙车,她开单兵舰飚星空。许娉姈驾驶单兵舰颇有疯狗出栏的牵制,她脑子里哄人开心的招数简直令人怀疑人生,质疑世上怎会有此等奇葩。只见她无视身后响起的一片警报声,连闯数十道防线居然无人能拦,共和国紧张地以为云出岫又带人来空袭了,出动了重重警卫包抄、拦截、分析,最后发现是许娉姈,气得她所在的地军夺命连环十二call,许娉姈理都不理,最后掏出通讯器,掰出电池,丢了出去。
许娉姈一个人把整个追捕的军队搞得人仰马翻,带着南风向星空飞去。她自然没有冲到敌方自杀的打算,但在浩大的太空中,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她们孤零零地漂浮在其中,倒是显得宇宙浩渺无垠。
“你来开试试。”
“我?”
“怎么,不敢?”许娉姈豪气干云地笑道:“怕什么,有我在这里。”
南风垂眸,嘴角漾开一笑:“好啊。”
她只是问了几个简单的操作,之后便毫不犹豫地接过了单兵舰的驾驶权。黑洞、星辰、引力、她根本不需要管这些。浩渺无垠,孤寂无限,她全然无视,只是驾驶着这艘单兵舰一头撞向黑暗里那须臾的一点光。
几次几乎被捕向恒星引力,又有几次差点撞上宇宙漂浮物,许娉姈在一旁默默地引导她避开,她像是执拗的疯子一样,只是想看那尽头的一点光是什么。
也就是在那一刻,许娉姈突然觉得身边的人惊艳万分。她眉淡淡,唇淡淡,眼中的炽热却勾起火,像是盗得火种的普罗米修斯,要灼灼烧尽亘古长夜。
可是单兵舰的燃料已经要见底了,可那个光还是遥遥无期,可她们不想回去,可终归她们会被找回去。
“那里是什么地方?”南风蹙眉,声音透着遗憾。
许娉姈挑了挑眉:“想去看?”
南风点了点头,惋惜道:“没燃料了。”
许娉姈哈哈大笑:“这有何难。”她撑着下颌看南风:“乖孩子,怕不怕被罚?”
南风一脸诧然道:“我明明一再劝阻许长官,可是……”她摊了摊手:“许长官一意孤行,我无可奈何,只能跟着上来。”
许娉姈被她一本正经的不要脸逗得前俯后仰:“好,等着。”
追捕许娉姈绝对是噩梦般的体验。不仅在技术上被碾压,精神上被摧残,还有可能被万恶的许中校夺了舰船,剥光丢在救生舱里等救援。
许娉姈带着南风开着一艘燃料满满的单兵舰,继续往那个方向开去。但是走了没有多久,许娉姈突然感觉到心跳如鼓,随后,她只感觉到身周空气开始稀薄,她的血压迅速升高而后开始下降。她最开始以为是太空服的问题,但换了一身后发现仍旧是这样。她脸色发白,身边南风却面色如常。
不太对。
许娉姈咬牙忍着,刚开始还可以,但很快,太空服对她的身体状况报警。她只感觉像是离了水的鱼,开始觉得无法呼吸,血氧下降很快,世界似乎开始变得模糊。
南风一惊,忙过来看她。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突然意识到,这里恐怕就是乾坤和真实世界的边界了。
她连忙停下来,将单兵舰转成太空漂浮状态,随后设置了回共和国的路线。她连忙过来,死死抱住许娉姈。许娉姈此时只觉得头疼愈裂,奇异的是,在南风设置往回后,她却觉得好了许多。她咬牙道:“为什么回去?继续往前!”
