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人去空流水 ...

  •   嵩山脚下。
      我默然静立,凝视着眼前二人。
      “唐丫头,我们就送你到这儿了,之后我们就要回塞外去了。”天鹰老人感慨道,身边的柳忘返握着他的手,神色间也是不舍。
      我的眼不知怎么的就红了起来,看着他们二人,是感动,是羡慕,还有祝福。是全心全意,真心诚意的祝福他们。这样苟且偷安的乱世,这样刀光剑影的江湖,总算有一对即将幸福自由的情人。我觉得似乎没有那么绝望了,这世上总是存在着许多其他好的东西,让你觉得在这样的乱世倾轧飘摇也都是值得的。天无绝人之路,只要肯走,总会有路的。“前辈,祝你们永远幸福。”我真挚地说,语气中带了微微的哽咽,依依不舍的情感蓦然涌现出来。虽然只相处短短的几日,这两个长辈却像自己的亲人一样给予了我温暖安心的感觉。这个时代,什么通讯工具都没有,说不定此地一别,永无相见之日了。
      “若萱,你不如跟着我们一起走吧。”柳忘返突然道,双眸殷切地望着我。一旁的天鹰老人也微微颔首接口道:“唐丫头,此地一别,孤蓬万里征。将来你若是厌倦了这江湖上的打打杀杀,明争暗斗,就来塞外的大草原吧。那里虽然艰苦,可是自由自在。极蓝的天,望不到边的碧绿草原,遍地的牛羊马匹。还有淳朴的人,你对他们好,他们会加倍的对你好。唐丫头,不如干脆你就跟我们两个一起回去吧,我帮你再找个好的年轻小伙子,比呆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强多了。”柳忘返在听到年轻小伙子这句的时候,狠狠地掐了一下天鹰老人,“若萱,别听这老头子乱说,什么年轻小伙子,一大把年纪还爱瞎搅和。”可是望着我的神情也是一片真挚期待。
      我感动的看着他们,心里也是一片悠然神往。“我真的很动心,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过一首民歌,说的是塞外的生活。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我很早以前就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去走一走,看一看。现在听到两位前辈这样说,将来一有机会我一定会去,到时前辈可要有好酒好菜招待我啊。”我俏皮地眨眨眼,心里却是一片感伤。
      柳忘返不解地看着我:“若萱,你还等什么呢,你既然喜欢塞外,就和我们一起回去吧。这个江湖实在太乱了,廷儿……怕是也伤透了你的心。等到你重新想回来的时候,将来再回来。”
      我低头微笑,半响,然后说:“前辈,每个人似乎都有现在必须做的事情,而我,我也有现在必须去做的事情,不论要做什么,却还不是和你们一起去塞外。但是,世事难料,说不定将来真的有一天我会去塞外投靠前辈。”说完,转头看向身旁那条青石阶铺就的路,蜿蜒向上,看不见尽头。
      天底下总有一条路,只能径直走下去。佛云,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可是到了现在还能回头吗?不论是为了《武阳遗书》,为了自己,或为了他,这辈子早就不能回头,注定要在这腥风血雨明争暗斗的道路上走下去,至死方休。
      芸芸众生,苦海无涯,回头,有岸,却不能上。
      佛度不得无缘人。
      柳忘返目光复杂地看着我,神色沉静难测,良久,微微叹息,缓缓道:“若萱,那你保重,好好照顾自己,若是真的不想再呆下去,一定要来塞外找我们。”
      我哽咽着点点头,微笑着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两位前辈,也要保重。”
      柳忘返看着我,美目含泪,天鹰老人坚毅的脸上一瞬间也泛出惜别的情绪,终是无奈一叹:“唐丫头,保重!”说着,两人已身形腾起,施展轻功离去,瞬间已至几丈外。
      我一直看着他们渐渐消失成两个黑色的小点,直至只剩下穿过的风,立在山脚下,仍是呆呆的望了许久。
      人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总是要往前走。
      我轻轻叹息,转身,拾阶而上。
      暗青色的天空,斜雨霏霏,冰冰凉凉的,细细地洒在青石路面上。雨敲在两旁光秃秃的树枝上,疏疏落落地衬出几分萧瑟。青石路是微微潮湿着,连呼吸都是细密的黏腻。
      我一步一步独自向上走着,除去自己的足音相伴,再无其他。
      天色黯青得近似琉璃般的透明。
      那样的断壁残垣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我的眼前,几千年历史的少林寺,纵然不是想象中的气派恢弘,也绝对不会是眼前的这般。满地的狼藉,砖瓦东一块西一块地倒在地上,四壁上有着黑色的焦印,偌大的少林寺的牌匾歪斜地挂下来,在风雨中遥遥欲坠,残破不堪。
