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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在袁松约我见面的前一天,子美找过我。她来证实一件她已经确定了的事,但她必须从我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才能让她死心。

      她以最舒服的姿势坐在沙发上,看着我厨房客厅来回走动。她笑着说:“圣安,你别忙了,我不喝水,就有几件事想要问问你。”她的声音很虚弱,使我担心起她的身体。

      我坐在她斜对面的贵妃椅上,看她的刘海一撮一撮黏在一起,脸上也没什么血色。

      子美突然一声娇嗔:“哎呀,”然后笑着抚摸着自己的肚皮,“看来这孩子在肚子里待不住了,急着想出来。”

      我注意到,子美肚皮上方有轻微的凸起,她说这是孩子在用脚踢她。我见她一脸幸福的模样,不忍心打扰,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在想,母亲当初怀我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心情吗?

      尽管子美低着头,但我还是能从她脸上细微变化的表情中看出,她一定还有其他事。等她调整好笑容,抬头看着我时,我便对自己的猜测深信不疑,等着她接下来的问题。

      “你不奇怪我为什么会有袁松的孩子吗?”

      我敢断定这不是普通的疑问句,她的笑容太牵强,让我更加不敢轻易回答。我有些心虚,一边试探一边说:“你们是夫妻,结婚之后有孩子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她保持微笑,像一个贴心的妻子那样笑,像一个温暖的母亲那样笑,唯独不像她自己。“那是寻常的夫妻,可我们不是,”子美眼神温柔地看着我,“我知道,你也知道。”

      我突然后脑勺一紧,像是赤裸着身子站在街上接受路人鄙夷的嘲讽,却无处可逃。我下意识地避开子美的目光,起身倒水,但侧脸却一直火辣辣的。我把耳边的头发放下来试图遮掩,调整好表情才重新回到沙发上。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淡淡地回答。

      “你是在试探我到底知道多少吗?我知道很多,但也知道很少。”

      她在跟我打哑谜,可我根本不擅长这些,紧绷的神经几乎让人奔溃。“那就说说你知道什么,还有你想知道什么。”

      子美终于不再绕弯子,从陷下去的沙发里坐起来,双手托着肚子。“你说过你跟袁松是中学时期的同学,而且关系不错,所以你肯定知道他有过喜欢的人。”

      其实我已经隐约猜到子美要问的问题,但当她真的说出口时,我还是有些惊慌。我的第一反应是否定它,坚决不承认自己知道任何有关袁松感情方面的事,毕竟,他是一个不擅于表达自己的人,就算跟他亲近的人也不见得会了解他的内心。可我能看出子美是有备而来,她绝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单单找我聊天。

      “你们都结婚了,你还介意他以前喜欢过谁吗?”我不确定子美知道多少。

      “如果对方是男生,我想我介意。”

      子美话音刚落的一瞬间,我屏住呼吸不敢喘气。屋子里静悄悄的,连透过窗户洒进来的阳光都不敢作声。我没问她是怎么知道的,也不敢想象从知道到接受这件事,她花了多长时间,内心受了多少煎熬。

      不说话,是我唯一能做的。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见我不说话,子美接着说,“只是想知道的更多些。”

      “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知道,却还要跟他结婚?”

      “因为我太想逃离这个家、逃离我妈,所以我需要一个老公和一个孩子。”子美脱口而出,似乎这句话已经准备了很久。

      “我不明白。”

      “大学快毕业的时候,我谈过一场恋爱。他是我们学校的老师,那时候我以为自己会跟这个人走到最后,可对方突然跟我提分手,一个月后就跟另一个女老师结婚了,”回忆起这件事,子美的表情依旧不明朗,“我无法跟你描述我当时心灰意冷的感觉,就好像脚下是一潭湖水,对岸只要有人轻轻唤我一声,我都可能纵身而起,一头扎进去。我是有过轻生的想法,”她继续说,“那段时间我很颓废,没有心思工作,没有心思生活,总觉得死了就什么都解决了。”

      我一直在一旁看着她,表示我在听。

      “后来袁松来我们单位报道。最开始我完全没注意到他,他不爱说话,不管什么时候都喜欢一个人呆着,同事聚会也很少参加。我跟他本是两条不会有任何交集的平行线,却被命运牵引着走到一起。”

      子美告诉我,袁松跟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其实我也想过自杀。”

      那天子美在电脑上浏览关于自杀的方法和自杀未遂的人的感受,袁松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冒出来,吓得她鼠标都掉在地上。子美赶紧关了电脑,再弯腰去拣鼠标。

      之后他们一起聊天,子美问他:“你为什么曾经想要自杀?”

      袁松眼神空洞地回答:“因为我找不到同类,觉得世界上没有懂我的人。”

      每一个孤独的人都觉得自己的孤独与众不同,两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

      张秀兰并没有给这个受了爱情创伤的小女孩疗伤的时间,她开始帮女儿安排各种相亲,可当她兴高采烈地捧着某位优秀男士的照片到子美面前时,得到的永远是冷冷的回应——我不相信爱情。但她从不气馁,也没有把她理解的子美的“害羞”放在心上,依旧做着自己认为正确的事,从各处找寻能与自己的女儿、自己的家庭相配的男士。

      从小挂着“优秀”标签的子美,直到工作后,还一直生活在别人精心安排的生活下,她渴望解脱。但她清楚地知道,张秀兰不会放她走。母亲一直用自以为最好的方式对待他们,哪怕事无巨细的照顾已经严重影响到子女的生活,也毫不在乎。子美后来才知道,可能是对父亲的失控,才让母亲想把仅有的东西紧紧攥在手上。