许娉姈从她的沉默中,突然读出了某些从前她一直忽略的事实,每每当她想去探索,却似乎总有一股力量将她往回拉。
许娉姈突然沉默下来。而抱着她的南风也同样默然不语。
那道光越来越远了。
最终,她还是没有看到那里究竟有什么。
*** ***
在共和国这方的将领看来,云出岫的劣势其实相当明显。首先,云出岫缺乏补给,第二,他的目标明确,第三,云出岫所带走的兵力其实并不多。要以他们目前的兵力,攻下兵力十倍于其的共和国,无异于痴人说梦。虽说前几次云出岫赢面大,但自从许娉姈上前线后,他们就互有输赢。
自从近地军上将意外身亡,近地军编制被废除,事实上,共和国内除了长期不在国内的上军外,只剩下了地军的编制。张修己将剩余的军队都编入了地军,而除了雅各布以下,各将军的位阶都未定。
共和国的防线由于各将领的同床异梦,拉成了一个三角形的三个点,为首者是目前许娉姈的上司博尔特中将,他原先隶属近地军。左右两点分别为地军两党所占据。其一为雅各布直系,其二原是理查德直属,自从理查德去世后,仍保留了原番号。
三支军队的关系错综复杂,若是没有外力黏在一起,恐怕自己就能先打起来。
“云出岫的失败不过是时间问题。”这是所有人的共识。但关键是,谁能领到这个功劳?
原先云出岫部背靠近地站,补给不足,若这三支军队没有内讧,肯派军突破,加之有许娉姈做前锋,虽然伤亡不小,但云出岫部也早该被拿下。
但事实正好相反。由于拿下云出岫会是一个非常大的功劳,三支军队反而开始互相牵制,宁可自己拿不下,也不想要让另外两人拿到。
而这三人的关系还不是单一的各自为营。
云出岫道:“我们面对的敌人严格来说有四股。对我们威胁最大的一股就是许娉姈带的部队,但她带的人数少,也不能完全掌控局面,而另外三股敌人各自为营时还好,相互配合时似乎都在互相牵制。”
阿苏那道:“你说的这三支,一支是原来属于近地军的博尔特中将。近地军编制打散后,他被编入地军,对于地军的另外两个中将而言,他算是空降。”阿苏那续道:“我和这个人打过交道,原来在近地军的时候,就一直不算出彩,升职全靠岁数大,熬完了一波同僚。现在倒没想到就是这么个人居然是近地军硕果仅存的高管。”
“雅各布直系和理查德直系的关系简直是照搬他们的上司。理查德死后,此部就一直郁郁不得志。”
云出岫淡淡一笑:“看来攻打这三个人的顺序,还有一定讲究。”
*** **
当晚,云出岫又一次发动袭击。两百艘战列舰几乎是大张旗鼓、明目张胆地进入雷达探测范围,而其攻击目标也相当明确——理查德部。
这么大规模毫不掩饰的进攻,不仅理查德部,雅各布部,博尔特部都能探测到。
三支部队在对地防线上的分布类似于钝角三角形的三个顶点,三角形的最前端是博尔特部,左右分别是理查德与雅各布部。理查德部与雅各布部势同水火,对博尔特部的观感相对而言还要好一些,他们完全明白,如果让彼此占据中间最佳位置,恐怕谁也服不了谁,于是干脆让博尔特上台。
眼见云出岫如一柄利刃向理查德部袭来,两百艘战列舰如同呈锥型,速度极快,像是滚轮一般,前排炮火刚下,后排马上顶上,远击炮与行星导弹以一种“日子不过了”的豪爽倾泻而来,一瞬间,理查德部便被撕裂开一个口子。
“中校!中校!”博尔特部的通讯响个不停,勤务兵传来理查德部的求援:“中校,云出岫部的前锋是原娉姈部的成员,理查德部根本扛不住!他向我们求援!”