      我一步一步地缓缓走上前去,朱红色的大门,烧焦了大半,上面还插着一柄银亮的弯月,如日水融金,竟是刺得人睁不开眼。
      我不敢相信,伫立良久,如石化一般的姿态。半响才颤抖地抚上那柄弯月,只轻轻一触却又飞快地垂下手。原来不能碰,那抹亮极的银色狠狠地扎进了心脉里,一碰便是血潮汹涌,疼痛万分。
      我咬着牙,猛地推开残破的大门,一瞬间却又怔住。遍地狼藉中却有个玉色身影,默然静立。那人听得声音回过头来,那双意味深长的眼睛里有着莫名的思絮,一层一层游曳,凝望住我。
      瞬息光芒,流转无声。
      他的脸色依旧如常,眼底却有一种欣喜慢慢的溢了出来,好似相思若狂的神色。
      我有些恍惚地凝望着他,看他桃花的眼眸,细致的眉眼,淡薄的唇线,好像要沿着他的轮廓将自己带进遗忘的角落。往事流光遂影,好似在我的眼睫上沾了一层雾,万事皆模糊成了一团,我狠狠地眼眨了数眨,才轰然而过。
      “你怎么会在这?”我冷冷地问,相似的开场白,熟悉到人心里一阵恶寒。
      花非清细长的凤眼中,瞳孔无法抑制地急剧收缩了一下,面上却仍是若无其事地微笑着:“邺城被你搅得一团乱,你却丢下了这么一个烂摊子,不告而别。”
      被火烧的那种焦臭味,即使在这样细雨蒙蒙的日子里依然浓得无法散去,我并不理他,跨过地上一具焦黑的尸体,双眸转向四周。胸臆绞痛,可是却流不出半滴泪来,半响才开腔说话,唇微微发抖,声音却是出奇的冷定:“萧廷做的,血月勾魂,违者断魂,少林寺接到了血月勾魂令竟然一夕之见遭此灭顶之灾。”萧廷……他不是人!这样大规模的屠杀都做的出来,人命在他眼中根本就如蝼蚁一般。“他疯了……”我喃喃自语,麻木的心里却似还能感知微微的疼痛,仿佛什么尖锐的物体狠狠地刺入。
      “没想到武林中的顶梁之柱面对血月神教,也是不堪一击。”花非清定定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却忽然微微一笑道,话中却辨不出是什么语气。
      我冷冷看他,唇角勾起一道弧线,笑了一笑,眼里却没有丝毫的笑意:“萧廷这么做,不是正好趁了你的意?你不是希望这武林越乱越好?”
      天色黯淡无光,遮蔽在这一方残败之处,仿佛有无数不祥的冤魂缠绕不息。
      我看着他,目光渐渐凌厉,仿佛这细雨中越来越紧的风,爆发出瞬间的寒意:“只是不知你在这样的屠戮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你不会告诉我你刚好经过少林寺吧!”
      花非清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算是一个浅薄的笑容,缓缓地仿佛有些怅然的说道:“落晔,我在这里……等你。”
      我直直看着花非清,突然一笑,冷冷的却带着几分悲哀和怜悯:“等我?我还有什么好让你算计利用的?”我看着他俊雅的模样,那样温和的语气,那样如春风般的微笑,可饶是这样也不能掩去黑眸中彻骨的冷酷。虚情伪善,自私冷酷,残忍狠厉,这样的人……“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算计利用不到的?等我?原来我还在你的计划中,我应该感到荣幸吗?” 我垂下眼,长睫在脸上投下绒绒的影,可那眼泪还是流了出来,大滴大滴,慢慢渗进衣服里,再无踪迹。
      花非清陡的向我大步走来,伸出手揽住了我的肩:“这世间唯有你是我无法掌握,无法算计到的。”他的手微微一紧,那幽深难测的眼眸中此刻却如雨水浸润过般的明澈一片,“唯有你……”
      他的手并不如何用力,可我觉得那手已经抓住了我的骨,我眼中的泪已经止了,可是隔着点点的泪光,此时却只想笑,终究无法笑出,只是把头偏到一边,咬住下唇,一语不发。
      “落晔……”花非清神色复杂地看着我,千言万语却只抑成了一声低呼。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外边隐隐传来人声马蹄,杂乱喧嚣。花非清面色一沉,蓦地放开我走到门外,我也立马跟了上去,一声惊呼就这样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只见大队的人马正往山上涌来,马蹄得得,铠甲灼灼,竟是大批的军队。
      “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军队?”我轻靠在门上,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那些军队带着□□,装备精良,这样的架势,竟像是冲着少林寺而来。
      “是定安王的人,”花非清的面上冷峻一片,他一把把我拉进门内,“你赶快逃,不要回头,一直跑到后面的山林里,元宝在那里,骑着马赶快走!”说着不由分说地把我向后门推去。
      “你呢?”我惊惶地看着他,“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要逃?”
