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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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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光寺在皇城的西北方向,谢殷过去时,已经是当日午后。
顺天府的人正帮着僧人搬运伤者,昨日大火起得迅猛,冬季干燥,借着西北风一吹迅速席卷木制的僧房。
又逢僧人们都躺下歇息了,被值守的僧人叫起来灭火时火势已经太大,为了避免火势蔓延到周围的山林和民房,数十僧人都被烧伤,还因各种原因未能逃出死了四个。
灵光寺算得上是国寺,有好几位佛法高深的高僧,地宫里供奉着佛陀舍利,是皇帝每年祈福还愿的必到之处。
因着皇家庇佑,虽然是佛门清净地,也建造得红墙青瓦,宏伟壮观。可如今这里却到处都是焦黑的断壁残垣,脸色脏黑的僧人在搬运倒塌的横梁。
谢殷下了轿子便碰上骑马过来的褚衍与褚徇,褚徇看他乘着轿子娇娇弱弱的样子又准备开始每日嘲讽,谢殷瞄见他嘴一张就立马一溜烟顺着台阶往上跑远了。
褚徇讷讷看着他的背影,心不甘情不愿地合上了嘴,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声轻笑。
褚徇气道:“三哥你居然笑我!你到底站哪头的啊!”
谢殷跑了一会儿喘着气把速度降下来了,身后两个人长腿一跨很快就赶上了他。台阶爬到一半时,几人便看见了最高的佛牙舍利塔。
出来主事和官府交接的是一个年轻和尚,法名觉远,大概二十八九岁的年纪。
谢殷正站在大殿前面听他们说话时,几名僧人抬着尸体从旁边过。
有两名应是被烟熏死的,所以外表并无异状,谢殷看了几眼,又往后面的尸体看去,突然喉咙一阵干呕。
褚徇跟着看,也立马转过了头。
觉远看了过来,垂眸道:“阿弥陀佛。”
等谢殷平复生理反应时,僧人已经把四具尸体抬进了一间比较完整的僧房。
谢殷跟过去扒着门框,看僧人们把他们放置在了拆下来的门板之上,为他们盖上袈裟,围在旁边垂眸静立,念着往生咒。
谢殷刚刚扫的一眼,另外两具尸体,其中一具是被烧死的焦黑状,另外一具却好像沾染了一些血迹,而且在门板上被放置时姿态也有些怪异,关节姿势不像是常人所能做出的。
但他看见那具被烧死的尸体就不敢进去,只能可怜巴巴地扒着门框,努力抵御着随时泛上来的干呕。看着僧人们的表情心里也有一些感伤,好好的大活人就这么走了,联想到了他的前生,不知道他跌下悬崖后平日里常一起玩的公子哥们有没有给他立个坟茔。
还没能等僧人们念完经出来问问那具尸体的情况,大理寺带过来的小跟班就在身后小小声提醒:“少卿大人,昭王爷和豫王爷已经跟着那个觉远去佛牙舍利塔了……”
谢殷一听就蹦起来,松了门框往佛牙舍利塔跑去,找舍利找舍利!最重要的任务!
灵光寺的佛牙舍利塔是专门为供奉佛陀舍利所造,塔尖高耸。上面都为实心的石塔,不能登上去。而佛陀舍利则供奉在地宫石函中。
谢殷进舍利塔的时候便看见地宫门已经启开。
第一眼进入视觉的是地宫中的一具巨大金佛像,垂目坐莲,悲悯众生。佛像狭长的眉眼静静地注视着前方,无悲无喜,超脱世俗之外。
不知道为什么,谢殷在看到那佛像的第一眼时仿佛就被冻住了,那双神佛的眼睛注视着他,长久而悲悯。
在这样的注视之下,谢殷的身体里突然涌出了一股巨大的悲伤,他无法动弹,无法抑制,也无法开口说话。就这样逐渐被巨大的悲伤淹没、没顶。
看着最后一丝光亮在头顶消失,直至无法挽救。
手臂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恍然惊醒,模糊的视线中看见了褚衍略带愕然的脸,他的嘴一张一合,声音忽近忽远,
“——谢大人在做什么?”
