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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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俄籍花滑选手安特库·琪赛特正式宣布暂别滑坛。”
电视机里播报员的声音像是从坏掉的风箱里冒出来似的，听起来不真不切。
“……年仅16岁的他曾一度揽获男子青年组的冠军，并以其高超的技术和极富特色的表演力被业界誉为‘冰上之花’……下面为您插播一则……”
温热的水流，带着袅袅升腾起的雾气一起淌进那大理石制成的浴池里。安特库就那样静静地躺在注满热水的池子里，任由银灰色的发丝在氤氲的水波中荡漾。
他仰面直直地盯着天花板上雾气缭绕，脸上的神情平静到几近淡漠。
他在逃避。
安特库是有自知之明的。
他可以泰然自若地面对赛场上所施加给自己的压力，也能游刃有余地用脚下的冰刀在冰面上划出优美的弧线。他是花滑赛场上争金夺银的焦点，是以自身精湛的实力征服大众的传奇。
他是一朵在冰上盛放的花。
而此刻正走在康庄大道上的他，却始终无法正视每天都会在他熟睡时出现的那个诡谲的梦。
梦境中的安特库总是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石头围成的池子里。四四方方的形状，令他深觉束手束脚，浑身酸痛。他试着抬起一条胳膊，却发现它早已和池中的溶液融为了一体。原本和煦的春光，此刻却如同滚烫的火焰，在光彩溢目之中，将他另外一只胳膊也融了个粉粹。
然后，只有头部尚存的安特库，余光意外地瞥见了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身着宽大的僧袍，一言不发地坐在池子旁边。
他的头顶空空荡荡，神情肃穆，看起来死板得就和自己身下的石池没什么两样。他的眼眸是暗金色的，与天空的明朗色调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反差。他的瞳仁紧紧地盯着安特库还健在的残肢和水面上时不时漾起的波纹。
流转的空气似乎有些凝固。安特库刚准备开口说点什么来打破这窒息的寂静时，他的下巴掉了。毫无征兆地发出了噗呲一声，下巴就沉到了池底，不见踪影。
这下没法说话的他，只能用眼睛锁定那个至始至终没有作声的男人。
安特库终于感到有些害怕了。
恐惧的缘由并不全是他的身体快要被日光溶解殆尽，绝大都是由于那个男人注视着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悲伤起来。那种情绪一点一点地蚕食着瞳仁深处的金色，然后覆上了一层灰色的雾霭。
“安特库。”他知道自己的名字。
安特库的心底涌出一种奇异的欣喜，像一株新绿色的嫩叶破土而出。
那个男人朝他勉强支撑，摇摇欲坠的脑袋伸出了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那只大手，为他遮住了大半那恼人的阳光。
而力道却轻柔地令人泫然欲泣。
“明年冬天见。”
在那低沉却又缥缈的叹息中，他化成了一滩柔情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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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你在浴缸里睡了快一个小时的原因？”面对站在自己面前双手叉腰，怒目而视的阿斯塔西亚时，身上还带着余热，仅穿一件单衣的安特库依旧淡定自若。
“你知不知道看到你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结果？结果竟然只是太舒服了导致睡过去！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快吓疯……”
“这可不是你破门而入的理由，而且还把门锁弄坏了。”他往门口瞥了一眼。原本完好的金属把手已经脱落，可怜兮兮地在简直要把人冻僵的冷气中晃荡着。
阿斯塔西亚是安特库的花滑教练。
这个金发碧眼的俄罗斯女人虽已年过四十，却仍风韵犹存。纵然岁月在她那张东欧人特有的深邃面容上刻下了许多深浅不一的皱纹，但那种超越年龄的青春气息依旧停驻在上面。
尤其是阿斯塔西亚的眼睛。
正是那双如刀般锋利的灰绿色眼睛，凿开了他身上的坚冰，发现了冰川之下暗藏着的巨大潜力。她在街角的巷口发现了从孤儿院里溜出来，穿着不知道从哪里搞到的冰刀在场上旋舞的安特库。见到他的第一眼，阿斯塔西亚就认定了这个有着漂亮的冰蓝色的孩子定能轰动整个滑坛，乃至世界。
“你天生就属于这里。”
之后的事态发展，被阿斯塔西亚一语成谶。
首战一举成名的安特库·琪赛特仿佛是从千里冰封的雪原中诞生的孩子。每一个动作、每一次跳跃都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稚气未脱的脸和时不时从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流露出来的忧郁气息，更是捕获了大量粉丝的心。
银灰色的头发在旋转时飞舞，如同翩跹的蝴蝶。
正当这颗来自圣彼得堡冉冉升起的新星大放异彩之时，他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在喝彩和光环中暂别势头正旺的滑坛。原因就算安特库不明说，与他朝夕相处的教练阿斯塔西亚也能知晓个大概。看着他本来就不怎么健壮的身体因睡眠不足而显得更加消瘦，原本熠熠生辉的双眼更是黯淡不已，心急如焚的她试过了无数种方法，可还是徒劳而终。
“给自己放个假吧，安特库。”这是她彻夜未眠，深思熟虑后得出的结果。
