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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〇〇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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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舫靠岸时,金百露邀请玉长风去府上做客。
玉长风现在身无分文,又没了灵力,在凡世简直寸步难行,再加上一个多月来没日没夜的奔波,风餐露宿,他其实已经疲惫不堪,迫切需要一个安稳之所让他稍加休息。
故而在金百露盛情邀请之下,他怀揣着几分小心与不安,半推半就应了下来。
谁料,金百露家里温暖柔软的被窝给了他前所未有的舒适和放松,紧绷的神经趁他睡着偷偷松懈下来,一觉醒来,竟得了风寒。
以至于已经拿到储物袋的玉长风,不得不厚着脸皮留下来养病。
……
玉长风本就重伤未愈,现下又受了风寒,虚弱至极的身体发起高烧,一连三日昏昏沉沉,到第四天才总算撑开眼皮,双目无神的看向床边衣不解带照顾自己的金百露。
“醒了?”金百露伸手探了下他的额头,心底顿时一松。
门外侍女听到动静,立刻跑去厨房端来一碗素粥,见自家主子伸手端起,她习以为常的退到门后。
“你饿了几日,现在不易进食油腻,先喝点粥吧。”金百露见他还是一副呆呆傻傻脑子尚未重启的模样,索性自作主张将他扶起靠在软枕上,舀了勺粥仔细吹了吹,送到他干裂的唇边。
一勺接一勺,动作不急不缓,温柔又体贴。
明明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照顾起病人来却十分得心应手,没有半点敷衍。
清香软糯的粥进入口中,从舌尖暖到胃里。
一直以来流窜于经脉中让玉长风饱受煎熬的刺骨寒意此刻都似乎不复存在,只有淡淡的暖意自胸膛扩散。
玉长风那双因生病而显得雾蒙蒙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里面既有迷惑,又有感激,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掺杂其中。
他这一个月来行走红尘间,没有看到话本里所说的富贵繁华姹紫嫣红,没有见识过所谓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体会最多的却是踩低捧高,冷眼旁观。
在他落魄少衣时,有的只是数不尽的白眼与嫌弃,冷漠与厌恶,在他借到钱穿上干净整洁的衣服时,有的也只是趋炎谄媚阿谀奉承。
因何奉承?不过是图他几两赏银,一旦无利可图,那笑也带着蔑视。
在他躲在阴暗角落里瑟瑟发抖时,从无一人伸出援手,甚至每日还要沉浸在生命易逝的恐惧之中。
偷东西这回事,从畏缩惶恐到心安理得,皆因人情太冷肚子太饿,心中亦不忿。
在玉长风心里,他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修仙者,就算跌落凡尘,也不能忍受被区区凡人践踏侮辱,就算连饭钱都掏不起,也得穿上最干净的衣衫,摆出最傲慢的嘴脸,叫那些蝼蚁仰着脖子看他。
当蝼蚁们嘀咕着他究竟是谁家公子时,谁也不知,在光鲜亮丽的外表下,藏着一个饿得两眼发绿的修仙者。
就在这极致窘迫的境况下,他遇上了金百露,一个三番两次帮助他,心肠好到叫他怀疑是不是有什么阴谋的奇怪财主。
尝着嘴里渐渐发凉的粥,见金百露还在认真的吹着,玉长风不知怎的有点想笑,他不想表现出来,可眉眼还是悄悄弯起,眸中荡漾着愉快的星光。
他想,就算有什么图谋,那也没关系了。
一碗素粥很快见底。
金百露拿起一块干干净净的白色帕子递了过去,却见小少年仍是一副呆呆的模样,没了初遇时的无礼跋扈,也没了那股子灵动鲜活的劲,整个人变得安安静静,虚弱又无害。
憔悴的脸色比那帕子还要白上几分,瘦弱的身体捂在厚厚的被子里,愈发显得单薄可怜,墨珠似的瞳眸湿漉漉的看着他,又软又乖,像极了以前养过的小奶猫,摸一摸,就会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可惜,这位名为胖虎的少年跟他不熟。
金百露心中遗憾,笑容却不由得加深了几分,没等玉长风接过帕子,自己抬手帮他拭了拭唇角。
这动作太过亲昵,再加上他和煦的过份的笑容,无端端的多了些温柔宠溺的味道。
玉长风只觉心脏忽的重重一跳,苍白的脸上随之浮起一层薄薄的红霞,整个人立马多了几分明媚的生气。
突然感觉嘴里甜甜的,莫不是这粥里偷偷添了蜜?