博尔特沉吟。首先,有记录显示,云出岫部总共所有的战列舰也不过两百余艘,加上这一个月来的战损,这恐怕是他目前所有的兵力——但,这不合常理!云出岫用兵以正合,以奇胜。在兵力明显逊于他们的情况下,采取正面进攻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不像是云出岫会做出来的选择。
但云出岫部目前包括当年的娉姈部原成员,他们两百艘战列舰打理查德的五百艘战列舰还是绰绰有余。如果自己要是不回应,任由理查德部被撕裂一个口子,届时云出岫部若是因此得以胜利到达地面,他也难辞其咎。
所以在接到云出岫部来袭的那一瞬间,博尔特决定分兵两路,一路并且决意包抄云出岫部的后方。
博尔特部的八百艘战列舰呈半圆弧状分散开来,四百艘由后方向理查德部支援,前四百艘由侧面意图划过一个弧形包绕云出岫部的后方。从星际图上看来,便像是一个慢慢张开的爪子,想要将一个旋转的圆锥体包绕其中。
但云出岫部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几乎在他变阵的一刹那,圆锥体的前束立即收拢,后队变为前队,这个转变几乎在瞬间发生,如同一根飞速旋转起来的锥子,直接钻入博尔特部还没有完成的变阵中,十炮轮开,瞬间撕裂了博尔特部的前后队,仅这一轮,便带走了博尔特部近百艘战列舰。
博尔特还没反应过来,而云出岫部已经如一支尖锥,直直冲向雅各布部!
此时云出岫部简直像是一只见谁咬谁的疯狗,在三个看门人前来回挑衅,要将三人同时拉入战局才甘心。
博尔特被气得浑身发抖,云出岫攻打理查德部是幌子,敢情目标其实是他!但更令他心有芥蒂的是,理查德部出事,他马上赶来,但当云出岫部转向时,理查德部却作壁上观,只顾收整自己的舰队,没有及时给他打掩护。
他们带来的部队其实兵力不均,理查德部五百艘战列舰,博尔特部八百艘,雅各布部七百艘。按理而言,他的实力本来在三支部队中最为强悍,但此次一损失,他却要落了雅各布部一头,这对他之后的规划十分不利。
眼见云出岫部此时直钻雅各布部,他心里甚至还有些暗喜:如果雅各布部能受些损失……
理查德部有同样的想法。
他原本就是三支队伍中最弱势的一方,又向来与雅各布部不合。此时恨不能他们部消失,自然也不会及时发兵援救。
经过两场遭遇战后,还剩下一百八十艘战列舰的云出岫部,赫赫然毫无阻碍地出现在了雅各布部面前。
*** ***
“操!这两个是猪脑子吗!就这么放人过来了?”
云出岫部的出现完全出乎雅各布部的意料之外。雅各布气得拍裂了桌子。他虽说位阶最高,但实际上,拍马屁是一把好手,军事上一篓臭棋,众人对此其实心知肚明。面对无往不利的云出岫,他在精神上首先就慌了手脚,连忙致电博尔特部和理查德部,两部各心怀鬼胎,给予的答复都是“正在赶来。”
“妈的!”雅各布怒道:“那个……什么许娉姈呢?为什么没有出现?”
有人小声对他道:“听说是因为犯事而被关了禁闭……”
“这个时候禁你妈的闭!这一定是云出岫的阴谋!一定是!马上叫人把她给我送上来!”雅各布急的热锅蚂蚁一样拍桌子,仿佛云出岫部可以被他一掌拍死:“他们到哪了?”
雅各布自己不是个聪明人,任人主要比着自己找,看眼缘和拍马屁的功力,于是手下一堆蠢货。所有人开了个会紧急讨论,结果还没出来,云出岫部已经杀到了面前。在打理查德部和博尔特部的时候,云出岫用了大量的炮火和星际导弹。如果雅各布部有人能想起来去计算一下的话,应该就会发现他们的库存已经几乎见底了。然而雅各布压根没想起这件事,云出岫也没给机会让他们想起来。
面对普通将领用奇攻,面对蠢货……只要吓吓他们就成。
云出岫下令收敛炮火,在雅各布部面前开始各式各样令人眼花缭乱的变阵和冲锋。如果雅各布有足够的经验和知识,或者博尔特部跟上来,一眼就可以看穿云出岫此时摆的不过是个花架子。他的变阵大多华而不实,比起打仗更像阅兵。可惜雅各布一看这高深莫测、难度颇高的变阵和舰船冲锋架势,自己已经先吓破了胆,连指挥自己舰队躲闪的命令都前后矛盾。云出岫甚至没放一个导弹,雅各布这里已经因为指挥失误,导致好几艘舰船相撞,在夜空中爆裂出炫目的火花。
