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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翘思慕远人,愿欲托遗音【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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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奉放下了筷子,一双沾了点油渍的手随便在衣服上蹭了两下,撕开了信封。动作力度有点大了,从里头掉出来一页纸,轻飘飘的往下沉去,停落在了冯瑁脚底附近几寸之地。
冯瑁低头,半个人都下了去,弯腰钻到了四四方方的桌子底下要去捡起那张纸,恰逢祖奉正要捡起纸张,恰到好处的,二人的手碰上了一起。
桌子底下冯瑁的脸瞬间变了色,触电一般下意识收回了手,思路拧巴拧巴了一圈下来,刚刻意松下了眉毛,那张纸已经给祖奉捡了走。只得放弃了看一眼的想法,又从桌子下钻了出来,好整以暇的继续拎着筷子吃早点。
金六梅没有看到桌下头的问题,只是开口数落起了祖奉,她看这人不爽挺久了,苦于楼里的规矩一直不能骂他,找到了地方可以开槽二话不说直接开炮。祖奉全然当她在放屁,斜斜的看了一眼刚从在桌子底下,反应格外大的冯瑁,啧了一声开始读信。
胡梨没有等到他的回信就自顾自的寄了信来,祖奉下意识的觉得有什么问题,破花瓶身上虽然也有问题,但只要不致死,就可以暂时放一边去。
于是他随便拎起一张一整面都在骂他小兔崽子的纸递给他,一抬下巴。
“不是想看吗,自己看吧。”
胡梨的字确实丑的人神共愤,鬼画符似的,成功开发出另一种语言出来,但这已经是胡梨本人十年如一日不断训练的结果了,放在以前他还在做强盗的时候,大字不认识几个,有时连一些词语的意思都不一定给你翻译得出来。
祖奉十一岁之后就是跟着胡梨凑合过着,他一点点习武,胡梨一点点习字。水滴穿石,他十几年如一日的看着胡梨写字,看习惯了,随便瞄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个什么意思来,但对于冯瑁可能就比较难为。
“……我错了大侠。”
冯瑁通篇浏览了一遍,最后发现能看懂的字组合起来不超过三行,这还是前后两面的状态,最后决定认栽,放弃看侠匪本人狂傲不羁的字,把纸还给他,专心致志的和他碗里头的凤爪开始死磕。
祖奉伸手接过那张纸,前前后后随便扫了一眼,再度确定除了骂他之外没别的后,继续往下看。胡梨那老妖怪字丑的要死,还每次写信都要写一打纸送过来。一打里面□□成都是骂他的话,不但骂而且骂着骂着还会扯到正事,再从正事给他扯回来继续骂。
总之看的心累。
最后祖奉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得出三十多个字组成的主要内容。
“羽山门有个姑娘和一个公子被关起来了你去救一下吧我和你师娘卿卿我我呢。”
靠,就三十多个字骂了我一打纸,这老狐狸真的是越来越让人恼火了。
祖奉随手撕干净了那些纸张,大咧咧的扔在了地板上,嘴巴里头一直没停下来的金六梅见状,一拍桌子对他吼道:“孬种!别在老娘店里随便乱丢垃圾!”
她这一拍震天响,冯瑁心中就大叫不好,金六梅一掌下去估计碗筷都要飞起来,却偏偏又要顾及着旁边还有个祖冲寒遗孤,不能手动稳住桌椅,最后想了想,告诉自己了一句话。
“算了。”
一句算了,换来的结局是冯瑁的脸上沾满了风爪的酱汁,酱汁铺头盖脸而来,一点一点顺着脸庞的轮廓滑落,滴在衣服上头。连着睫毛上头抖了两抖,垂下一滴油渍。
……就这个状态,必须扣工资,开除,开除。
祖奉跟着拍起了桌子,直接笑了出来,笑的前仰后俯。两个人这么一拍桌子,周围的宾客都往这边看了过来,周围渐渐又冒出一些笑声来。
金六梅赶紧让人打来盆水,又让人拿来了毛巾来沾湿了水递给冯瑁,冯瑁接过毛巾,上上下下抹了把脸来,把满脸的油渍洗了干净,却还是觉得满脸油腻腻的,有些郁闷,又擦了几把。
祖奉端详了一会破花瓶的收拾的差不多的模样,觉得比起满脸酱汁,破花瓶还是白白净净的比较好。只是再白净也只能勾引金六梅这种人了,换成别的姑娘,看见他这幅弱不禁风的模样估计都不愿意嫁过去。
他随手抽了张纸擦了擦手,觉得似乎也该去一趟羽山门问问情况,一般来说胡梨不会把这种没有什么风声传出来的东西往他这里捅,他要干什么那老妖怪清楚得很,不可能随便是件事情都往他身上揽。
他又不是那种非要行侠仗义的家伙。
“老板娘诶,我先走了,我要去一趟西山,这几天就不住你家房顶了——”
金六梅回过头去翻了个白眼“快滚,快滚,别回来了。”
祖奉笑了笑没说话,从桌上抓起破剑就往登仙栈外头走。