“金……”玉长风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已经沙哑的说不出话来,他懊恼的蹙起眉头,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压不住心中在意,忍着不适,无声的询问道,“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这些事交给下人做不就可以了吗,为何要亲自动手?是对每一个人都这样体贴吗?还是说……只有自己是特别的?
“嗯?你刚刚说了什么?”金百露疑惑的看着他,见他面色有异,还有些绯红,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金机灵鬼百露略一思索,恍然道,“可是要如厕?”
满满的感动,期待,以及一丝丝隐秘的羞涩全都僵在脸上,玉长风抿了抿唇,莫名的生气。
更气的是,金百露这么一提,他还真有点……嘶!
玉长风想要自己起身,可虚弱无力的身体完全使不上劲,双腿软的跟面条似的,根本站不起来。
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这尴尬时候,他余光瞥见金百露从床底拿出一个白底花鸟图案的器物,模样神似茶壶,可又有些不同,他不知这东西有什么用途,不由得好奇多看了两眼,然后……
他紧紧闭上双眼,生无可恋。
满脸羞恼的玉长风重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死也不肯再看金百露一眼,至于心底那些若有似无的朦胧情愫,此刻也被无尽的羞耻掩埋,哪还有半点涟漪。
金百露也是无奈,这种事本该喊个小厮来帮忙,可门口只有两位未出嫁的妙龄侍女,若是张了这口,只怕小胖和侍女都要埋怨他。
再说,刚才他不过扶了下胳膊,全程非礼勿视,并没做什么多余的事情,金财主自是问心无愧。
不过少年人脸皮薄,金百露可以理解,故而嘱咐了几句,道了声“改日再来看你”,便真的一连两日都没有再来。
……
端着一碗苦药,玉长风可怜巴巴的皱着脸,他心知喝了药能让他尽快好起来,可是每次药到临头,还是忍不住发愁。
做几个深呼吸,然后闭上眼睛一口闷。
侍女及时递来漱口水,又为他奉上一盘子蜜饯。
甜腻的滋味在口中化开,总算没那么难受了。
玉长风摆摆手让她们退下,靠在软枕上望着禁闭的窗户,心底有些失落。
说好的改日再来看他,可是等了许久金百露都没有出现。
明明之前在他昏睡的时候,还每日守在床边无微不至的贴身照顾,怎么他病好了反而又不来了呢?
“小桃,你听说了么?”门外传来低低的话语声。
玉长风见怪不怪的翻了个白眼,这些侍女无聊的时候总是会压低声音悄悄聊天,尽说些没用的八卦,甚至好几次提起过他,说他身娇体软易推倒,跟主子真是绝配什么的……
纯洁小少年玉长风表示:完全听不懂,呵呵。
“听说什么?”对话还在继续,侍女小桃好奇问道。
“今早我听小莲说,那个魏公子啊最近又来纠缠咱们主子了。”
“啊!怪不得主子这几天都不来看望小胖公子,原来是被那个狐狸精缠住了!”一副咬牙切齿的口吻,“主子好不容易把他从牢里捞出来,摆脱了考场作弊的罪名,他不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却天天跑来这里死缠烂打,真是浪费主子一番好意!”
玉长风支棱起耳朵,静静的偷听。
“其实我觉得魏公子挺好啊,总是文文弱弱的,一张口就冒着一股书生的酸腐味,看我们一眼都要脸红半天,多可爱呀 ……”
“不不不,我觉得还是小胖公子好,长得好看不说,性格也乖巧可爱,要是他能嫁过来……呀!光是想想那画面我都要流口水……”
“想什么呢,小胖公子才几岁,怎么可能……”
“你是没看到哇,”小桃神秘兮兮的拽了拽她的袖子,将声音压到最低,“那天在画舫,主子……”
“真的吗?!”门外传来压抑的尖叫声,“还从未见主子碰过什么人,没想到第一次就当众……莫非真的是?”
