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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帝王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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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瑄大抵是长安城那些王室贵胄中本最应娇纵的女孩了,其姨母倾国倾城,宠冠六宫;其舅舅手握重权,万人之上,可她却温顺非常,不过她最近有一点不高兴,只因她姨父一道圣旨就把她许给了唐室的嫡长孙广平郡王李俶。
崔瑄无精打采地倚在芙蓉木下,对着侍女莺儿闷闷不乐地说“我听说,广平郡王李俶与沈家的女儿少年相识,感情很好,偏把我嫁过去做什么?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讨嫌。”
莺儿看着自家主子这般模样,忍不住笑着说“小姐您这是哪里话,您是圣上钦点的广平王妃,嫡妻正室,一府主母,沈氏出身低微,与她个妾做都是抬举她了,小姐未免太长他人志气了。”
崔瑄抿着嘴,噔地弹了莺儿一个脑崩儿,“你这嘴皮子也太过厉害了,嫁过去可别那么不饶人了,男女情爱怎么能是用家室去衡量的呢。”
崔瑄是和沈氏一同嫁入广平王府的,不过崔瑄是铰金红缎龙凤轿从正门抬进去的,沈氏则是一顶小轿从偏门入,皇孙迎正妃,贵妃嫁侄女,这足够长安城的老百姓津津乐道好些日子了。
自古大家之女都是养在深闺无人识,崔瑄亦不例外,她从未见过李俶,只听人说他温纯宽厚,好学知礼,想来不会像那些纨绔子弟对自己过坏。
崔瑄等啊等,等到两个眼皮直打架,她心想着李俶应该是去找沈氏了,毕竟郎情妾意哪里管得上什么规矩嫡庶,便唤了莺儿来沐浴梳洗准备歇了,可外面一声响亮的“王爷到”算是把崔瑄弄得清醒,直起身子,屏息坐着,烛火明亮,崔瑄看着那件烫金红袍的一角,闷在盖头里的她有一点紧张,甚至有一点期许,毕竟自己已经嫁给他了,自己又如何不希望有一位如意郎君呢。
大红盖头被如意秤挑起,崔瑄眼前出现了一个少年,清朗俊逸,一双眼生的极美,翩翩少年,当真如意。
崔瑄是涨红了脸才低低地唤出那句夫君,他很温柔,温柔得让崔瑄祈求着地老天荒。
新婚之后崔瑄很少能看到李俶,气得莺儿张口闭口就骂沈氏是狐媚子,还要扎个小人咒她,崔瑄倒像个没事人样,栽花烹茶,看书刺绣,有时自己亲手做些糕点遣人送去,听到回信的小厮说王爷夸赞好吃,便能高兴半日。
崔瑄哪里不知道,哪里有那么多深情,不过是借个由头躲着她,杨家占着李家半个天下,他心里又怎能快意,没有拔刀向杨家,已然是不错了,自己哪还有什么奢望。
崔瑄以为这种相安无事,各自到老能成为她和李俶的归宿,可那日宫中夜宴,沈氏不知为何就掉进合欢池,崔瑄的水性不算多好,可四下无人,无人来救,便发了狠地跳下去,拼着命将沈氏向岸上扯,等到一大片明晃晃的宫灯照过来,沈氏已然脱险,可崔瑄却感觉身子越来越重,停不住地往下沉,她呛了几口水,耳边传来一阵阵惊呼“殿下,您不能下去,不能下去啊,快来人啊,救人,救人啊!”
崔瑄醒在一个不算熟悉的怀抱里,李俶柔声问她“你现在可好些了,太医说你呛了水,着了凉,你不会水跳下去做什么?”李俶的声音传到崔瑄耳中,那种关心让崔瑄觉得自己现在都能绕着长安城跑三圈,她笑着说“妾身无妨,妾身只是怕再晚就来不及了,沈妹妹她没事吧?”李俶轻轻拢了拢她散落的发,“她无碍,你要好好养着自己的身子。”崔瑄真的贪恋那怀抱的温暖,不由自主地合了眼睛,等她醒来,已是舒舒服服地躺在云被里,莺儿扭头扭手地走进来,笑开了花,“小姐,我还以为你当真心寡淡,原来你也会压着咱殿下的手肘几个时辰不放人啊。”崔瑄红了脸,笑着就要下床撕了莺儿的嘴皮子,莺儿忙求饶,边求边说“小姐,您说您也是,沈氏会平白无故掉到河里吗?那黑乎乎,又没人,谁能看清发生了什么,您知道吗,沈氏的孩子没了,要不是殿下信您,压了下来,那沈氏若是反咬一口,您可就有理说不清了。”
崔瑄怔了一下,孩子,那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吧,还没有尝到初为人父的喜悦,孩子就没了,他一定会很难过吧,可他为什么还那样安慰我,像没发生过这事一样,如果,要是我,我若是有个孩子,他会不会欢喜呢?崔瑄本想去探望沈氏,莺儿却拦住她“别别别,您可千万别去,那位主儿可正哭天喊地呢,你别惹了一身晦气!”崔瑄叹了口气,生气地说“她没了孩子,本就可怜,你不许再这样说她。”莺儿噤了声,却是一把拦住门,咕哝着“我不管,小姐您身子虚,要去也不能今儿去,休息吧。”崔瑄本是着了凉,又动了气,脑子已是昏昏的,只得作罢。
崔瑄养了十多日才算大好了,莺儿替她梳妆时不由得说“小姐,您可一点不比贵妃娘娘差,真真的天姿国色,您可不能多让咱圣上看,不然圣上就该抢孙媳妇了。”崔瑄赶紧捂了她的嘴,斥道“越发没规矩了,这样的浑话你也说起来了。”崔瑄放下了步摇,想着李俶近日为朝中之事忙得焦头烂额,便说“我听说最近北方不太太平。”莺儿笑着说“哪有的事,家奴来说不过是讨厌安禄山的人陷害他,好好的节度使不做,造什么反呢!”
