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有匪君子》香蕉喜欢麻辣烫

1、「上」

　　汉孝献皇帝刘协永汉元年三月，郭嘉第一次瞧见荀彧。
　　那似乎是个温暖的午后，初春的风柔和的吹过，偏偏就吹乱了这位荀家子弟的衣襟。郭嘉彼时端着酒远远望着，恍惚笑笑，之后才晓得那一天吹乱的也有他那颗心。

　　有人同他道，荀郎博学多才文韬武略，为人正直精通琴艺，是王佐之才。
　　郭嘉听完只是轻笑了一声，带着点豪迈不羁。他仰着头喝起了手中的酒，乍一看像是个纨绔子弟，带着点对江山的不屑，带着点持才傲物。

　　荀彧一眼就在人潮熙攘中看到了郭嘉，却又好巧的对上了郭嘉同样投来的目光。很快他就向郭嘉欠了身，一如以往文质彬彬的模样。
　　偏偏郭嘉不喜好那些讲究，他不似平常书生，他不屑研究这些礼仪。而如今哪怕是对着荀家子弟，他也是不卑不亢的摇了摇手。

　　那天的春风带着些清新的露珠，不偏不倚的就那样落在了荀彧的衣袍上，折射出柔和的光，一刹那就俘获了郭嘉的视线。他有那么一瞬间忽然变得茫然，不知晓是这荀郎还是那露珠，使他沉寂了很久的心又跳动了起来。

　　“在下颍阴荀彧。”很快那荀郎就这么介绍了自己。
　　郭嘉欣欣然，“在下阳翟郭嘉。”

　　他这人不喜那些繁杂的礼节，却又对规规矩矩活着的荀彧感了兴趣。他亦不知那是吉是哀，天命对他而言，即为虚幻，即为庄周梦蝶，醒过来时不知是真是假。
　　但荀彧却道天命难违，万事命中注定，改不了也逆不去。
　　他们二人对待生命的态度也又不一样，常人怎么想这二人都不应该相识相知，而事实是郭嘉和荀彧感情确实不错。

　　东汉献帝初平元年，郭嘉选择了隐居。他本人没有交谈天下的志向，因此离开书院的时候也应该没有人来送他。
　　可荀彧却是个例外。
　　他依旧穿着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身白衣，一双黝黑的眼睛里像是盛了银河皓月的光，山河流水星辰璀璨都及不上一丝一毫。郭嘉那时就在想，他好奇荀彧是否真的是天派下来的使者，沾不上红尘是非。

　　他忽然又想起了过往一年那荒诞的岁月里，仿佛这个人从来都没被时光掩埋过，日复一日的过着温暖了岁月的日子。就像是隆冬清辉下照的那棵松柏，在晨钟暮鼓的山谷里发出无人能听的乐音。
　　郭嘉见过最多的，是荀彧沉思的样子。
　　那眉间锁紧的样子宛如千年积石长年累月留下的印记，看了就让人挪不开眼，郭嘉发现自己却也没逃过这人的毒。他竟然……竟然想要看看这谦谦君子喝醉的样子，竟然想要将他从那一尘不染的高空拉向泥潭，竟然想要瞧瞧那人眼中只有他的模样。

　　这可真是荒唐的想法。后来郭嘉嗤之以鼻的对自己暗笑了一阵，端着他的酒又开始过起了没心没肺的生活。
　　他不像荀彧，他不想一遍一遍的强记那些四书五经，他认为自己活的比谁都自在。他可以饮酒高歌，他可以全然不把这人间事放在心上。
　　荀彧却蹙起了眉反对了他的那些观念，他不认为郭嘉活的开心，他这般说：“彧总认为郭兄活的不庆幸。”
　　郭嘉闷头又灌了自己一杯酒，在心里不自在的想，他的那些念头又被荀彧发现了。

　　荀彧这人，活的那般死板，却又自得其乐。他每天夜里都会焚香弹琴，悠长悦耳的乐音是郭嘉那一年里最后一份还能留在他脑子里的回忆。
　　他也曾经学着荀彧画画写字，养鱼种花，却总是坚持不了多久就又把那些事情摆一边了。毫不夸张的说，他的那盆四不像的植物还是荀彧养活的。
　　每当荀彧责怪他不尽心的时候，郭嘉却发现自己并没有生气。他反倒是有点习以为常，就好似相处了十年的夫妻这般。他不会多言，而荀彧也不会乱语。他们就在那栋学院木屋里相处了一年，郭嘉看着荀彧，荀彧念着书。
　　荀彧总喜欢穿白色的衣服，却不会弄脏。他的头发很长很柔顺，却遮不住精致的五官。他低下眼帘的时候仿佛这岁月也停在那黄昏的斜光下了。
　　后来郭嘉才发现，比起自己忙那些修生养性的东西，他更喜欢看荀彧做那些没意思的事。

