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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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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娜第一次碰见晨练的段宇成,是他们在A大相遇后的第三天。
那时田径队的新生报到都完毕了,罗娜早起去体育场查看场地,然后见到了这只鬼鬼祟祟的小朋友。
她离老远看到段宇成扒在墙上往器材室里看,她悄悄走到他身后,深吸气,大吼一声——
“干什么呢!”
“啊——!”
段宇成根本没想到六点钟的体育场会来人,惨叫一声从墙上滑下来。罗娜早有准备,伸手扶住他的腰,让他稳稳落地。不料腰部乃是段宇成的死穴,他着陆之后落势不减,抱着身体躺倒在地。
罗娜惊讶。
“怎么着你,想碰瓷儿啊?”
“好痒。”
“怕痒?”
罗娜拿手戳了戳段宇成的软肋,少年像条脱水的鱼一样在地上来回扭动。
“哎!别!别别别!”
罗娜玩够了,笑着收手。段宇成缓了好一会才站起来,白皙的脸蛋涨得通红,干瞪着罗娜。
她毫无诚意地道歉:“Sorry。”
段宇成哼哧哼哧喘气,罗娜看他一身装束。“起这么早,晨练?”她下巴往器材室一努,“在这看什么呢?”
她这一问提醒了段宇成,段宇成两步凑到罗娜面前,神色讨好。
“教练,器材室的钥匙给我一把呗。”
“想什么呢你。”
“我七点之前一定帮你锁好门。”
罗娜稍一思索,道:“想用垫子啊?”
段宇成笑眯眯地点头,罗娜回绝。“不行,一个人不能练,受伤了都没人知道。”
段宇成说:“不会受伤的,我从初中开始就一个人练了。”
“不行。”
“真的没事,给我一把吧,不做技术训练光跑步不行啊,到时我怎么比赛啊。”
段宇成使出浑身解数,软硬皆施,就差在地上打滚了,无奈在罗娜这统统不管用。五分钟后,他放弃了,凝视着罗娜的双眼,足足两分钟没说话。
罗娜心想这小屁孩严肃下来还挺有气势的。她不紧不慢道:“这是对你的安全负责,你以前怎样我不管,但在这,你必须听指挥,真等出事就晚了。”
段宇成瞥向一旁,低声嘀咕:“能出什么事……”
罗娜笑而不言。
段宇成度过了低气压的一天,晚上跑完步后回到寝室,冲了一个愤怒的凉水澡,然后对着墙上的照片发呆。
他实在是发呆太久,三位室友看出不对劲,胡俊肖给贾士立递了个眼神。
贾士立伸出圆滚滚的爪子。“兄弟,有心事找我们说,跟照片对视有啥意思。话说我们都没问,那照片里是谁啊?”
段宇成说:“霍尔姆。”
韩岱立马打开百度搜索,贾士立又问:“你今天一天都蔫的,出什么事了?”
段宇成没有说话,目光呆滞。贾士立问了几次没反应,又回去玩电脑了。半分钟后,他听到段宇成说了一句:“我以前还挺受女生欢迎的……”
贾士立:“别臭不要脸啊。”
段宇成看他一眼,说:“真的。我以前高中班主任是女的,我跟她提什么要求她都会答应我。”说完顿了顿,叹气道,“现在好运用到头了。”
贾士立想起施茵对他的态度,不无嫉妒地说:“没吧,现在也还行啊。”
段宇成摇头,瘫倒在书桌上,长手长脚无力垂着,气若游丝。
“自信全没了……”
贾士立仿佛看到一个灵魂小人从他头顶升起。
第二天,段宇成带着一颗沉重的心去晨练,诧异发现有人比他到的更早。
罗娜靠在器材室门口。
不到六点,太阳还未染色,尚能以双眼直视。青色的天空下,罗娜穿着一条七分长的黑色弹力裤,上身是宽松的半袖衬衫。衣尾系在一起,露出紧实的腰身。因为常年锻炼,罗娜的身体看着有种韵律的美感。她长发披着,遮住半张脸,手里拿着一本资料,一边翻一边在上面记录什么。
远方起飞了一架客机,在天上画了一道属于晨曦的直线。
段宇成在体育场门口站了好一会,拨了拨睡乱的头发,朝她走去。
听到声音,罗娜转过头,一张嘴便问:“今天晚了十分钟,怎么回事?”