此时冯瑁一双眼瞳从毛巾后冒了出来,盯着祖奉的背影看了好一会,缓慢的镀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左手轻轻抚上了右手虎口处浅浅摩挲。
“梅姐,你这有面具吗。”
羽山门,地牢——
少女身着鹅黄青衣,紧锁着眉头,与身着藏青色服装青年隔着一层冰凉的铁栅栏背靠着背。
她知道自己办了件错事,可能已经毁掉了背后这个青年的前途。
可她决定放火烧了整座山的时候,她似乎已经不论对错了。
青年的手缓慢的从背后绕过来,轻轻的牵起了她的右手,一点点冰凉的体温从青年身上传来,温润了她不安的心。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她听到他压着好听的嗓音,在小声对她说话。
他说“对不起,沈二小姐。”
一行清泪从沈妍的堪称绝色的侧脸划过一道完美的弧度,她轻微的摇了摇头却红了眼眶,声线之中不慎爬了一点点哭腔。
“不怪你……是我……都是我。”
羽山门——
“是蓬莱公子啊,久仰久仰,早听前辈有言,近几日蓬莱公子会大驾光临,我当真是有失远迎了。”
山门门主穿一身藏青色衣袍,满头白丝,上前几步对着戴着斗笠遮着眉眼的蓬莱公子行了个礼,又侧步让开了道,用手作了个欢迎的动作。蓬莱公子却不动步,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对着门主开了口:“近日听说贵山门走了水,几近烧毁整个山门,不知这场大火究竟为何而起,竟然如此严重?”
蓬莱公子的声音有些闷,像是硬生生的压了三寸,门主并未细究这一细节,长长叹了口气,低了头下去,道:“说来惭愧,门派内管教不力,教导的子弟竟被妖女所惑,幸有人发觉检举,只是那妖女竟然半夜烧了山门……还请公子这边走,我山门设下宴席,等候公子多时了。”
放火烧山的话题生生被门主一个手势断掉,蓬莱公子也识趣的没有再提,声音带了三分笑意“那就多谢贵门款待了,想在下何等有幸,竟然能与贵山门相交,怕是外头不少人都羡慕不来。”
门主一摇头,放松了许多“公子过誉了,我山门不过是西头一个略有名声的门派,能与公子相交,是羽山门的福气,请。”
蓬莱公子略一点头“前辈请。”
冯瑁倚在柱子旁,带着画的花花绿绿的面具,身着一身白衣,看着羽山门的宴庭,嗤笑了一声。
他倚在的羽山门最高的亭子外头,隔着混沌不清的白雾把“蓬莱公子”与羽山门门主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这运气撞的真的是绝了。
江湖新秀蓬莱公子,初入江湖斩杀一座山头的两窝盗匪,实打实的一骑当千,从此一战成名,却来去无定四处游侠,经常到各个小门派作客,来客之前会寄信上来。
啧。
西山一带有一天然迷雾阵,历经几千年风化打磨而成,冯瑁跟丢了好几次,最终绕来绕去,彻底找不到人了。
这点让冯瑁感到非常烦躁,最后想了想理清了思路,决定放弃直接往羽山门而去,那对苦命鸳鸯的结局他还没有记录下来,线人却已经自主爆炸了。
然后就恰好看见“蓬莱公子”从迷雾阵里头绕出来了,算是个意外收获。
只是我这接手的时候收的都是什么鬼玩意线人啊,冯瑁皱了皱眉,想到那位爆炸的线人他就生气。这不多让他又往这个什么羽山门跑了一趟。羽山门风景好是好,但好风景看过一次也是会腻的,尤其是冯瑁这种一年到头都在街头巷尾飘荡的人,早就对风景什么的不感兴趣。
冯瑁其人没有什么游览大好河山的爱好,如果没有胡梨那封信,他可以在金六梅的客栈里住上整整一个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那种。
尤其是膝盖上的伤还没好的状况下,他不想去任何地方。
可是谁让自己接了个苦差事呢?冯瑁叹了口气,纵身一跃从山顶上头跳下,体验了一把短暂的自由落体后,足尖轻点,闪身进了羽山门地牢。反正羽山门的线人不止一个,宴会里头的东西,没必要理。
虽然他挺感兴趣的就是了。
宴会里头的人相谈盛欢,却有一人急冲冲的穿过了石阶,奔上宴席。
“师父!江师弟他是无辜的啊!”
来者面容蜡黄,眼白布满血丝,硬生生跪在了一行人面前。身后追着两个使者,却硬生生没能追上他,此时看见他跑到宴厅里头来了,吓得急忙跟着跪下。
门主目光一凛,眉头一皱,训斥道:“淳风,你这成什么样子。你江师弟一事我与诸位长老自有计较,快带他回房!”
“师父!师……”
“带他下去!”
蓬莱公子盯着看了一眼,面不改色的把眼神转了回去。
“前辈,失陪一下,有些内急。”
未等门主发话,其人已向外头奔去。
他三步并作两步奔向了淳风被拉走的方向,两掌劈晕了使者,拉起他来,压着声音道:“你江师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