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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02章 往事如烟 ...

  •   黄药师嘴角讥诮一笑:“果是姓陈。”又望着她道:“陈玄风是你爹,梅超风是你娘,是也不是?”
      “是。”
      与他猜的果真不差,梅超风从未提过,想不到她与陈玄风还有个女儿。这个猜测让他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黄药师道:“你上我这桃花岛,干什么来?”
      陈九阴忽然道:“梅超风是不是已经死了?”眼圈微红,有些激动。
      黄药师目中微微一痛,道:“是。”
      陈九阴脑中嗡地一声,颤声道:“我妈妈埋在哪了?她怎么死的,是谁杀了她?”约定之日母亲没有前来,她等了数日,多番寻找,依然没有梅超风下落。心中猜测母亲已遭不测,否则断然不会失言。心中存了最后一丝盼望,或许在黄药师处能打听到母亲消息。
      黄药师道:“尸身埋在牛家村了。”却没有说出梅超风死因。
      陈九阴目中似要滴出血来,追问道:“我妈那么厉害,怎会死的,到底是谁杀了她?”双手不禁已抓住了黄药师衣袖,不住颤抖。
      黄药师道:“是西毒,欧阳锋。”
      陈九阴不太知道欧阳锋其人,但听与黄药师齐名,大声道:“你为何不给我妈报仇?若不是你用附骨针伤她,她怎么会死的!”
      黄药师冷声道:“你母亲自己心甘情愿,怪不得旁人。”
      陈九阴五内激荡,心神欲裂。听了这句话,眼前忽地一黑,一口气提不上来,昏厥过去……

      【“妈,我们要去哪?”
      “送你去伯外祖父家。”母亲说的时候没什么表情,好想在想事情。九阴不敢打扰她,也不敢多问,但小小的心中总隐隐觉得,这一次父母要与她分开了。
      浙江上虞县,某村落。
      这只是一户普通的人家,日子算得中等。家主看见母亲,无不意外道:“若华,你回来了?”那时她才知道,母亲以前叫做若华。
      母亲点了点头,令九阴叫人,九阴乖乖地喊了一声“伯外祖父”,一声“伯外祖母”。伯外祖母看见母亲,神色颇不自然,有点怕她似的,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瞧了一眼站在屋外的男人,很多事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干巴巴地笑道:“若华,你这些年怎样了,这是你的女儿么?”
      母亲冷笑一声,道:“这孩儿不便跟着我夫妇二人,以后就养在这里。当初你们将我卖了便就算了,可若是敢对我孩儿有半分不妥……”说着忽然握住盘在腰间的银鞭,抽将出来,啪地一甩,辫梢从那妇人耳畔掠过,打向角落的一只凳子,那凳子登时成为碎片。
      寻常人家哪见过这等神通,登时个个吓得面无人色,知她早已今非昔比,忙点头答应了她再说。
      父亲一直站在门口没有进来,母亲母交代了几句,留下了不少银两,也要离开。背转身子,已走到了院子里,陈九阴跌跌撞撞地追出来,哭道:“妈妈,等等九阴……”
      陈玄风目露不忍,梅超风身子一顿,终于还是转过身蹲了下来,抱了抱她道:“爹爹妈妈会再来看你。”在陈九阴脸上亲了一亲,放下她,还是走了。两人走得很快,转眼已不见人。陈九阴呆怔怔望着父母离去的方向,心中一片空白。
      数日后有消息传来,上虞蒋家村一户人家中发生命案。一家自蒋老爷蒋太太起始,男女老幼一个个地给人杀了,每人头顶均被深浅不一地插了五个窟窿,死状极惨。吓得整个上虞村惶惶不可终日,梅氏一家,也不敢丝毫慢待九阴。】