“嗯!我猜啊,八九不离十!”语气十分肯定。
玉长风霎时间红了脸,心中啐道:呸!什么八九不离十!只是度气而已,哪有她们想的那么龌蹉!
话虽如此,可那份暗藏心底的羞怯和隐秘的欢喜却愈发翻腾起来,直到金百露踩着夜幕到来也没能按捺下去。
“身体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
“饭菜可还入口?”
今日刚开荤,一不小心吃了十二分饱的玉长风闻言打了个饱嗝,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很好吃。”
金百露彻底放下心来,因小胖落水而生起的歉意现下也被抚平,再加上有他事要忙,故而只简单问候了几句便准备离开。
一见他要走,玉长风心中一急,下意识便拽住他的衣袖。
“怎么?”金百露垂眸看着他,询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对上他疑惑的双眼,玉长风瞬间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一张脸红了个通透,急忙放下手,慌乱道:“那个……我……有点睡不着……躺了好多天,整日里吃了睡睡了吃……好无聊……”
语气中带了些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委屈和控诉。
若是你多来看看我,陪我聊聊天,就不会这么无聊了。
金百露复又坐下,并没有露出什么不耐烦的情绪,语气温和:“等你病好之后,我带你四处逛逛。”
“嗯。”玉长风抿了抿唇,隐去雀跃的弧度,他想矜持一些,可双眸晶莹透亮,细碎的星光忽闪忽闪,那份纯粹的喜悦几乎都要从里面溢出来,怎么可能瞒得住人?
被他的情绪所感,金百露也不自觉柔和了眉眼,去书桌上取来一本游记,说道:“我为你念书可好?”
“嗯。”玉长风面上乖巧的点了点头,心里却偷偷腹诽,如此良辰美景念什么破书,聊点风花雪月男欢男爱不好吗?再不济聊个国计民生奇闻异事也行,游记是什么鬼玩意儿!
金百露不知他如何想,随手翻到书页中间,也不管什么前序后跋,眼睛扫到哪里就跟念了起来。
“……凤栖国洛城边境有一断崖,其长绵延数千里,横断凤栖苍龙两国,深有千仞,形似剑痕,相传乃仙人铲除妖魔之时驱剑所留,故名天剑崖。”
“……终年黑雾弥漫,周遭寸草不生,活物入之即死,每逢月圆之夜似有万千厉鬼嘶嚎,令人心胆俱裂。前太祖皇帝曾派精兵数千前往探查,终不见返……”
金百露刻意压低的嗓音低沉且充满磁性,带着这个年纪不应有的沉稳,念起书来字正腔圆,原本枯燥无趣的文字到了他口中,也……仍旧枯燥的让人想睡觉。
玉长风打了个哈欠,忍着困意拼命想要睁开双眼,可不争气的眼皮还是越来越重,想撑起它简直比背起一座大山还要困难。
萦绕耳边的嗓音也似乎越来越远,变得若有似无,最后消失不见,他浑噩的意识也终于在这一刻陷入了甜美的梦境。
金百露合上书,喝了杯已经凉掉的茶水润润嗓子,起身将靠着软枕睡着的玉长风放好,掖了掖被子,垂眸看着他安静可爱的睡颜,手指动了动,终于还是忍不住偷偷摸了摸他的发顶。
果然,如想象中柔软顺滑?
呃,好像不是这样,毕竟玉长风自生病以来,许多天未曾沐浴。
古人云,一旬不濯发,头油能制蜡。
金百露浑身一僵,光速收手,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对着空气笑了笑,而后面无表情出了房门。
小桃窥了眼自家主子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刚刚染竹公子派人来催,说陛下在前院等了许久,现下正在发脾气。”
金百露:“哦,让他等着,我先去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