      “没时间解释了,我在这里先抵挡一阵,等会就过去和你会和,你先跑!快!”花非清面色略白,眸中却有种坚毅的神色。
      我的脚步迟疑了下,回首去看他,使劲地咬了咬牙,终是向后跑去,不敢回头,也不能回头。
      雨丝洋洋洒洒地打在我的身上,我满脸都被雨水蒙住,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隐约的箭矢声,眼前的路看不真切,我却不敢停步,只是一直一直跑着,摔倒,又再爬起,继续跑着。心里的惊惶同着无数的疑问如同松软的泥土,被雨水一淋,便密密麻麻地冒出无数的春笋。
      终于我看见前面停了两匹马,神骏非常,马边立了一个人,正是元宝。
      他看见我,却并不吃惊,只是急忙说道:“唐姑娘,你先走!”
      我停下脚步,剧烈地喘息着,雨水唰唰地顺着我的脸和发梢淌下,我摇头道:“我不会走的!”回头看向来时的路。
      “唐姑娘,”元宝的脸上更为焦急,“你先走吧,四爷交待过,无论发生什么也要保护你的安全。”
      “要走就一起走!”我只是执拗地拼命摇头,语气坚决。
      “唐姑娘……”元宝看着我,脸上又急又无奈,只能站在雨中,陪我一起等着。
      花非清,花非清……我在心里默念,我才不要你保护我,我才不要你救我,我不会再欠你什么!
      等了片刻,却仿佛过了漫长的时光,远处的烟雨空濛中突然就多了一道玉色身影,正飞快地奔来,眨眼已至跟前。
      看到我似乎微微怔了下,眸中一瞬间闪过抹极亮的光芒,“走!”他抓起我跃至马上,疾驰而去。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我坐在马上不敢开口,只是怔怔地听着那弓弦铮铮之声如疾雨破空而来,不肯停息。
      花非清策马敏捷地在林中穿梭,元宝并驾骑在我们身旁,身后的追兵势挟风云,花非清不时回身,举剑抵挡,带起无数的光与色的流转,那些箭矢飞旋掠过,疾如雨落地掉在马匹奔过的地方。
      马嘶人鸣,似乎所有的箭矢都朝着我们射来。
      我混混沌沌的趴在马上,脑中只是一片空白,耳边箭声鸣叫,好似幼猫的哀鸣。无穷无尽的响叫着,无穷无尽的令人胆寒。
      马跑的极快,而我们所有能凭依的,似乎惟有这匹马,马上的花非清剑影重重,层层翻开血与火的波浪。
      我趴在马上,寒凉的雨水浸透了全身,双手双脚都麻木了,却始终不觉得冷,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落,最初是从后背,温热的烧起,然后慢慢蔓延开来
      马是良驹,不知过了多久,竟渐渐地甩开了后面的一干追兵。“下马!”后面的人声低低传来,我跳下马才看清楚他,面色惨白,一双黑眸在风雨凄迷中就更显得幽深。
      “走水路。”他一边说道,脚步却是一个踉跄。我这才发现他的肩上中了一箭,血不断地涌出来,可瞬间就被雨水打散了。
      “你受伤了!”我惊呼道,上前扶住他。
      他看着我,眼里有淡淡的喜悦,如烟般散过,“这点伤不要紧,”说着再不看我,只是往前走去。
      走了不多时,便到码头,此时凄风冷雨,只有一艘小船停靠着,船上站着艄公远远地看见我们,未至便先笑道:“三位,要坐船吗?”这样的天气还出来谋生,想必也是生活清苦。
      “师傅,我们要去……”我一怔,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转头看向花非清。
      却见他面色清冷,什么也不说,拔剑就杀了那艄公,可怜那艄公还来不及惊呼就一头栽进了江里。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花非清又挥剑杀了两个从里面跑出来的船工。鲜血蓬勃而出,溅落到江水里,转瞬湮没不见。
      我又惊又惧,大叫道:“你干嘛杀了他们?!”话一出口,才发现声音沙哑不堪。
      花非清只是淡淡扫我一眼:“不杀他们便会泄了我们的行踪。”语毕便神色漠然地往船舱里走去,元宝跟在身后也是一脸的面无表情,麻木不仁,似是早见惯了这种瞬息杀人的事。