      再醒来时已躺在一间屋子里,屋内布置简单,颇为清雅。陈九阴动了动身子,坐了起来。身上已无什么大碍,看了一眼屋内,见傻姑正百无聊赖地拿着一枝桃花,背对了她,坐在桌前。傻姑听见声音,回过头见她醒了,喜声叫道:“爷爷,贼小妹子醒啦,贼小妹子醒啦。”
      黄药师走了进来,手中拿了个小小的碗。看见她醒了,走到床前,伸手一递道:“喝了。”
      陈九阴估那大约是什么汤药,想黄药师是父母的师父,不会加害自己,倒也接过碗,一口喝了。
      傻姑瞪着大眼,也笑嘻嘻跑过来坐在床边。见黄药师给陈九阴喝药,忽然扯着他的衣袖摇晃道:“爷爷,傻姑也要。”
      黄药师道:“你瞎要什么。”傻姑伸了伸舌头,不敢再说,走了出去。
      黄药师看向桌上,道:“那是你母亲遗物,既然来了便拿走吧。”也走了出去。陈九阴看见桌子上摆着一条镀银钢鞭,正是父亲送与母亲的随身兵器。
      陈九阴急忙跳下了地,走到桌前拿起银鞭。鞭长六尺,握在手中,明晃晃的甚有分量。陈九阴呆呆望着银鞭,一滴眼泪滴在鞭子上,抬起手抹了抹面上泪痕,追出屋去。

      这精舍原来在一片竹林之后。陈九阴曲曲折折地转出竹林,眼见前方是一大片荷塘,塘中莲叶田田,甚为清丽。一条小堤从荷塘中央直穿过去,将荷塘分隔左右。陈九阴见黄药师身影从小堤上行去,紧紧跟上。
      傻姑蹲在地上,不知又发现了什么。黄药师负手而立,见她出来,忽沉下脸,道:“你既是超风与玄风的女儿,内力怎可如此不济,你爹娘没有传你桃花岛的功夫么?”
      陈九阴说道:“爹娘说未得师公同意,没有教我桃花岛的武功。”
      黄药师闻言,面色略和,低低叹了声道:“你的外门功夫倒练得不错,可是无内功根基,终究只能强过寻常的贩夫走卒。”顿了顿,道:“你可在此休养几天,若是愿意,今后不妨留在桃花岛跟着我。”
      旁边传来石子相击的声音,陈九阴瞧了一眼蹲在地上弹石子的傻姑,瞧出动作间隐约带了弹指神通的入门手法,忽冷笑道:“你以为我跟那傻子一样需要你收留么?”
      黄药师一怔,薄怒道:“她与你平辈,配得上你称一声师姐。”
      陈九阴话一出口,自己也有些后悔方才刻薄,垂下首,低低唤了声“师姐”。
      黄药师不再发怒,但面色还是沉沉,道:“你若不稀罕呆在桃花岛,今日便滚了出去,自己去找欧阳锋报仇吧。”拂袖背身。
      陈九阴也昂起头,当真说走便走。走出几步,忽又想起了什么,顿住脚步。从怀里一摸,摸出了一本册子。想是她昏迷之时,黄药师显然没有翻动她身上物品。只见那册子边角尽已褶皱,显示久历风霜之物。面上白纸已经泛黄,留有不少手印,还有些斑斑点点的水迹,也不知是泪痕还是茶渍。还有几个指印似乎沾了鲜血,已化成紫黑,兀自令人心惊。却正是昔年冯蘅所录《九阴真经》之下卷。
      这是母亲留下的,陈九阴望着册子,想到父母这一生种种全因这本九阴真经而起,心中更是莫大悲凉。
      黄药师听见陈九阴脚步顿住,也正有些奇怪,以为她回心转意,要来求自己将她收入门下。谁知却见她转过身,拿着一个白纸订成的册子向自己走来。
      陈九阴走到黄药师面前,双手将经书递上,目露悲戚,叫了一声“师公”,道:“这个,代爹爹妈妈还给你。”
      黄药师见她手中拿的,正是昔年被她父亲陈玄风从自己手中偷去的九阴真经。抬起一手,搭在那经书上一翻。一阵风吹过,忽将那册子的末页吹了开来。只见最后一页的空白上歪歪斜斜地写着几行字,眨眼间第一行已映入眼帘:
      “恁时相见早留心……”
      黄药师心中一颤,想起诸多前尘往事。那几行字与亡妻娟秀工整的楷书大不相同,确是梅超风的笔迹。他手眼凌厉,当即手指一收,合上书页,将册子接过。平息了心中波澜,此时再看陈九阴,不由也对这孩子心生了怜惜。想是她父母虽也识得诗书,但心思终归不在文墨上,只因他二人一生与这九阴真经有莫大关联,才给孩儿取名陈九阴。
      但是说出的话不可收回,他方才已经给过她机会,她也已拒绝。黄药师一生,同一句话又岂能问人两遍?正了正神色,道:“你父母在外多行不义,以后难免有人找你的麻烦。你既叫了我一声师公,日后有何事,不妨报我桃花岛的名号。”
      陈九阴淡淡一笑道:“徒弟在外面做的事情,都是师父教的。”
      黄药师想不到她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望着她小小的神情,一时竟然无法反口。立在原地,不禁也陷入神思。昔年曲灵风一事之后,他从此不再理会陈梅二人,也不再传授任何武功。他二人盗取九阴真经,也可说是迫于无奈,一半是被自己激的。后来两人在江湖上种种行迹,皆也由此开始。难道真像这孩子说的,是自己的过错么?当年陈梅二人成亲,若好生来求自己成全,他未必不允。如今落得个孤家寡人,若是弟子们都还在,今日的桃花岛又会是何等光景?
      陈九阴恭敬行了一礼,告辞而去。

