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长安》风未裳

7、六

　　至德二年一月，安禄山长子联合宦官李猪儿，于安禄山熟睡之际执剑潜入，刺杀安禄山。安庆绪以嫡长子身份登基为帝。

　　登基后，安庆绪向天下宣扬了洛青书投降的消息。

　　或许很多人不知道洛青书，但是他们绝对听说过万花谷。这个消息一出，立马激起了众多人的愤慨。

　　洛青书没有理会那些声音，他给萧尘鸢写了封信，约她星夜时分出来一见。

　　接到信后，萧尘鸢便急急地让人备马，生怕耽搁片刻，洛青书便走了。

　　陈晗在帐前拦住了她：“将军确定要去？”

　　萧尘鸢顿了顿，却是说道：“我已经不是将军了。”

　　肃宗登基后，立马着手整治军队，赏罚分明。她先前失了长安城，理应按律斩首，却因为军中缺乏将领而被留了下来，待到战乱平定再作定夺。

　　尽管肃宗给了她立功赎罪的机会，但革职却是免不了的。

　　陈晗笑了笑，并未改口：“有人要找将军，末将觉得，将军还是见一见为好。”

　　萧尘鸢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来者竟然是万花谷的大师兄裴元。

　　“我听说青书投了敌，便急匆匆地赶到了长安，”此时的裴元没有穿代表万花谷的墨色衣袍，一身风尘，任谁也想不到他是药圣孙思邈的弟子，“如今两军交战在即，将军却突然要出去……莫不是与我那师弟有关？”

　　“是他让我过去的，”萧尘鸢低声道，“他如果知道你还活着，必然极为高兴。”

　　裴元苦笑：“大火之时我不在谷中，也因此逃过一劫……我本想一死了之，又怕万花一脉就此断绝，这才苟活于世……既然青书还活着，那我必然要保他平安。”

　　他微微叹了口气：“我那个师弟啊，固执起来简直要命……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投敌，但我可以担保，他一定有他的苦衷。所以将军，裴元有个不情之请，不管青书犯了什么错，都请将军尽力保他……”

　　“我知道。就算你不说，我也会拼了命去保他。”萧尘鸢缓缓道，“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他救下来的，还给他又何妨？”

　　“驾——”萧尘鸢扬起马鞭，另一手握紧了缰绳，在士兵们敬畏的目光中绝尘而去。刚出了营地，她就瞥见了前方一个身影，急忙勒住马。

　　“陈晗，你疯了么？你就不怕我从你身上踏过去？！”

　　“此事是末将不对，但末将实在放心不下将军，特给将军送来一物。”陈晗恭敬地行了一礼，随即呈上一把匕首，折射出一道寒芒。

　　他这么彬彬有礼，萧尘鸢纵是有脾气也不好发作。

　　“让开。”她没好气地说道。

　　“请将军带上此物，”陈晗不退不让，“以防万一。”

　　萧尘鸢皱眉：“他不会伤我……”

　　“可是现在不一样。他既然投了敌，便是和我们敌对，不能同日而论。将军，人都是会变的。”

　　战马原地踱了几步，似乎有些不耐烦。萧尘鸢担心再和他耗下去会错过约定的时间，只好不情不愿地接了过来，随身别在腰间。

　　“你要明白，有些人永远也不会变。”经过陈晗身边时，她轻声说道，“这把匕首，永远也用不上。”

　　洛青书在树下等了很久。

　　此时正值九月，夜晚已经有了秋天的冷意，尤其树下更是寒气逼人。他的身体不怎么耐寒，但他依旧强撑着站在这里。

　　也不能怪萧尘鸢，的确是他来早了。洛青书这么想着，低声咳了几下，待他摊开手，不出意外又是满手的血。

　　他拒绝医治，把自己的伤拖了那么久，到底还是医不好了。时间仓促，他只好简单包扎一下便匆匆赶了过来，盼着万花的墨色衣袍能把伤口掩盖过去。

　　说来也可笑，医者度人，却不能自医。

　　如今唯一的遗憾，就是万花的传承可能要断送在他手中了。

　　不知道等了多久，他终于等到了哒哒的马蹄声，一袭红衣的萧尘鸢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我的意中人是一名传奇女将，她可以手握长枪，奔突于万军之间，也可以为了所爱之人脱下戎装，素手烹茶。