“啊?”段宇成脚步顿住,哑然半晌,挠挠脖子。“就……就稍微睡过了点……”
罗娜道:“是不是昨天不让你用器械失望了?”
“没……”
“晨练劲头没有那么足了吧,明后天是不是就不来了?”
“谁说的!”年轻人完全禁不起刺激,段宇成梗着脖子反驳,“谁说不来了,怎么可能不来?”
罗娜吊着眼梢:“随便说说,激动什么,谁让你迟到的。”
“我……”
罗娜收起资料,转身打开器材室的门。
“意志品质还得磨炼,进来吧。”
段宇成张着嘴巴,盯着打开的门,一百句话被堵在嗓子眼,难受得要死。
罗娜探头出来,“进来啊,发什么呆,不练我锁门了。”说完又缩进去了。
段宇成深吸气,双手插入发梢,抓住头发,松开,再抓住。最后无从发泄似地大叫了一声。情绪被人调动来调动去,简直就像孙悟空面对如来佛,汗毛直竖,无从还手。
今天好像连热身都不用了。
屋里整理垫子的罗娜听到他的叫喊,嘴角微弯。说起来,她还以为他今天不会来了,以为他受了打击就放弃了。
她将垫子拉到室外,段宇成跑过来帮忙。
他问道:“你要陪我练吗?”
罗娜回答:“当然,我说了你一个人不能练。”
他紧接着又问:“那你以后每天早上都会陪我练吗?”
罗娜斜眼,段宇成蹲在垫子旁盯着她。
“不一定,我在的话就做技术练习,不在的话你就做基础训练。你记住,绝对不可以一个人跳,自己买器械也不行。”
段宇成爽快地说:“好,答应你。”
“去跑步热身。”
他一拍大腿,从地上弹了起来。
太阳开始钻出云层,天越来越澄清。
段宇成开始绕操场跑步,跑过200米,他在罗娜正对面的位置高高蹦起,大声呼喊:“嘿!教练!”罗娜抬头,段宇成在对面大喊:“看这边!”他一蹦一蹦,在空中用手臂比划了爱心的形状。他穿着浅色的运动衫,浸泡在清晨的空气里,远远看着就像根活泼的小白菜,清脆又水灵。
罗娜嗤笑一声,“蠢货。”
那天之后,罗娜每周帮段宇成训练三天。后来罗娜找跳高教练沟通了一下,让段宇成周末跟队一起训练。都安排好后,罗娜通知了段宇成。小朋友兴奋完问了一个关键问题——
“你也来吗?”
“这周我有事,过去的话也要晚一点。”
“哦……”
罗娜笑道:“都打完招呼了,你直接去就行,别紧张啊空降兵。”
段宇成涨红脸,“谁是空降兵!”
嘴里倔,临了还是有点慌。周末段宇成起了个大早,去体育场练了半天,保证身体状态。快九点的时候,田径队的人陆续来了。
段宇成的紧张在看见刘杉的一刻,烟消云散。
“我早就听说你来了。”刘杉穿着小背心,晃到他面前。“你简直阴魂不散啊你,师范大学不是要特招你吗,非跑这来干什么?”
段宇成冷笑。
“占着我特招名额的人还敢恬不知耻地给我安排学校。”
刘杉眼珠都快瞪出来了。
“占你名额?Excuse me?”
“你除了这句还会别的吗?我真是奇怪了,你这么喜欢说英文,怎么不见你英语考试及过格呢?”
“段宇成!”刘杉刚要开吼,忽然又闭上了嘴。一个男生走过来,带着钥匙打开器械室的门,他没好气地看了他们一眼。
“吵什么吵,都老实点。”
男生身材异常瘦高,段宇成刚想问刘杉他是谁,远处又走来一个人。
“教练来了。”刘杉小声说。
段宇成之前就了解过A大的跳高教练高明硕,今年四十二岁,资历很深,面相和教学风格都极为严厉。
高明硕来到场地,看了段宇成一眼,沉声道:“你就是罗教安排来的那个学生?”