      这次她有了经验,不敢再入桃花林,从岛西面的礁石下绕了个大圈,倒得海边时却傻眼了。这才想起此番这一耽搁,早过了昨日她上岛的时辰。船夫等她不来,定是已经走了。这本也情有可原,但此时没有船,她要怎么出岛去呢?
      陈九阴把心一横,心想大不了砍了这些桃树来做个筏子。可想归想,终究是敬在黄药师份上不敢造次。正焦急时,忽然有个仆人走过来,竟然拉着一艘小船,对着她“啊啊”地打了一通手势。陈九阴知桃花岛上的仆人均是又聋又哑,听说这些人原来都是奸恶之毒,不是贪官污吏就是土豪恶霸,被黄药师捉来,弄得又聋又哑,留在岛上做下人的。黄药师竟能让这些奸恶之人如此畏惧,老老实实地为奴为婢,也真不愧“东邪”这个名号了。
      那人“啊啊”地比划了半天,不明所以,在沙滩上写了“老爷命我送你出岛”几个字。陈九阴知此人是黄药师派来,心中放心,点了点头。
      哑仆把船推进水里,陈九阴正要上船,忽闻一人大声道:“小妹子,贼小妹子,等我一等!”一回头,见是傻姑从林子中跑出来,招呼着手叫她,不由皱了皱眉。
      傻姑气喘吁吁地跑到面前,陈九阴问道:“师姐,什么事?”
      傻姑喘着气没说话,歪着脑袋思索,似乎不知道怎么表达语言,又似乎忘了自己要说什么。陈九阴耐下性子道:“爷爷让你传什么话么?”
      一提到爷爷,傻姑想了起来,忽然面露哀求神色道:“小妹子,你带傻姑一起走好不好?傻姑想回家。”
      陈九阴见她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由也有些想笑,道:“你家在哪?”
      傻姑一脸困惑,也喃喃道:“我家在哪?”
      陈九阴问道:“为什么要回家,爷爷打你骂你了?对你不好么?”
      傻姑苦恼道:“好,可是他总逼着傻姑写字、学功夫……”
      陈九阴听母亲说过一次,他们有位姓曲的大师兄,当年因为她父母的事情被师父迁怒,震断了腿赶出桃花岛。说起曲师兄的时候,母亲颇有愧色,父亲的脸色则很不好。这个傻姑大约就是那位曲师伯的女儿,陈九阴见她蓬头乱服,衣服都没有换,被自己抓碎的衣袖还是破的。想到她父亲是被自己父母所累,心中更生出两分歉意,语气也放柔了些,叹道:“他是为了你好,旁人想学还得不来的。你听爷爷的话,别惹他生气。”
      傻姑忽然抓住她的手道:“小妹子,你别走,跟傻姑作伴好不好。”原来她见黄药师对陈九阴不错,想若是陈九阴留下,黄药师也不至于把精力都放在自己身上,只盯着她一个了。
      陈九阴不知她心中有什么小算盘,皱眉摇了摇头,抽回手去,傻姑却抓得更紧了,哀求道:“小妹子,你别生气,打痛你了……”语无伦次起来,一会儿让她别走,一会儿求她带自己回家,又不住为今日的事情道歉,让陈九阴别生她的气。
      陈九阴被她缠了半天,耐心渐失,忽抽出手,做爪状伸向她,恶狠狠道:“赶快回去!爷爷不在这,你再不回去,我抓你脑袋老大窟窿!”
      傻姑“啊”了一声,想是今日见识过她这一招的厉害,万分后怕。此处又没有黄药师保护,吓得哭了起来。
      陈九阴心中恼火,软也不是,硬也不是。忽然听见呜呜箫声远远传来,想必是黄药师正在前来。撵走了傻姑,上船离开。
      傻姑被她赶了开去,一屁股坐在海滩上,呆呆望着陈九阴离去的方向。船行渐远,直至不见。