可是就是这个当朝天子都以为是子虚乌有的造反,却不能再真切,安禄山自范阳起兵,以清君侧为旗号,会同史思明,一路烧杀,沿线州县弃池逃亡,叛军一路杀到长安,战火纷飞,天下大乱,皇室一族,尽数北逃,崔瑄在天下百姓对杨氏一族的抱怨呵责中逃离长安,一路逃,一路有人怒骂杨玉环祸国殃民,杨国忠奸猾狡诈,畜生不如,她杨氏一族都该滚钉板,下油锅,可崔瑄只能听着无休止的谩骂在马车上颠簸,直到马嵬坡。
当陈玄礼围了贵妃的帐子,崔瑄已经明白了八九分,大唐的一场横祸,终究要有人承担,没有人会责怪皇帝昏庸,只有人会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将罪魁祸首的帽子扣在一个女人头上。
杨丞相与胡人“谋反”被诛杀,杨贵妃被勒死于庙堂,兵变的将士就想杀尽杨家的每一个人,沾亲带故,一个不留,搜到崔瑄的的帐子,几个士兵拿着沾血的长刀冲进来,狰狞的笑着,“可她是广平王的王妃啊,殿下哪里会放过我们?”为首的一个却骂道,“奶奶的,她也是杨玉环的亲侄女呢,广平王在外布阵,靠我们打叛军呢,杀他个婆娘怎么了!”崔瑄早已想到自己会是这番光景,却不曾想来的这么快,快得让她来不及见他最后一面。
崔瑄闭上眼睛,等待死亡,那长刀高高扬起却突然被一只剑打飞,伴着一声冷喝“你们动她一下试试!”李俶径直走来,似携风雨之势,转手已剑指其中一个士兵,压着声子说“她,是本王的妻子,你是多嫌命长,敢来动她!”那几个士兵求爹爹告奶奶地向崔瑄赔罪“滚!”李俶边说边抬眼示意他带来的亲兵,那几个士兵刚向帐门跑去便死在亲兵的刀下。“当作伤兵,就地埋了。”李俶吩咐着看向崔瑄,将她轻轻地拉起来,问道“有没有受伤?”崔瑄摇摇头,缓缓地说“殿下默许了诛杀我杨氏满门,又何苦救我?”李俶看着她,坚定地说“你,是我的妻子,我本该护着你。”
妻子是么?我姨母也是圣上的妻子,李俶啊李俶,你我怕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崔瑄离开了李俶,在兵荒马乱的年代,没有人会在意广平王妃去了哪里,崔瑄想逃过结局,她不想有一天亲眼看着李俶为了天下杀了自己,死在他手上是无可言说的痛苦,可崔瑄一辈子不知道,在她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时,李俶就曾见过她,崔瑄那时扑一双团蝶正是欢喜,没看见李俶,可李俶却一直记得,直到去求皇爷爷将她立为自己的王妃。可是她是杨家的人,再多的喜欢也只能隐藏,不然不知又有多少难听的话要砸到她头上,他不想看她受一点委屈,他只希望她一直像那日那样笑得那样快乐,那样无忧无虑,可这些崔瑄一生都不会知道了。
杨花小镇,三月草长莺飞,战争的疤痕被胜利的欢声所取代。李俶持天下兵马大元帅拿回了李氏天下,李亨称帝,遥尊玄宗为太上皇,李俶被立为太子,只是太子妃悬而未定,终是空着。
多年之后,李俶坐在龙椅上,看着那个侍女和她身旁的孩子,问道,“她还好吗?”
莺儿笑着说,“我们家小姐很好,小姐说原是一对龙凤胎,可她实在是舍不得,便留了一个在身边,望陛下体谅。”
李俶的视线逐渐模糊,清风拂过,恍惚间又是那个温暖的午后,只是身边的人不知在何处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