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阳光刚刚好》陆僖野

13、13

　　「没事，别担心」

　　小也收到回复时，刚到小区楼下。

　　老魏把车开进自家停车位，夫妻俩一左一右开车门下车，唯独小也坐着不动，眼睛长在屏幕，两根拇指肚配合敲字。

　　她太投入，一点没注意环境变化。

　　许韵芝透过车窗往里看：“和谁聊天呢，等会再聊。”

　　“……哦。”手机忙收起。如若不是母亲神色如常，都要怀疑她是否看见什么。

　　回到家，她第一个换好拖鞋，连跑带跳奔进房里。

　　魏思远和许韵芝一路目送，而后默契地对视一眼。

　　门一关，她躲在自己的小天地，往床上一扑。

　　脚上的拖鞋抖着腿踢掉，啪嗒啪嗒连续两声，响在房间里格外清晰。

　　「你醒了？真的还好吗？别强撑着理我，不理我也没关系的，明天，明天再说，你今天好好休息」

　　是真的觉得不理她没关系，可还是傻乎乎地看着屏幕出神。

　　没多会，大概也就两三秒，一个视频邀请出乎意料地发来了。

　　她完全傻眼，赶忙爬起来，奔到门后扣上内锁，预防爸妈突袭。

　　背靠在房门，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整理头发，手指在两边分别扒拉两下，没镜子，看不见究竟乱不乱，自己的举动倒是挺好笑的，特别像是在网恋，和网恋对象第一次开视频……

　　呼出口气，按下绿色键接受。

　　这是第一次在屏幕里看他，窗帘拉了，点着盏床头灯，光线偏暗，但面貌是清晰的，上身换了一件白色短袖，昏黄的灯光照上他的脸，乌发蓬松，眼神松散，和正常状态下的气质很不一样。

　　和他之前在餐桌旁坐着也不一样。

　　当时周遭环境光线充沛，而现在，他靠坐在床头，被灯光虚笼，深深浅浅的阴影遍布周身，好像一幅伦勃朗的光影油画，深邃的，神秘的，只消一眼整颗心就沦陷了。

　　走到书桌前，拾起耳机线插上。

　　“不冷吗，穿着短袖。”不自觉就问了句傻话，供暖好的话肯定不冷啊。

　　想想又发窘地很快接了一句：“喝完酒身体热只是暂时的，血管不能及时收缩防止热量流失，等会你就冷了。”

　　听得明白吗？小也怀疑他还是消化得很慢，不然怎么不说话，表情也不见有任何变化。

　　“姜崇？”她唤了一声。

　　姜崇眼睑轻碰，看着她。

　　视频里的他动了动，脖颈向右边微侧，眼睛恰好转过一个角度，突然离光近了，小也这才发现，他的目光有多灼热。

　　如果光源是一丛篝火，那溅落的火星一定跃进了他的眼底，炽盛明亮，能射.出屏幕，烧着她。

　　这是难得几次他不说话的时候。前几次估摸着都是想和她表白，要么忍住了，要么没忍住，这一次呢？这一次又是因为什么，是酒精作祟，还是情绪有恙？

　　小也回到床上，捞过一只抱枕搂在胸前。

　　她想，幸好这是在视频，倘若像上回语音里茫茫然等他开口，自己又该焦躁不安了。

　　姜崇维持三分清醒，有很多话想说，可在脑子里转几圈下来，竟是一句也说不出口。

　　他心里挺不是滋味。

　　喜欢一个女孩，想光明正大和她在一起，却要采取欺骗的手段先博得长辈的怜悯。有了怜悯，才会有理解，直接坦诚无异于冒险。

　　迂回一点，让两家人知道，时间上，他和小也在先，不是欺骗，是事实。为了这份事实，他利用了奶奶对他的疼爱，良心上的亏欠堵得他即便没在现场聆听堂妹叙述经过，也还是有些心燥。

　　本就没打算详细告诉她，此时此刻更是坚定念头，所有沉重的、愧疚的、无奈的情感包袱，由他一个人背就好，她不需要知晓这些过程，是他先动的心，先告的白，是他下定决心拉她到自己身边，一个人就可以承担的事，没必要让第二个人一同负累。

　　他想她开心，想她能在他们这段起步艰难的感情里，得到最大程度的保护。

　　“小也。”

　　“嗯？”终于说话了。小也伸出指尖，隔空在屏幕上抚摸他的脸，从鼻梁到嘴唇，莫名想起中午在酒店的回廊里，差点就达成的初吻。

　　宛如触电一样，心一轻，忙把手放下。

　　视线收回，重新对上他的眼睛，那双眼望进去，满满的都是他对她的感情。

　　“我们也会很好。”他说，“毕业，结婚，生子……相伴到老，每一步都不会少。”

　　是在向她保证还是什么，小也分不清。

　　她只知道，心跳得滚热，大概真是被烧得厉害了，活像也灌了一肚子酒，身体发烫。

　　“谁要跟你结婚生小孩了。”她红着脸，咬着嘴唇，浑身上下火烧火燎，“你真是喝醉了……好了，你赶紧休息吧，别扛着了。”

　　“我没醉。”漆黑的瞳仁牢牢将她锁定。

　　小也不信，心神摇曳地哄着他：“好好好，你没醉，睡一觉吧，都躺在床上了就赶紧睡吧。”