      【“等什么等,今年还是一样,你爹娘不会来了。”
      自幼时被父母送到上虞梅家,一转眼,陈九阴已十五岁。
      最初的一两年,爹爹妈妈的确回来看过她,但是从那一年她生辰之后,父母便再无了音讯。转眼已十多年过去,陈梅二人还是再没回来,不知生死。
      可每年生日的那天,陈九阴还是会倔强地坐在村头,什么也不做,从早晨开始,一等便等上一天。可是一年一年,等得天也黑了,爹爹妈妈还是没有出现。
      “肯定是结了仇,死在外面了唷。”
      那些人以为她听不到,其实她每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她不是不难过,也有过种种猜想,可她还是每一年都来等。她不相信那些人说的,爹爹与妈妈都是那么厉害的人,怎么可能不明不白地就死在外头?她知道,他们属于另一个世界。江湖人江湖事,这些村民百姓又怎么明白。
      起初几年她父母给梅家留下过不少钱来,一家人畏于他二人余威,对陈九阴照顾得倒也尽心。可是渐渐地,陈梅二人下落不明,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梅家对她也不那么上心了。
      这年生日,陈九阴等到黄昏,依旧没有见到父母踪影,有些失魂落魄地回来。家人早已吃完了饭,没留她的份。
      陈九阴早也不太在意了这些,正回房去,伯外祖母却忽然叫住了她,有话要说。
      “九阴,又没等到你妈是不是?”
      面对舅母的明知故问,陈九阴没有说话,只是等着她们的下文。伯外祖母与舅母对视一眼,干咳道:“罢了,今日便对你直说。你舅母已托了媒婆,这月给你找婆家。”
      陈九阴皱起了眉,道:“什么?”
      舅母道:“你今年也十五了,早该嫁人了。”
      伯外祖母道:“咱们也养了你十几年,算对得住你爹娘。现在又不是要卖了你……嫁了也不算委屈,你总不能在咱们这里呆一辈子。”
      一来二去,陈九阴已明白了意思。这里终归不是她的家,已容不下她。
      几天后媒婆上门,合对了陈九阴生辰八字,定下良辰吉日。那媒婆收了聘金,眉开眼笑道:“恭喜了小娘子,过几天大花轿就上门来抬你啦。”
      “我不会嫁人的,要抬就让他们来抬尸体吧。”陈九阴冷冷地扔下一句话,走了。媒婆吓得不轻,直愣了半天,舅父与舅母赔了好久的罪……】

      海水还是摇晃着小船,可能因为是晚上,比她来的时候轻柔了,仿佛置身一个摇篮。陈九阴趴在船头,望着夕阳一点一点落下去,消失在海面上。那哑仆果真安静得很,只是默默撑船。大海茫茫,天地间静得仿佛只剩下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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