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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Chapter6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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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藤蔓为绳,用叶子做帆,再拿冰雹融成的颜料将表壳粉刷,涂成显眼的亮黄色。
下一步,把双目紧闭、翅膀耸拉的白鸽和光秃的蘸水笔放入空无一物的船腹。然后,沢田纲吉操纵着他没有具体五官的游戏角色,将小船艰难地推向岸边。
【您还缺少一个船锚,是否就这样启航?】
沢田纲吉立即想起,先前砍树过程中他曾获得过一块可以沉入水下的特殊木头,打个孔栓到船上应该差不多能平替锚具。
棕发青年微微敛目,却点击了[是]。
这是一场随波逐流的水葬,是一次孤注一掷的旅行。他们无望停泊,再难靠岸,从此世界皆为异客。
“到了。”
驾驶座上的百叶短促地道。
沢田纲吉闻言收起游戏机跨下车去。这里就是迪诺最后出现过的地方,一座冰冷阴湿的废弃工厂。
残破高大的钢铁建筑寂寥地屹立在荒无人烟的郊外,几乎不会受到遮挡的阳光滋养着遍地丛生、得有半人高的郁绿杂草。
黄黑相间的警戒线三两交错地围在工厂周围,现场勘探、调查的同事随处可见。注意到刚刚抵达的两人,他们纷纷停下手上的活,视线在那个棕发青年身上驻留得要久一些,而后点头示意。
出于亲缘关系的考虑,这个案子沢田纲吉本该回避的;但西比拉不知基于什么判断,认为迪诺的婚约者仍然可以照常参与,甚至是顶替迪诺的位置暂为主导。
复工后接手的第一个案件就事关伴侣的安危,百叶不由得担心起沢田的状态;而备受瞩目的新晋代理队长已和在场的调查组用终端同步了信息。
“前辈,押运车还有多久?”
纲吉带上手套等用品,站在工厂的入口前神色淡淡地朝里看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应该快到了。”
百叶看了眼时间,据说是有人状态不佳而导致调度慢了,希望没出什么大问题。
她话音落下没多久,铁盒似的护送车便从不远处的路口拐了进来。厚重的大门在液压缓释的气音里渐渐打开,坐在防弹箱里的四名执行官依次下车,其中一名白发紫目、左眼下带有倒王冠图案的男子表现得尤为轻快。他踢踏着脚步从楼梯上跃下,颈围黑带项圈,眼睛闪烁着期待的光亮四处观望,在人群中这里瞧瞧那里看看,像是自己叼着牵引绳到处嗅嗅寻找迷路主人的聪明狗狗。
白兰一下子就锁定了厂门边棕发青年静立的萧瑟背影。他没管百叶的集合指令,罕见地小跑了过去,像寻常朋友般,流露出许久不见的欣喜。
“呀~纲吉君★”
沢田纲吉闻声回头,看到来者不禁怔然。
这种感觉很奇妙。明明丝毫记不起与之相关的事,在此前也完全不清楚他的样貌、性格,可甫一照面,他就知道自己是认识这名执行官的。
“您好,请问是……?”
白兰模式化的笑容似有些凝固,他立时五指张开放在嘴前夸张地瞪大眼睛吃惊道:“纲吉君莫非不记得我了吗?”
沢田纲吉感到了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抱歉……由于心理治疗的缘故我很多事都不记得了,有些可能再也想不起来了……”
青年目色黯然,但很快又打起精神,伸出手笑道:
“从今天起重新认识一下如何?我叫沢田纲吉,往后也继续好好相处吧。”
白兰的笑意渐渐淡去。他沉沉地注视着自己的监视官,没有回握住那只手,而是朝纲吉掌心里放了两颗洁白的棉花糖。
“真过分啊……明明都和我做了这样那样的事,却自顾自地全都忘了。我可是一直、一直在等待,每时每刻都很想你……”
白兰扭过头,如控诉不着家丈夫的空虚妇人般捂住嘴泫然欲泣。
沢田纲吉愣愣地支着手,看看糖果又看看一副被自己抛弃、辜负模样的白兰,心里有点没底,但还是略显疏远地避嫌道:
“……我已经订婚了。”
他不认为自身会在和迪诺有婚约的情况下还和别人发展关系,不过他也不敢太过高估自己的人性,毕竟眼前这位执行官优异的外表和其声情并茂的演技,难免会让人不禁怀疑是否确有其事,还是直接划清关系为妙。
让沢田纲吉更意外的其实是对方的性别。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异性恋,包括知晓和迪诺的关系、记起一些事后,他感受到的更多的也只是一种确该如此的责任和安心,而非情难自已的心动与爱恋。
白兰微微顿住。沢田纲吉已经做好了被他破口大骂、痛批一番的准备,没成想男子却垂下头,哀默片刻后凄凄惨惨地道:
“我不介意做你的地下情人。”
沢田纲吉:“……”
大可不必。
“呜呜……偶尔也看看我吧,纲吉君。”
见监视官依旧无动于衷,白兰捏着一边拳头在眼角处做作地转了转手腕,摆出抹眼泪的架势,沢田纲吉却好像从他浮夸的表演里看到了一点廉价的真心。
青年一时结舌,不知道该拿这个人怎么办才好,“调查结束后…我们好好聊一下吧。”
他只能暂时将此事搁置,眼下,还有更迫切的事需要去做。
不再与白兰纠缠,纲吉拉起警戒线钻进了工厂。他一背过去,身后的执行官便收放自如地敛了苦色,淡冷的视线追随着青年的影子无言暗去。