      我心里一震,只觉得遍体生寒,这一双脚竟不似自己般的,只得踉踉跄跄地跟着走了进去。
      解开绳索,元宝掌舵,小船悠悠地顺水而行。
      雨似乎越来越大,大颗大颗的掉落下来,激起圈圈的涟漪。小船并不平稳,微微晃动着,我靠在船壁上,蜷缩着身子,呆呆地看着远处的江天寥落。
      “想不通吗?江湖就是这样子,你不残忍,下一个死的可能就是你。”花非清淡淡的不带感情的声音传来,我这才转头,看见他眼也不眨的反手就拔出了肩上的箭,然后身手敏捷地点了周围的几个穴道。我从身上的小包裹里随手拿出一个小瓶子,递给他:“笑笑子送我的金疮药,应该很有效。”他微顿了一下,接过我手中的瓶子,目中有温柔的暖意。
      我面无表情,只是转过头去,再不看他。
      雨落得急,船就颠簸的愈发厉害。江风挟着雨丝飘进来,我的衣服头发全湿透了,黏黏的贴在身上,又湿又冷,我拼命地蜷着身子,感觉身体里那唯一一点仅存的温暖都将消逝无踪。
      突然就有一只手轻轻地伸过来,握住了我的,带着淡淡的温暖。我抬头看见花非清正微笑着看我,他的睫毛盛着细密低迷的微光,那双眼睛黝黑而清澈,笑得竟如从未见过风雨世事一般。
      外面的雨忽然变得小了,淅淅沥沥的轻轻落下,细雨如珠帘垂下,江风轻轻地吹了进来,送来一缕淡淡的香味,忽然之间,花非清觉得一切竟是这般的静谧,这天地是静的,这江水是静的,这小船是静的,这心,也是静的,这样的静是从未有过的,这静谧之中还有着一种他一生中从未享有的东西,这种感觉,似就这般顺水飘至尽头,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他那样聪明绝顶的一个人,自幼学的便是驭下之道,看透人的心思,他能纵观内外局势,熟悉朝章制度,默识大臣言行,可那一刻他却看不透自己的那一颗心。
      人的心,真是奇怪的东西,明明是你的,有时却偏偏无法控制。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的脸上棱角鲜明深邃,覆盖着额际的发被水打湿,水珠从发际至眉梢,再至眼角,一直向下落在我的手心里。
      我心里便一个哆嗦,然后,只是面无表情的抽出手,环抱住自己,闭上眼,再不去看他,就错过了花非清仿佛失望,又仿佛疲惫似的神情。
      船中沉寂,我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身上是一阵冷一阵热,似是一会被火烤着,一会又被冰泡着,难受至极,就在这时人猛然被惊醒,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船舱里已经没人了,外面已是一片漆黑,小船就在这茫茫江水中飘荡颠簸。
      我赶紧走至舱外,才发现花非清立于船尾,不远处却是一艘灯火通明的战舰,船头上依稀站着两个人,因是逆着光,看不真切。
      “哈哈,还想逃吗?”一阵狂妄的笑声传来,我一听险些晕过去,这笑声竟然是老熟人黑心老道恒空的!
      花非清的声音在我耳边低低的响起:“你回舱内,不要出来,这里我来应付。”他的侧影隐没在黑暗中,便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到底怎么回事?”无端端地怎么又把恒空给惹了来。
      “是定安王的船,”花非清只是简短的说了一句,便再不言语,只是极为专注的看着战舰。
      “来了。”就在这时,花非清突然开口。
      我骇然望向上方,只见一道人影,由小而大,像一只大鸟般向小船扑下来,声势惊人之极。
      我不由自主扑倒船上,那人已飞临小舟上方丈许远近,强猛的劲气,直压下来。周遭的空气冷得像凝结成冰,寒气无孔不入地渗透来,我牙关直打着颤,身子却是不停,手脚并用的爬到元宝身边,帮着他一起掌舵,只盼着小舟能块块驶离这里。
      背对着花非清看不到他的真正表情,可是却能感觉到再无最初的挥洒自如,他全身衣趹瓢飞,身形仍是伫立不动。
      风帆失去了控制,又被江水冲击,加上恒空施展的奇异渥漩劲,小舟斜倾打转,随时有覆舟之厄。
      "锵!"