但云出岫的目的并不在此。
博尔特对他们的估计相当正确。云出岫手上的战列舰不过两百余艘。但就是这个没有人能估计清楚的“余量”,早在那两百艘战列舰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眼光时,已经悄悄地装上了隐秘雷达,关掉了大功率引擎,借着云出岫部两百艘战列舰的掩护,悄悄混入了雅各布部中。
娉姈部的野狼兴奋地双目血红。他就像是一只真正的野狼一般,潜伏、跟踪,直到发现了他们此行的目标——雅各布所在的旗舰。
随后,几艘战列舰悄无声息地滑行至旗舰的登陆舱。所有登陆舱对敌人的检测从来只停留在星际海盗上,对于野狼这种土生土长的共和国军人,登陆舱默认他们是友军——这次战争来得突然,尚没有人想起改正这个漏洞。
由于雅各布本身的指挥艺术就是“我也不知道我想干什么”,所以当旗舰发来种种奇怪的指令的时候,例如卸下炮弹,集体收敛炮火,居然没有人怀疑他们的旗舰已经被敌方俘虏了。
博尔特和理查德知道雅各布无能,但也万万想不到雅各布竟然如此无能。在野狼登上雅各布旗舰的那一刹那,甚至都不需要多讲什么,雅各布已经交出了指挥权。
云出岫虽然夺下了雅各布部的指挥权,但也知道,如果他们就此杀入共和国,只会引起博尔特部和理查德部的剧烈反弹,甚至雅各布部麾下那些将领也会触底反弹。于是,云出岫部迅速在雅各布这里补充完了弹药时,博尔特部正好“姗姗来迟”。
在博尔特看来,他掐的时间刚刚好。早一点,雅各布部还没有什么伤亡,保不准自己也要沦为像在理查德部那里的炮灰,晚一点,没准雅各布部连灰都不剩了。但当他匆忙赶到时,迎接他的却是云出岫部修整完毕后当头炮火——
不仅如此,他们本来要躲,却发现友军雅各布部不仅帮不上忙,他们舰船的移动轨迹还正正好卡在博尔特部舰船的运动轨迹上,而且混乱地简直像奔跑的老鼠群。云出岫的炮火没打掉几艘他的舰船,倒被雅各布的舰船撞毁了好几艘。博尔特一边指挥着重整舰船秩序,一边需要留意云出岫部的炮火攻势,焦头烂额之下,向雅各布发出了通讯,对方接了,居然反过来指责他排兵不畅,另配上雅各布惯用的拍桌子动作,气得博尔特简直想一炮轰掉他的旗舰。
而就在此时,一直作壁上观的理查德部,也出了状况。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除了云出岫部,还有一支队伍从天而降,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远星。
*** ***
由于南风“明明一再劝阻许长官,可是许长官一意孤行,我无可奈何,只能跟着上来。”的解释十分有说服力,再加上目前乾坤的建设离不开她,在许娉姈被关禁闭时,南风竟能逃得一劫。张修己没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便放过了她。
目前南美百万人的移居计划已经将近完成,还差最后大剂量的青金源病毒注入。一旦这个按键按下去,百万人便会顷刻青金化,而他们的潜意识会同时注入乾坤。这里所需的接轨技术十分复杂,包括乾坤的自动演变过程,以及“天宫”的稳定程度,都需要大量测算。
张修己和南风在“天宫”里四处审查。南风所构建的“天宫”极致奢华,灵霄宝殿,碧玉琉璃,有金钉攒玉户,彩凤舞朱门。虽是金光万道,瑞气千条,但由于没有人类居住,倒是显得空空落落。
张修己微微一笑:“你这段时间也辛苦了。”他眯着眼看向天宫,心念一动,天宫中便平地起了一栋高楼。他透过天宫云层向下看乾坤世界芸芸众生,只是意念随至,便能掀起滔天巨浪。从今往后,他将手握众生命运,成为这里唯一而至高的神。
他瞥向南风。后者仍是恭顺地低眉站着,面容姣好,神情恭敬。张修己突然笑了,他温和地问着南风:“乾坤建好了后,你想待在哪里?”