　　他们之前从未说过“爱”字，彼此间却早已心知肚明。

　　他取下腰间的玉箫，扔了过去。

　　“物归原主。”他笑道。

　　萧尘鸢下了马，那支箫正好稳稳地落在她手中。

　　上次她隔着城门扔给了他，本想他安全离开，谁想城破之时还是他救了她。

　　还好他们都平安无事。

　　想到这里，萧尘鸢忍不住红了眼眶。她快步走到他面前，轻轻地抱住了他。

　　洛青书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回报住她。

　　萧尘鸢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立马意识到不对。

　　他身上……怎么有血的味道？

　　她记得他曾经被安庆绪刺过一剑，可是他投降了，安庆绪应该会全力给他医治才是，怎么会现在还没好？

　　她正想开口，洛青书却先一步推开了她。他脸上带着笑意，漆黑的眸子里却没有半点温度。

　　“尘鸢……”他低低地叹道，声音微不可闻，“你还是不信我。”

　　他手腕一翻，现出一把匕首，正是之前陈晗给她的那把。

　　萧尘鸢愣了愣，才想起来要解释：“这是陈晗硬要塞给我的，说是以防万一……”

　　“所以你还是……咳咳咳，”洛青书不着痕迹地将右手藏在衣袖里，“还是怕这个‘万一’？”

　　萧尘鸢默然。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她的确怀疑过——听说叛军对他礼遇有加，那他投降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她用尽全力说服了自己，又在陈晗的劝说下一点点动摇。如果她足够坚定，陈晗根本拦不住她。

　　潜意识里她总是觉得，他是江湖中人，与朝堂无关，更不必因为所谓家国大义而不肯投降叛军。她内心深处甚至是希望他投降的，那样他在敌营照样也可以过得很好。

　　“我不怕，”萧尘鸢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就算你真的决定离开大唐……也无所谓。”

　　因为是你，所以不怕。

　　不管怎样，她都不会对他出手。

　　这就够了。

　　“裴元也让我……”

　　“裴元师兄？”洛青书打断她，“他还活着？”

　　“是啊，他让我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你。你说我不信你，可是你有信我吗？你身上血腥味这么重，以为我闻不到？”

　　洛青书顿了顿，满不在乎地笑道：“小伤而已。”

　　“你瞒不过去的。”萧尘鸢轻声道。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是啊，不用你提醒我也清楚，我命不久矣，任是谁都救不回来了。”

　　萧尘鸢脸色惨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倒是洛青书先笑了笑：“其实我早就想过，也许这……咳咳咳，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他把匕首塞到她手里，握住她的手，不待她反应过来，就对着自己的胸口刺了下去。

　　萧尘鸢大惊，急急地想要抽回手，无奈他用的力气太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血色迷了她的眼。

　　“你——”

　　“咳……”洛青书掩唇低咳，“我身上有长安城的布防图，趁着安庆绪没有发现，你们尽快出兵……越快越好……”

　　萧尘鸢拼命去堵他的伤口，却只是徒劳。

　　“你回去帮我转告裴元师兄……复兴万花谷的重任……只能依靠他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萧尘鸢扶着他，眼泪止不住下落：“我知道的……你这是何苦？”

　　这次洛青书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笑起来，眼中满是她的影子。

　　我的意中人是名传奇女将，总有一天，她会骑着骏马，披着漫天星光而来，对我说，我们回家。

　　可惜他等不到了。

　　……那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