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秋来》伽陵频加

1、第 1 章

　　元和十六年。秋。天高云淡。
　　边塞小城苏里正是一年中最繁忙的时刻。
　　农人忙着收割，商人忙着赶在冬季来临前运来并售出最后一批货物。男人们忙着把屋子修修补补，女人们忙着将厚衣服拿出来翻晒，再晒好一些干菜干肉，预备过冬。
　　苏里的街市上人来人往，似乎繁华无比，因为今日是初五，正逢集日，关内的汉人，关外的撒图族人，都趁着这时候赶集交易。
　　这是苏里史上少有的和平时光。
　　撒图族人和汉人间的战火已经延续了数百年，此消彼长，此强彼弱，中原朝廷强大的时候，撒图族人就被赶到了呼延山外，中原衰弱了，撒图族人往往又攻城掠地，一口气将汉人赶到了沅水河，将汉人经营的农田，荒成了草场。苏里虽然是个小镇，却正是撒图族人入关的要隘，兵家必争之地，几百年争战下来，哪怕方寸之地都有亡魂。就连小孩子都习惯了尘土间半掩的骸骨，甚至将头骨拿来当球踢了玩。
　　在苏里，是死亡赋予了它别样的生命力。
　　撒图族的女人似乎一年到头都在怀小孩，而关内永远不乏想到关外来冒险谋生的汉人，就像韭菜，割掉一茬又长一茬。只要有人，苏里的土地上就有了生气，哪怕刚刚才铁蹄踏过血流成河遍地焦土，短短几年间就能恢复了元气。只是这里，永远不会有法度容身的空间，新面孔不断出现，然后在某个夜晚消失，没有任何人会关心出了什么事，更没有任何人会为他掉一滴泪。
　　直到二十年前，苏里才得到了安宁，不管是汉人，还是撒图族人，竟然在这积怨之地相安无事地定居下来，不能不让人对苏里这块土地的真正君主-------征远大将军、武威候云毅肃然起敬。
　　二十年后的苏里，因了云毅多年的经营，比起以前那个一家炖肉满城香的小镇，规模已然大了不止一倍。追随着朝廷驻军而来的商人，天南地北，带来了新奇的货物，每逢集日，刺激得人发狂。
　　此刻苏里街上人潮中，穿行着一个少年，十四五岁年纪，脸团团的未脱稚气，但那宽宽的肩背，细长的腿，显示着他总有一天会长成一个高大的壮汉。他虽在琳琅满目的摊位间穿行，除去买了十个炊饼外，没有停下过脚步，那双细长的眼睛，看似在漫不经心浏览摊上货物，细看来却警觉如狼。
　　走到拐角处时，少年被人撞了一下，他手立时敏捷地伸入怀中，那人是个陌生人，低了头对他连声报歉后，快步走了，少年放松地收回了手，突然又愣住了。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了三个字：“快离开。”
　　只不过愣了一愣，少年便转身回去，虽然看似仍然闲散，脚步却快了许多。
　　离城门一箭之地时，一队官兵列队跑过，到了城门边，领队的十夫长对城门官耳语几句，城门官立时指挥着关上了城门，只留了狭小的边门，让人们排队一个挨一个的出城。
　　见此情景，少年猫一般矮身闪到巷道的隐蔽角落，刚喘过气，就和别人又撞了个满怀，看到那人张大了嘴要叫，少年干脆利落一个锁喉，一手拿住咽喉要害，一手捂住了他的嘴道：“嘘！别出声！”
　　待到怀里的人安静下来，用眼神示意他会听话噤声，少年才放开了手，狠狠瞪了他一眼以示警告，再探出头去看动静。那人也是一个少年，和自己一般高，但却单瘦得多，想来也没什么威胁。
　　还没到墟散的时候，更没到闭城的时候，这样子关了城门，只容一人出入，不用问，定是为了盘查过往行人。盘查的目的，那就多半只有一个：抓人！
　　少年紧张得手心里冒出了汗。
　　缩回身子，想了想，又探出头去仔细瞧。不对，若说是要抓人，官兵们又毫无紧张神色，反到是一个个笑容满面，到像是碰上了什么可笑的事。
　　少年糊涂了，又坐回角落凝神思索，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喂”吓了一跳。是那个被他捂了嘴的小子，正用狡猾狐狸的眼睛看着他。
　　“你在干什么？”他问。
　　“少管闲事！”少年恶狠狠吼了一句。
　　可惜根本没吓住对方，对方反而笑得更贼了：“你在躲避守城门的官兵？想出城出不了啦？你犯什么事了？”
　　少年猛地站起来，逼向对方：“你再多一句嘴，我就宰了你！”
　　那人一撇嘴：“你不会的！”
　　“不信你试试！”
　　“杀过人的人我见得多了，没一个你这样的。”
　　少年哑了，手不自觉伸进怀里，又停了下来。他沮丧地发现，那小子说的是对的。自己的确没有胆量杀人。
　　那小子见他这般模样，又笑了，对他说：“想出城的话，跟我来！”

　　少年跟在他身后，左转右转，转到一座旧房子前，似乎是弃置已久的客栈伙房，房子里除了一个大灶，别无它物了。
　　少年正想出声相询，那小子已经麻溜地提起了锈锅盖放在一边，然后整个人钻了进灶去，招招手示意少年也钻进去。少年到灶边一看，原来灶内竟是空的，一条细细的通道不知通到哪里，思量着此人未必有恶意，咬咬牙，跟着钻了进去，还没忘把锅子盖上。
　　黑咕窿咚的地道里爬了一段，地道渐渐高了，可以弯腰前行，再走几步，前方有了光线透进来，领路的小子停下，听外面没有响动，伸手推开了一扇木门。两人进到了一个小小的土室里，再听听室外无人，方走了出去。
　　走出去一看，远望可见干塘森林，果然已经到了城外。回首再看，方才那个土室原来是一个菜窖。这地道也不知谁人修的，竟然这么隐秘巧妙，领路的小子知道这地道存在，看来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只怕他不是和自己无意撞上，而是他也在躲避官兵！少年此刻委实不想多生事端，也不愿被人知道自己行藏，虽然那人顺手帮了自己一个大忙，也只想速速离开。
　　少年简单向对方道一声：“谢了。”转身便欲离去，行李却被人一把拉住了：“喂喂，你过了河便拆桥么？”
　　少年愕然：“你这话何意？”
　　“我带你出了城，现在该你帮我了。”
　　“你要我帮你什么？”
　　“我没地方去，你收留我吧。”

作者有话说

　　晕死了，试了不知道几次了，终于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