      花非清长剑出鞘,往上跃去。
      千万道强芒,冲天而起,迎着恒空攻去。
      恒空知道若一击不中,风帆立即远去,所以这一击实是出尽压箱底的本领,这般全力出手,自是非同小可。
      "轰!"
      掌剑交击。
      电光火石间,花非清向他刺了十二剑,他亦回了十二掌。
      两人乍合倏分。
      恒空一声力啸,借力后栘,往远处的战舰飞去。
      花非清落回船上,长剑遥指恒空。
      我感整艘小舟往下一沉,才再次浮了起来,可知恒空的那一掌是如何厉害。突然小舟剧烈的颠簸了起来,我这才醒觉小舟不知何时已驶到了一片水流湍急处,我和元宝忙抢往船舵处,手忙脚乱地控制小舟。
      花非清却像完全不知有其它事般,只是凝神专注于远处的战舰。
      元宝一摆船舵,小舟吃风,箭般逆流而上,左晃右摇地在急流中险险驶着。
      好不容易勉强稳住船,抬眼去看花非清,却见他还是卓立船头处,衣趹飞扬,似若来自仙界的神嫡。
      太帅了!我一刹那对他敬若神明,差点要对他下跪膜拜了。就在此时,花非清突然张口吐出了一口鲜血,颓然坐到在甲板处。
      我和元宝大吃一惊,齐齐往他扑去,仔细看花非清,才发现他面上已是惨白一片,眼睛紧紧闭着,气若游丝,肩上的伤口崩裂,渗出血来。
      “花非清!”
      “四爷!”
      我和元宝大叫,只顾着查看花非清的伤势,两人都忘了掌舵,船在江里飘荡,突然不知撞上了什么,瞬间四分五裂开来。
      靠!这什么船!
      下一秒,人已经落入混沌不堪的江水中,冷冷的水流像钝刀一样割过我的皮肤,我吞了好几口水才回过神来,忙游向正不断往下沉的花非清,一手拽着他,另一只手抓住浮木,还好元宝也会游泳,我跟他两人一人一手的托着花非清,在翻滚的浪里游向岸边。四周是黑压压的一片,我也辨不清方向,只是不停的游着,力气在一点一点消失,手和脚早就变成了重复的机械运动。黑暗中,没办法查探花非清的伤势,我的心却焦急起来,受了这么重的伤,刚才又喝了很多的水,恐怕……
      此时,月亮突然露了一点出来,我一看才发现江岸已隐约可见,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死命的扯着花非清和已经累得半死不活的元宝往岸边游去。刚抵岸旁的泥阜,我再支持不住,躺到在地,拼命的喘着气。
      还没缓过来,就听到元宝哭了起来,声音里一片慌乱:“唐,唐姑娘,四爷他……他没气啦……”
      我一听,再顾不得其他,一屁股跳了起来,扑到花非清身上听他的心跳,还好,虽然微弱可起码还是在跳的。
      “死元宝,你想吓死我啊,”我顺手就给了元宝一拳,“麻烦你下次说话经过大脑好不好?”
      可元宝却哭的更加厉害:“四爷伤得这么重,活不成啦……元宝怎么办啊……哇,会被砍头的,说不定还会灭九族……哇,我不要!”