“跟他们做一个简短的告别，然后。”
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充满了坚定，阿斯塔西亚温柔地轻抚着安特库的脸颊。
“以全新的姿态，重新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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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特库倒了一杯热可可给对方。甜得发腻的气息蒸腾成白雾，弥散在整个屋子里。
“安特库。”热气有些模糊了她的面容。
“怎么了。”
“我跟露琪尔说了你的情况。”
安特库正在倒水的手抖了抖，差一点就撒出来了。
他故作镇定地给自己也冲了一杯热可可：“哦，他有说什么吗？”
“露琪尔说希望你去日本，他想……与你本人面对面地谈一次。”
安特库有种错觉，仅抿了一口的热可可在他的舌头上生了一层茧，僵硬得发慌。
“……阿斯塔西亚，我没病。”他压着喉咙，拿着杯柄的手微微发颤。
露琪尔是阿斯塔西亚定居在日本的友人。虽然二人岁数相差悬殊，但其交情之深完全可以忽略年龄上的鸿沟。而露琪尔本身，是一名心理医生。
他自然明白她的用意。
“你听我说。”
阿斯塔西亚叹了口气，这时候她自然而然地把原本教练的角色切换成了阅历丰富的成年人。
“露琪尔这次的邀约，只是让你去那儿的温泉旅馆度个假，好好地放松放松。”
“机票我已经帮你订好了，里面有些露琪尔的联系方式和旅馆的地址。”
她掏出一本护照，上面附了一张前往日本的机票。
“露琪尔虽然有时候神经质了点，但他从不会强人所难。”
“我……”他欲言又止，手中的热饮倒映出了他不安的脸庞。
阿斯塔西亚叹了口气，上前轻轻地拥住了他。
“你的世界不应该只有冬天，安特库。”
“就算不继续比赛也没有关系。我亲爱的孩子，我只希望你能幸福快乐。”
后背传来的温暖让他的眼睛几欲涌出奇异的液体，但最终他还是用意志力控制住了。
“……谢谢你，阿斯塔西亚。”
他哽咽着，转身回拥了这个像母亲一样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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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带了些必需品，安特库拉着简单的行李踏上了这片陌生的土地。
前来接机的是露琪尔。
他戴着墨镜，但仍一眼就在人来人往的机场找到了安特库。他看起来很怕冷的样子，就算在暖气充足还混合着人类排放的二氧化碳的机场里，他全身上下也包裹得严严实实，丝毫不给冷空气侵入的机会。
直到坐上了他开来的那辆奔驰，露琪尔才一把扯下帽子，露出那头金红交错的头发。
他搓了搓手，将暖气开到了最大，长呼了一口气。
“啊，活过来了。”
“……”
虽然先前在阿斯塔西亚的视频聊天中瞟到过几次，但亲眼见到果然还是觉得惊讶。一般人会选择染那么出挑的颜色吗，还是红和金的挑染。安特库暗自腹诽，不由得多看了好几眼。
“旅程还愉快吗？”
“还行。”毕竟是第一次正式见面，安特库显得有些拘谨。
透过后视镜，露琪尔似乎发现了安特库偷藏起来的小心思。
他笑着捻了捻自己的头发：“这个……很奇怪吗？”
“没、没有。”被一下子抓包的安特库故作镇定。
耸了耸肩，露琪尔将墨镜放进盒子里。
“那么，我们出发了。”
“啊，别忘了系安全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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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无言。安特库选择了默默地望着车窗外转瞬即逝的风景。说是风景，大眼前却始终是成片成片的白茫茫。与圣彼得堡戳人脊梁骨的寒冬不同，这里的雪柔和得别有一般风味。
到旅馆的车程还是有段距离的。而在暖气和困意的双重作用下，一开始只是闭眼小憩的安特库后来靠着靠着干脆就睡了过去。露琪尔开车很稳，偶尔出现的颠簸感就好像摇篮轻晃般舒适得不足挂齿。
他睡得很沉且一路无梦，乃至到了目的地被露琪尔叫了好几次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到了吗？”安特库揉了揉眼睛，全身软绵绵地好似睡在云端的中央。
他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睡过这么沉了。
“到了，快进去吧。”露琪尔已经停好了车，催促道。又是那个“全副武装”的打扮，他口中哈出的白雾很快就被寒风吹散。
这家旅店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就连招牌上面的字都被侵蚀得模糊不清。安特库正准备伸手拉开门时，门冷不防地从里面打开了。
“啊……！”安特库下意识地缩回了手，轻轻地叫了一声。
“老师你在啊，太好了。”露琪尔从他背后探出头，一脸惊喜。
“喂喂！别堵在门口啊安特库，外面要是再待下去真的会出人命了！”
明明全副武装却仍被冻得直哆嗦的露琪尔推搡着挡在门口的安特库。
“你也太夸张了，别、别推我——！”
被推得脚下一个踉跄，安特库直接撞到了那个人的身上。
“唔……好痛。”他以为自己的鼻子嗑在了一块坚硬的石板上，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小心。”双肩被扶稳，安特库这才抬起头看了看眼前这块硬邦邦的石板。
这一眼，他恍若置身于雾气腾腾的温泉里，被高温溶了个粉碎。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