他的问题看似闲谈,实则句句暗含玄机。南风一手承建乾坤,张修己用得到她,自然不会让她去死,但是他始终对她抱有不信任。南风的手心里沁出汗,面上却仍盈盈一笑:“全听凭父亲安排。”
张修己突然笑了:“最近在家里住得习惯不习惯?”
他指的是张宅三层小别墅。
南风恭敬地道:“家里的条件非常好,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张修己似是漫不经心道:“听说你最近很喜欢待在家里的书房里看书,我特意让人给你换了几束花,哪一天的花是你最喜欢的?”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南风:“你的记忆力和观察力毋庸置疑,不要告诉我你都没有留意。”
南风背后的冷汗已经浸透,她知道张修己怀疑她留在书房里的影响是通过AR建立。她回答道:“前天的丁香和玫瑰。”
“哦?昨天的花不喜欢吗?”
“昨天的鸢尾味道有些太浓烈了。”
“大前天呢?”
“睡莲也很喜欢,让我想到了老师。”
张修己淡淡一笑,不置可否,此时他正好接到了下属的通讯,他向南风点点头,便离开了乾坤。
*** ***
许娉姈因为私带南风连闯十几关卡,在回到共和国后,就被关了禁闭。由于云出岫袭击共和国防线,她被紧急放了出来,送上前线。
狡狐始终跟在她身后,她关禁闭时,狡狐也跟着没有上前线。许娉姈关了禁闭后,相比之前,似乎多了些心事。面对这个调令,她也没反对,乘上战列舰起航。
前来传达调令的人焦急地描述战况,此时就连狡狐都一脸震惊:“什么意思?共和国这里兵力接近十比一的情况下,将近两千艘战列舰被云出岫打到一千艘剩不到,对方还仅仅才损失了六七十艘?你们就算拿舰船去互撞都不会这么惨吧?”
目前前线的战况共和国方惨烈,损失最为严重的是博尔特部,八百艘战列舰剩下两百艘不到,理查德部稍微好一些,五百艘剩下三百艘,保存最为完好的竟是雅各布部,七百艘战列舰还剩下五百艘,大部分的损毁还是来源于自己指挥不当或者是和博尔特部的冲撞。
许娉姈冷笑:“要么把指挥权都交给我,要么我管不了,三个垃圾一个瞎一个聋一个哑,居然敢让瞎子探路聋子传话哑巴指挥,最可笑的是,他们还以为对手是个傻子——”
她的话被原原本本传到张修己那里。
张修己皱眉。他用人、行政方面都颇有建树,但在军事上也一窍不通。但即便如此,他也知道许娉姈说的话是对的。
可即使许娉姈经历“禁地”洗脑,并且,她的潜意识掌握在他手中,他也仍然不信任许娉姈。他调出许娉姈目前的思维状况。她的思维情况一片平静,他试探性地在她的潜意识海里放了几个概念词汇,但只有“对手”、“胜利”等词能引起她脑海里的反应。正如他最开始所抹消的,许娉姈对“权力”、“背叛”等词汇毫无所动。
最后,张修己皱眉,终于下了最后的命令:“让许娉姈接管剩余军队。”
*** ***
许娉姈一看战况,立刻判断出当前局势:“把雅各布部全员标记为敌军!妈的,挡路的全部轰掉!”
理查德部和博尔特部虽然早就觉得雅各布部反应奇怪,但真的没有人往敌军方面想过,毕竟雅各布就算正常状态的行为反应也像是敌军派来的奸细,只会拖他们后腿。
但摆在明面上和暗地里觉得还是有很大的差别的。在许娉姈之前,没有人能担负起“击落友军”这个责任。
许娉姈一上来,就把他们那个可笑的三角阵型打破。她迅速认清了云出岫部强弩之末的本质,完全不管雅各布部剩余残兵,只将博尔特部调往理查德部所在的空间。在那里,理查德部和远星来的云出岫友军正进行胶着战。远星军队悍不畏死,但有个最致命的缺点——装备落后,舰船质量差。原先他们能与理查德部形成胶着,全靠理查德部畏首畏尾,担心云出岫还有什么后招,所以不敢出力。许娉姈一来,他们像有了主心骨,立即树立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