　　姜崇还是没说将视频挂断。

　　他看着她，一直看着，她那边是透透彻彻的大白天，没拉窗帘，没开灯，日光笼着她的皮肤，干干净净的，十分清透，淡眉乌眼，眼神纯净又纯情，害羞的瞳孔里有光，也有他。

　　想表达，想倾诉，他知道自己不是正常状态，可他不觉得是酒精起的反作用……蛮好，趁着现在，有什么说什么，等完全醒了未必能说出口。

　　“真的没醉。”又强调一遍，摄像头离近了些，视频范围缩小，集中在脸庞四周。

　　有些人拍照都会选角度，视频更不用说。小也自己都是上下左右悄悄调整数次才确定好手机应该怎么拿，能不显得脸大。

　　他倒好，随意自如地屈起一只长腿，手机搭在膝盖，另换了姿势坐。五官在她眼前放大，几乎占据整块屏幕。

　　这下，小也算是真真正正地体会到，什么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帅气。

　　摄像头随便一放，一点不有损他的气质。小也甚至在他眼底找到微醺的几分迷离，像旋涡，一圈一圈地吸引着她，根本挪不开眼。

　　“相信我，”姜崇低垂眼眸，凝视她，仿佛她就在身边，很近很近，“一样我都不会少了你，只有你，只能是你……”

　　醒来时，已是黄昏。

　　揉着太阳穴起身，姜崇走到窗边，拉开层层滤光的窗帘。

　　冬季日头短，天色已黑了一半。

　　他看眼时间，判断这会儿姜姀一家还没登机，电话拨给她。

　　只响了一下，那边很快接通。

　　姜姀语调轻快，很是高兴：“喂，哥，我就知道你会找我。怎么样，你好些了吗？”

　　“我没事。”屋里有瓶矿泉水，他随手开了润喉，“二叔二婶在边上吗，方不方便说话？”

　　“方便，特方便，我刚从洗手间出来。”姜姀嗓音清脆，背景音里响起机场广播，“哥，我问你个问题，你可不许骗我。”

　　“问吧。”

　　矿泉水在暖气屋里放久了并不冰，他一口口喝着，嗓子终于清润了些。

　　“我按你的指示和奶奶她们一说，她们可会推理了，拉着我爸妈直接推理出你和你高中班主任的女儿早恋，本来也没什么，美事一桩，反正你俩都没影响学习，还都是学习中的战斗机，等到合适的机会公开了，两家人都会祝福。可惜不凑巧……”

　　姜姀边走，边找了个稍微安静些的地方，杂音减弱，姜崇听出她语气里的同情。

　　“……大伯认识了大伯母，无形中等于给你们的感情路上添了只拦路虎，这关系就尴尬了，这又不是古代，表哥和表妹还能亲上加亲的。你们都很懂事，干脆就分手吧，牺牲小我成全大我，也别冒这个险了。”

　　姜姀嘴皮子溜，记性也好，复述长辈们的谈话一口气连下来不带停歇，嘚啵嘚汇报到底：“他们说，分手是小也提的，女孩子重爱情也重亲情，她又比你小，胆子肯定也小，背着家里人和你搞地下恋，还是看不到希望的地下恋，心理压力大，撑不下去。”

　　“哥，是这样吗？你们真分手了？”她深深表示怀疑。

　　“没有。”姜崇没犹豫，开诚布公说，“小鱼，你这么聪明，应该能猜到我的目的。”

　　“拉倒吧哥，你可别抬举我了。”姜姀被夸得不好意思，“我也是想了半天才悟出来的，真正聪明的是你好吧。”

　　话锋一转，又后怕地谴责起他，语调微沉：“我说哥，你把我吓死了，我要是辜负了你的期望我可怎么办啊，稍微一个念头打岔说秃噜了，你就白在我身上抱希望了知不知道？你说你，好歹提前和我对好招啊，我这一脑门官司地帮你，不怕我帮倒忙啊？”

　　“提前和你说了，你就不会帮倒忙了？”

　　“那倒也是。”姜姀嘀咕着，怏怏认栽，“反正，我也算是不辱使命了。哥，你和嫂子自求多福吧。”

　　“奶奶怎么说？”姜崇最关心的是老太太的态度。

　　“奶奶是想着先找你谈谈的，本来我爸建议这事得让大伯知道，奶奶说先不急，她想听你意见，你让说就说，她得确定一下你们到什么程度了，如果小也姐姐没那么喜欢你，她怕你们将来早晚会分手，到时闹得尴尬不好收场。毕竟……你懂的，亲家嘛，逢年过节总要相互走动，到时你们要如何自处？特别是——”

　　姜姀咳了一声：“哥，虽然后面的话没当我面说，但我为了你，还是偷听到了。情侣之间时间久了会做什么，不用我明说吧？到了那种程度再闹掰，以后你们的关系会有多微妙，你能想象得到吧？”

　　能。

　　可那又如何。

　　姜崇看着窗外刚巧路过的一对老人，手牵手在夜幕中散步，昏黄的路灯把略显佝偻的影子都拉长了。

　　春绿冬白，灯下这平展移动的方寸之地，穹庐兼覆，恒久而不变。

　　他相信，他和小也同样来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