“哈……”
片刻后,白兰半是自嘲地嗤笑,右掌抓入额边的乱发也跨进厂中。
这就是「你」所说的不甘吗?也……不过如此。
清晨的曦光穿过破洞的屋顶,一缕一束地散落在灰尘浮动的空旷厂房,却显得没有光照与灯亮的深处越发昏黑幽寂。叫不上名字的零件、材料随处可见,破败的车间里生锈的机床造型各异,厚积的尘土踩在脚下搓出沙沙的碎响。
这里已经被遗忘消磨多久了呢?会比外边儿枯树的年龄还要长吗?沢田纲吉乱糟糟地想。
他走到一处被紫色灯光笼罩的墙角,百叶等人也很快跟来。看到鲁米诺反应下显现出来的、“泼洒”了大半墙根的飞溅血迹,她第一次发现荧荧幽光原来也能如此刺目。
墙上、地面、交叠裸露的管道表层,以触碰墙面的弹印为点迸发,将血液热烈地密植在这隐蔽、压抑而又不见天日的角落。
百叶依照经验判断,现场映照出来的出血量已经超过了2000毫升。如果这都出自同一个人,那也就意味着,受袭者即便得到了及时的救助也很难存活下来。
女监视官担忧地看向沢田纲吉,却发现他超乎想象地平静,只是双唇似乎有点发白。
“这些是……”
百叶咽了口唾沫,还没等她将残酷的猜测说出口,纲吉便逃避般否认道:
“不是迪诺的。”
青年喉头紧了紧,这短短一句话说得又哑又涩。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没有佐证的想法从何而来,他只是、只能如此坚定地认为着。
“确实不是。”更先一步来到这进行初期调查的罗马里欧推着眼镜走了过来,“你们来得正好,DNA检测结果刚刚出来。现场的血液痕迹属于一名身份没有录入过西比拉数据库的黑户,目前推测有可能是偷渡务工的外籍人士。就第一轮排查情况来说,工厂里既没有找到任何属于BOSS的生物信息遗存,也没有佐藤的;而且这些血迹并不是最近两天才有的,已经存在很长一段时间了,保守估计在半年以上。”
百叶闻言松了口气。迪诺之所以会孤身来到此处,是为了寻找另一名不久前在日常巡逻中人间蒸发的监视官佐藤。迪诺平时也经常独自行动,尤其是在非上班时段;为了确保推理尽量不被打扰,小组行动中他有需要时还会进行清场。
虽然这是迪诺一贯的调查方式,但百叶合理怀疑他可能只是觉得别人碍手碍脚的会拖后腿。要是和沢田纲吉一起出警的话,迪诺指不定会以害怕一个人在凶案现场待着为由让沢田一直陪着他。
这下好了,大半夜地去追查行踪不明的同事结果自己也不见了。
如此看来,这有可能是专门针对公安厅监视官的连环案件。一开始大家还彼此安慰他们可能是终端关机睡过头了,再不济就是遇到了小意外——比如不算严重的车祸,又或者不小心掉到了山沟里联络装置摔坏了之类的——毕竟西比拉事前并没有检测到潜在犯进行预警。
但如今工厂里的血迹明晃晃地昭示着二人很有可能是被卷入了这起未知的凶案,佐藤和迪诺现在都生死不明。如果是单纯的绑架,公安方面应该会收到勒索信息,尤其案犯还手握未来厅长这张重量级底牌,不可能毫无所求只是安静地等着被发现……怕就怕是纯粹的恶意报复或杀人取乐。
按理来说,身手、体能、反侦察意识等等都位于顶尖行列的迪诺是不可能被轻易制服的。以往不管是被人数压制还是暗算偷袭他都能化险为夷,除非是像古川案时出现了毫无征兆的爆炸、坍塌,才有可能出其不意地剥夺迪诺的行动能力;但这里并未发现类似的事故残留物,更没有任何人员肢体冲突的迹象。
他们是根据迪诺终端最后的定位信号找到这的,所以也不排除是有人单独取走了警探的终端故意将公安厅引到此地,而迪诺消失前最后出现的真正地点并不是这里,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到处都找不到迪诺的一丁点毛发和脚印了。当然也有可能是人为后期抹除的,但从厂内积攒的灰尘来看基本可以不考虑这种情况,而且不论多么精密细致的清理应该都还是会留下蛛丝马迹。
起初,得知迪诺是在找寻佐藤的过程中失踪的时候,沢田纲吉可远没有现在这么镇定。除了担心发小外,他反复询问最终确认第一名失踪者就是他认识的、带领自己入门的那位佐藤前辈,而非其他同姓的别的什么人。
青年的手掌不禁捏紧成拳。嫌疑人如此大费周章地将他们导向这里莫非是为了让一个无人知晓的蒙尘悬案浮出水面吗?
不管怎么说,迪诺和佐藤的失踪案将与这个从未被发现的犯罪现场同步展开调查,说不定能结合起来进一步发掘线索。
根据血迹高度、喷溅形状与各类痕迹综合判断,沢田纲吉的脑海中已基本对案发现场有了一个大致的还原,但还需要验证。
纲吉环顾了一圈自己的手下们,视线最终锁定了他直觉性地觉得身高应该与受害者差不多的白兰。
“……辛苦跪在这看看,半蹲着也行。”
得到翻牌的白发执行官立时眼睛一亮,也不问为什么,笑眯眯地跑到指定的地方,求婚一般,面朝监视官郑重其事地单膝跪下。他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覆于胸口,微微仰首面容虔诚,这昏暗的角落似都因他期许的神色变得闪闪发光。
而后,白兰便被沢田纲吉居高临下地用支配者抵住了额头。
西比拉幽邃的荧光在青年的视网膜上显现,将他琥珀色的眼睛浸染成冰冷的青蓝,无机质的刻板语调响彻脑海:
【犯罪指数超过120。刑侦科登录执行官白兰·杰索,为可任意执行对象,保险解除,非致命模式,还请谨慎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