　　而荀彧做那些没意思的事，他看着他，仿佛是这世间最大的乐趣。
　　郭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偏生的起了这般执念，让他又一次陷入无可奈何的哑然。他越来越搞不懂自己，却又越来越了解荀彧了。偶尔他瞧着荀彧捧起书看，他也破天荒的捧着同一本书看，这一看又是一天。

　　等到郭嘉弱冠取了字的时候他发现这学院外的世道太没有意思了。当荀彧问起他将来打算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要做隐士。
　　他没错过当他说出之后荀彧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
　　“彧一直认为奉孝的志向不在安逸的生活。”
　　确实，郭嘉想，荀彧从来没有猜错过他。
　　“也是，世道无常，怕是奉孝也不愿入这趟浑水吧。”荀彧笑笑，“祝奉孝一路平安。”

　　那句话落到他耳朵里后郭嘉只是默默的提着马站在学院门口，好半天才笑了出声，也不知道是在笑话自己还是笑话着荀彧。他这人看起来总是稀奇古怪，没人猜的透他想做什么。
　　郭嘉一直认为，荀彧是个例外。
　　荀彧总是用着挚友的态度待他，却并不会像戏志才那样和他一同对酒高歌谈谈这分分合合诸侯争霸的世道。他每天都是文静儒生的模样，不谈喝酒，不谈志向，忙着他的玲珑局，一坐就是一天。
　　郭嘉时不时的瞧过去，发现那昼夜交替的瑰丽云彩也落到了他的额间，在轮廓分明的脸上划出了一道靓丽的痕迹，却又不讨人厌。而这坐在棋桌前的人，正扣着一枚黑子，若有所思的想着什么，眼睛没有规律的轻眨着。

　　他总觉得那时喝的酒味道十分美味可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的解释来。

　　荀彧养的鱼被待的很好，每一个都很精神。他也曾偷偷抓了几个和戏志才坐在后院里烤着吃，戏志才的手艺不错，吃起来也非常可口。
　　可他莫名其妙的又想起了荀彧那张脸了，荀彧看到自己养了很久的鱼被人吃了又是什么样的神采呢？郭嘉想。然后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手里的烤鱼吃起来没味道了，哪怕是配上酒。

　　他自以为自己懂着这人间世道，懂着滚滚红尘，却又知晓他不懂自己这藏在心里的那点情意。

　　郭嘉最后还是走了，没有留下什么。他本来在这颖川书院里奢望的东西就不多，只是有些感慨那些恍如梦境的岁月。
　　而这一别之后，或许他们再也不会相遇了。郭嘉又笑话了自己一阵，他自诩风流潇洒，在这流年里留不下什么东西，竟想不到这流年给他带来了那抹诗意。

　　他安顿好自己之后就开始学着荀彧当年干的事了，他种了花，养了鱼，给自己买了琴，特地去研究了玲珑局，却发现这日子过的越发无趣。可郭嘉也不知道是为何，或许他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只是自己不愿去想。
　　郭嘉倚着门坐在台阶上喝酒时总是忍不住回头看一看，却只瞧见自己空落落的屋子，好像有什么不见了，被这如水的月光偷走了。他喝着酒，觉得自己很快就又能适应一个人的生活了。他又可以醉的昏天黑地了，又可以不管一切自得其乐了，就像往常没遇到荀彧一样。

　　这红尘他是染不上的，那情分他是碰不到的。那时郭嘉是这般想的。

　　他想吟诗，就推开了纸岸，给自己磨了墨。提起了笔，一句还没吟完，竟发觉自己不经意间写了个荀彧出来。
　　郭嘉盯着那纸上的二字迟迟不语，好半天才笑了起来，一如平常的放荡不羁。可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笑话谁，最后感受到了自己身体里传来的伤神。
　　他望着门前的流水，喧哗的脆声不动声色的传到了他的耳朵里。透着月光，他看到了河里露着头的鲤鱼在平静的河面点缀了一圈圈螺纹，一眼即逝。

　　他嘴角弯弯的又给自己灌了一壶酒。

　　这时他才察觉，他喜欢看的，不是这人世间浮华的事物，而是那柔和了这繁华的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