段宇成行礼,“教练好。”
高明硕点点头,对刚刚那个瘦高男生说:“江天,带队热身。”
段宇成跟在江天身后,眼睛像长在他身上一样,从头到脚扫来扫去。刘杉跑到段宇成身边,坏笑着说:“195公分,羡慕不?”
段宇成没说话。
刘杉低下头,用更小的声音说:“他一般稳过2米2,去年被招到国家队了,但是比赛成绩不好,又给退回来了。”
段宇成看了他一眼,刘杉用嘴型无声地说了句“他的脾气”,然后做了一个夸张的爆炸手势。
江天回头,刘杉马上恢复正常,一本正经地跑步。
第一天训练很顺利,段宇成的试跳一直稳在2米以上,实力超出了高明硕的期待。高明硕熟悉了他的技术后,将动作全部拆分,再一点点整理,好像重新洗牌一样。
训练结束,刘杉拦住段宇成,皱眉道:“你怎么回事,这么长时间没训练,怎么可能一下跳过两米?”
“谁告诉你我没训练?”
“你怎么训练,你不是在经管学院吗,你个狗畜生偷偷摸摸干什么了?”
刘杉一个劲地逼问,段宇成当然不可能告诉他罗娜早上帮他练习的事,那是他的秘密,想想就开心。
他刚念起罗娜,就见她的身影出现在体育场门口。段宇成嘴角一扯,爬起来准备去打招呼,不料半路杀出程咬金,有人先一步来到罗娜身边,两人聊起来,有说有笑。
段宇成看了一会,问刘杉:“那谁啊?”
刘杉望过去,“哦,吴教练,短跑那边的。”
段宇成静默几秒,坐下了。
刘杉问他:“我还没问你,你是怎么跟罗教搭上线的,你说实话,是不是出卖色相了?”
段宇成将目光移到刘杉身上,简明扼要吐了一个字。
“滚。”
他这一动视线,余光扫到角落里的江天正看着自己,没出半秒,目光又移开了。
那短暂的对视实在说不上友善。
再回头,吴泽和罗娜还在聊天。
段宇成长呼一口气,成个大字型倒在地上。天空很蓝,云朵很白,但心情莫名不爽。
第一天的训练不算圆满地结束了。
段宇成再一次见到吴泽,是在罗娜的体育课上。
在听说金融学大一的体育课是罗娜负责后,段宇成提前踩点了学校附近最高级的网吧,选课当天,火速占位。罗娜的选修课是田径,班级爆满,大部分是段宇成班里的人。一批女生是冲着段宇成来的,一批男生则冲着施茵而来。
第一堂体育课被安排在燥热的午后。
操场上无遮无拦,只有主席台下面尚存方寸阴凉。等待老师的二十几名学生,人挨人人挤人,全都堆在一起。过一会罗娜来了,手持点名册,来到蜷缩在阴影里的学生前面。
“怎么着,一群吸血鬼啊,见不了太阳?”
“太热啦老师。”
“出点汗,排毒,‘冬病夏治’听过没?”
“老师我们没病……”
“那就预防。”
操场外围的树上,知了没完没了地叫着,隔壁篮球场里的拍球声此起彼伏,学校外高架桥上来往车辆无数,让炎热的午后变得聒噪又焦灼。
罗娜开始点名,点到一半吴泽就来了。他貌似是路过,手里拎着两瓶冰水,叫了罗娜一声,抛给她一瓶水。
他扔得准,她接得更准,默契非凡。
罗娜回头接着点名,点到段宇成的时候没人应。她抬头,看见段宇成望着吴泽离开的方向一动不动。
“看什么呢?”罗娜拿笔敲签到本。
段宇成回神,静了两秒,忽然问:“吴教练在役的时候,百米最好成绩是多少?”
意想不到的问题引得罗娜淡淡挑眉。
太阳晒得整个世界都要融化了,段宇成是全班唯一一个站在阳光里的人。
罗娜收起签到本,负手站着。
“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