谢殷逐渐清醒过来,发觉褚衍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臂,手指几乎将手臂捏出了印子,就是那剧痛来源。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到神情同样惊愕的褚徇和觉远,顺天府尹,还有侍卫和他的小跟班。
谢殷抬手摸了摸脸,一片湿漉漉的水渍。
我哭了????
……
谢殷心里默默点了个炮筒,想将周围的一切包括自己都炸成一朵烟花。
褚衍看着强作镇定背过身去的少年红透了的耳朵尖,眼神微微暗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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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宫中安静又寂静,静到静无可静。每个人都恨不得自己不用发出呼吸声。
顺天府尹想起几月前说谢少卿“相由心生”的薛侍郎下场,默默比较了一下亲眼目睹谢大人哭的可怕程度。不由得浑身发寒打了个激灵。
大理寺小跟班内心一片迷茫,在给谢少卿递手帕的时候心情决然而苍凉,十分大义凛然。
谢殷尴尬得要命,擦干净了脸想走就觉得太过刻意,留下又尴尬非常,脸色变化之快之黑让小跟班更坚定了谢大人出去就要灭口的想法,看向谢殷的眼神愈发委屈巴巴。
谢殷:?
还是褚徇最忍受不了这种僵硬的气氛,指着地宫正中心放置的石函,“哇!舍利子原来是放在这里的啊!”
众人:“……”
顺天府尹颤颤巍巍地咳嗽了两声,帮着打圆场,“石函还在,石函中的佛陀舍利不见了。”
这一开口地宫的气氛就好了很多,觉远连忙道:“昨日寺中大火,未烧到舍利塔,众僧人都在大殿和僧房救火,今日凌晨天光大亮,才发现地宫已经被启开。”
顿了一顿,他又道,“之前人多,未免平白起谣言污蔑灵光寺,小僧未能据实以告,请王爷与众位大人恕罪。”
褚徇好奇道:“你骗了我们什么?”
觉远走到旁边,在一堆佛家宝物中找到一块盖着什么东西的黄布。
他没有揭开,只是垂眸对众人道:“地宫启开时,不光佛陀舍利被盗,地宫中还出现了一具尸体。”
众人一惊。
应天府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揭开了黄布一角。粗略查探后对两位王爷恭谨道,“按老臣推断,此人应至少死了二三十年有余。”
由于地宫干燥,那具尸体的腐烂现象并不严重,只是有些脱水了。然而让人心底发冷的是尸体的表情:大张着嘴,望着前方,仿佛在呼喊着什么,神情由于极度不甘而扭曲。乍一看有些吓人。
觉远垂着眸子:“可是,佛牙舍利塔的地宫已经五十年未曾开启过了。”
褚衍问道:“是谁第一个发现地宫被启开的?”
觉远道:“是我的小师弟,法名觉明。”
很快有侍卫将觉明带了过来,他刚入空门,不过十六七的年纪,圆圆的脸灵动的眼睛,浑身还有些稚气未脱。他刚踏进地宫眼睛就不自觉地瞥向黄布下的那具干尸,听见觉远叫他才慌忙转过头来。
顺天府尹拿着官威,“是你第一个发现地宫被开启的?”
觉明连忙点点头:“是。”
府尹道:“你当时看见了这具尸体吗?尸体的位置在何处?”
觉明指了指地宫门口:“就在门口,一进来就看见了。”
府尹又道:“那你可有发现石函中的佛陀舍利被盗?”
觉明怔了一下,摇摇头:“我没有注意。”
府尹拂了拂长须,点点头:“嗯。”
地宫看罢,众人准备去见寺里几位辈分高的僧人。
觉明跟在最后面,有点不安似的,小步追上觉远问:“师兄,慧空师父知道地宫的事了吗?”
觉远回头道:“舍利被盗?知道的,师父们都知道了。”
觉明摇摇头:“不是,我是指……哎算了……”
觉远不解地看着他,半晌道:“你是说尸体吗?此事只有你我和众位大人知道。”
觉明愣了愣,很快又被落在最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