      跟袁松的接触并没有让子美重拾对爱情的渴望,却让她找到一个可以喘气的出口。她知道,要离开,唯一的办法就是独立,而她能想到的最好最长久的办法就是成立新家庭,这样母亲就再没有理由阻止。可没想到的是,张秀兰总有办法将自己和她捆在一起。

      看着母亲对哥哥嫂子生活的干涉,子美更加迫切地想要脱离摆布,走向自由,于是她想到了孩子。

      “婚前那一次是我把袁松灌醉的,之后的事可能是男性的本能吧,”子美说,“我能看出他在得知我怀孕时脸上自责的表情。”她又摸摸肚子,好像在和孩子交流。

      “为什么是袁松呢?”我不解地问。

      子美耸耸肩,说:“只是我们刚好出现在彼此的生活里,就像是被安排好的一样,”她反问我,“其实他也需要我,需要这段婚姻不是吗?”

      我不知道袁松心里是怎么想的,或者说,我不知道他是否需要一段世俗眼中正常的婚姻来掩饰自己,所以我不能替他回答。“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我问。

      “你可能想不到,是袁松的妈妈告诉我的。”

      我能感觉到自己眉头一紧,眼睛随之睁大。可相比袁松妈妈把这件事告诉子美,我更想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我没想到他妈妈知道这事,从没听袁松提起过。”

      “袁松应该不知道,他以为自己能瞒得过,但这世界上再没有人比自己的母亲更了解自己。他们母子从小相依为命,对生活中周遭的事物都很敏感,她自然能察觉到儿子的心理和眼神中的变化,”子美说,这些事都是袁松妈妈住院的时候告诉她的,“最开始她不愿意承认这件事,只认定袁松有轻微的心理疾病,还试图想要治好他。但同一时期她因病住院,已经自顾不暇。”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把这件事告诉子美。于是,我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因为她是一个传统家庭出身的女人,因为她明白,这个社会还没有开放到所有人都能相互理解的程度,她不愿袁松在她死后孤单一个人活在世上,她急着想找到下半生可以照顾他的人。而那时候,袁松身边只有我一个女性朋友,她自然把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也许不会成功,但她也要赌一把。”子美默默地点点头,似乎在赞同自己说的话。

      “这件事的影响可大可小,她怎么知道你不会说出去?”

      “每个母亲都有舐犊之情,她也不会完全信任我,”子美笑,“最初她只是问我愿不愿意跟袁松交往。因为我刚刚说的那些原因,我很急切地想要逃离现有的生活,逃离管控,所以我觉得这对我来说是个机会。不是没有可以结婚的对象,只是莫名觉得跟袁松在一起很合适。所以在之后一段时间,我天天往医院跑,让他和他妈知道我有这个想法。”

      听到这,我不禁觉得心里有团气堵得慌。

      子美看到了我的小动作,但她没有转变话题,接着说:“他妈开始说服袁松,他当然不同意,然后他就一直躲着我。有一天,他妈给我打电话,说有话跟我说。见面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她突然沮丧,她拉着我的手,不停地说\'是袁松没福气,是袁松没福气\',接着她就哭了。治疗的过程那样痛苦,她都没喊一句疼,这次却不停地流泪,”说到这,子美停顿了很久,接着说话时,声音变得温柔,“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袁松有这样的母亲,因为心疼他而掉眼泪,她的内心一定是柔软的,”她苦笑,“这么多年,我妈只会因为我学习成绩没别人好而掉眼泪,她觉得我丢了她的人。”

      我回想跟张秀兰接触的这些年,对子美的说法深信不疑。

      “她说她对不起我,不应该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也许是太激动,也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把袁松的事告诉了我,”子美吸了吸鼻子,眼神专注地盯着前方,“我承认我当时是震惊的,但一天过后,”她强调,“就一天,我重新回到病房,希望她同意我跟袁松在一起,并请她在袁松面前保守这个秘密。”

      “那一天你都想了些什么?”

      子美撇了撇嘴,说:“等我回到家,我妈像往常一样拿出几张照片让我看。我突然发觉,既然迟早要结婚,和谁结又有什么关系呢?”她镇定地看着我,“我需要一个人来堵住我妈的嘴,然后带我离开这死水般的家。我可能给不了他爱情,所以如果对方也同样给不了我爱情,我的罪恶感会降低很多。我刚说过,他同样需要一个人帮他逃离世人的有色眼光。”

      那团气在我心里越积越深,闷着久久说不出话来。

      “那你今天来找我又是为什么?既然你心里已经认定你跟袁松的婚姻是互惠互利,刚进门时,你又说你介意他的过去。”我问她。

      子美用力睁了睁眼睛,几道纵深的抬头纹出现在她额头上。“一年了,朝夕相处总是有感情的,不管这是不是爱情,”她又重新把手抚在肚皮上,一脸幸福地看着,“袁松是我肚子里孩子的爸爸,这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事实,”她看着我,“因为这个孩子,我跟袁松之间,有了除夫妻之外更亲密的联系,所以我有权利了解他的过去,了解那段我曾经不在乎的往事。”

      那一天,子美在我家待到很晚,我把我知道的所有的关于袁松的故事都说给她听。我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增加任何一点主观情绪,只是作为一个叙述者,说完该说的话。

      几天后,袁松约我见面,告诉我一些子美已经告诉我的事。很显然,面对子美的坦诚,袁松整个人都郁郁寡欢。那天下午,我们没说太多话,却在咖啡店坐了很久。而我怎么也想不到,这竟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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