      我皱着眉,刚想再说什么,突然一艘战舰,灯火通明,沿江满帆驶来,吓得我头皮发麻,一把捂住元宝的嘴,伏贴浅滩,心里拼命的祈祷着千万别看到自己。
      片刻的时光,就像千百世的漫长。
      就在我心中求遍所有认识或不认识的神佛时,战舰终于远去,幸好舰身高起,我们伏处刚好是灯火不及的黑暗范围,兼且此时仍是漫天细雨,视野不清,灯火难以及远,使我们幸而避过大难。
      我和元宝夹手夹脚,把花非清移到江旁的草地,终于气力不支的瘫倒在地。
      花非清依然昏迷不醒,我在心里暗暗发愁,怎么办,天就要亮了,待天一亮,战舰寻不到我们,说不定会回头来找,况且那个定安王有这么多手下,随便派点人来就可以打发了我们。
      花非清……我侧头看向身边的人,突然觉得身边的人冰冷的如石块一样,心里一紧,忙勉强支起身子去听他的心跳,却是比方才还要微弱,似乎下一秒便不会再跳动一般。元宝看我的神色不对,嘴一扁又要哭。我心里又慌又乱,此刻哪里还顾得上其他,深吸一口气便对上花非清的嘴巴,胡乱的吹了几口,算是人工呼吸。又用手拼命的一下一下的拍打着花非清的心脏,其实这种所谓的急救措施我从来没做过,都只是看电视里演的,此刻也只能依样画葫芦,死马当活马医了。一边的元宝早就看呆了,神情还是方才要哭的样子,嘴巴却是微微开着,口水留下来都不知道,滑稽到不行。虽然现在是生死存亡的严肃时刻,我却还是忍不住被元宝给逗笑了,心里稍微放松了点。随手往衣服里摸去,走时笑笑子送我的那些灵丹妙药只剩下了两瓶,一瓶就是那金疮药,一瓶则是续命金丹。
      我稍微斟酌了下,还是只掏出金疮药给花非清的伤口上洒了点,并不是我自私,只是这续命金丹只有一颗,非到最后关头我实在不想拿出来用掉,也幸好我这时的这个决定,才在很久以后救了萧廷一命,不至于让我后悔终生。
      雨慢慢的停了,天色也渐亮,借着晨光我看见花非清的脸色已是好了很多,呼吸也绵长了起来,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地。此刻才觉得又冷又饿,筋疲力尽,倒在地上眼前一黑就睡死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猛然被人摇醒,一看却是元宝,只见他万分紧张地看着我,一只手却是指向江面。此时天已大亮,阳光极好,江面上不知何时竟又多出了几艘战舰,沿江驶来。糟糕,我暗叫不秒,已定安王这样的搜寻方式,定会被他们找到。
      我盯着花非清看了一会儿,思绪颇为凌乱,终于缓缓地呼出一口气,下了决心。“元宝,”我看向他,缓缓说道,“你好好照顾花非清,我去引开那些船。”
      “唐姑娘……”元宝呆呆的看着我,说不出话来。
      我又看了一眼仍然昏迷着的花非清,犹疑了一下,还是轻轻的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那本早已破烂不堪的《武阳遗书》塞到花非清怀里。
      “我走了。”方要起身,却突然有一只手从后面拉住我。
      我大惊,回头,却发现花非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了,他的神色极为苍白,可是黑眸中却带着沉沉的执拗和一抹伤痛。
      “不要去……”他的声音很轻,字里的语气却是坚决如铁。
      时光似乎一刹那停住了步伐。我静止在那里。
      不动,动不了。
      我凝视着他墨黑如玉的双眸,突然笑了:“我要去。”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花非清一瞬间就有一种被流水吞没的错觉,身前的女子,稀薄得像是潺潺河流下的阳光倒影,手那样用力地握着,可她还是缓缓抽出手。花非清的手用力再用力,到了最后却只能攥住一方衣袖。
      锦缎的凉滑,仿佛一注水在手心,以为抓住,最终又什么都抓不住。
      那人站在水波流浮的江水前,静静地看着他,笑容甚淡却极美。她的嘴微微的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
      他仔细分辨,才发现她在笑着说:“就算死,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字如飞雪,既清且薄。而那样的笑,甚至笑的有些残忍。说罢,眸子里仿佛点染了霜,看着冷冽得让人害怕。
      衣袖陡的一抽,“撕拉”一声,断裂了半幅。
      青碧色刺绣浅黄蝴蝶的袖,依旧光润,还在手中,而人,却渐行渐远。
      花非清只觉得通体寒冷,漫天漫地惧是荒凉,一眼望去全是灰天败地的寂寥。汉江浩瀚,江面辽阔。远处,数峰青山隐隐,白云悠悠;近处,江面波光粼粼,蒹葭苍苍;中间是淼淼绿波,点点风帆。
      一阵风起,那一点绿影便消失在了碧空尽处。
      “落晔!”他大声呼喊,可这天地间的悲唤,却很快就被浩渺的烟波吞噬,只有滚滚的江水在无际的奔流不息,漠看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