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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106(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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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知柔收起信笺,问门吏道:“送信之人可曾留下什么话?”
门吏道:“那人说此信关乎案情,干系重大,务必交到蔺侍御手中。”
蔺知柔心道果然,若她藏起信笺当作无事发生,明日这信说不定就递到杂端甚至台长手上了。
她接着问道:“送信之人是男是女?年貌如何?”
“是个小沙弥,大约十二三岁年纪。”
蔺知柔点点头:“我知道了,多谢。”
门吏离开后,一旁的高丰年问道:“可是与江寿儿一案有关?”
此事瞒不住,蔺知柔也无意瞒他,把信笺递给他。
高丰年快速扫过,露出惊愕之色:“钱李氏还在长安?会不会是投靠亲故?”
蔺知柔摇摇头:“应当不是。”
如果钱伯阳夫妇在长安有亲友,当初也就不必住在邸店了,普通人家有个进士科举子亲戚,也是颜面有光的事,没道理不让夫妇俩投靠,却在钱伯阳死后收留他的妻子。何况她若是正常留京,那人也没必要偷偷摸摸往御史台送匿名信。
“若蔺某没记错,高兄是长安县人吧?”她问道,“高兄可知在长寿坊赁个普通大小的院子需花多少钱?”
高丰年有些跟不上这位同僚的思路,不是在讨论案情吗?怎么突然和他讨论起赁宅的费用来了?不过他还是回答:“长寿坊离西市近,是县廨所在,坊中还有大法、永泰、崇义几个大寺,赁房所费不小,一个普通小院落,一年少说也得一两百贯吧。”
秘书省校书郎的月俸也就不到两万文,钱李氏一个穷书生的遗孀,哪里有钱在长安赁房子?她住的也不会是邸舍,因为若是那样,匿名信上便会直接写上某某邸舍客店的名字,与人合租更不可能,时人迷信,她刚死了夫婿,会被认为不祥。
种种线索合在一处,蔺知柔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这位花容月貌的钱李氏,多半成了某位贵人的“别宅妇”,即外室。
江寿儿带着一干泼皮无赖去钱氏夫妇落脚的邸店大闹,不是因他见色起意,而是奉了这位贵人之命,与那钱书生交涉,威逼兼利诱,哪知那书生是个耿介性子,非但不肯卖妻求荣,还与江寿儿起了争执,将其殴伤。
江寿儿没办成差事还被个穷书生打伤,大失颜面,自然要伺机讨回来,所以将钱伯阳或骗或绑,弄到城郊,多半确有其事,只不过他不曾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只是想出气泄愤,却做了他人的替罪羊。
至于那位贵人的身份,不用说,一定和柳相一党关系匪浅,不是柳党中的中坚人物,便是与其中某一位沾亲带故。
她正想着,忽听高丰年道:“我有一事想不通。”
“何事?”蔺知柔道。
高丰年从铺了满案的文书中扒拉出一卷,却是仵作出具的验尸格目。
他指着一处道:“你看,钱伯阳身上有多处殴击伤,右手三根手指还被人折断了,若是要杀人,何必多此一举?”
蔺知柔抬眼打量高丰年,这位监察御史里行也是进士科举出身的寒门子弟,不过比起她的青云直上,他的仕途要曲折得多,从进士科及第到释褐便等了三年,且等待三年也只是选授东南一个中县的县尉——本朝一千五百多个县分成赤、畿、望、紧、上、中、下七等,像高丰年这样没有背景没有靠山的寒门子弟,初官外任,很可能一辈子就在几个偏远的县衙里打转了。
他能在秩满三年后迁京畿县尉,又被柳云卿亲自调来御史台,定然是考绩优异,吏能过人。
蔺知柔对御史台上下所有同僚都作过详实调查,知道他在两任县尉上办过几个要案,推按刑狱颇有心得,柳云卿看似不经意的委派,却是经过周密考量——有证据送到她手上,又有这样的人才助她查案,这案子要不破也难。
验尸格目的蹊跷,她自然早就看出来了,但她佯装不解,蹙眉道:“蔺某还真没注意,经高兄这么一说,倒真有些难以索解。依高兄之见,这是什么缘故?”
高丰年心道这蔺状头虽有文墨之才,可为官理狱又岂是作诗为文能比的?心下不免有些得意:“依某之见,江寿儿那日将钱伯阳骗至城郊,只是想打伤他,折断他右手三根指骨,便是要让他不能下场考试,断他前程,蔺贤弟你想,若是江寿儿要杀害钱伯阳,直接动刀就是了,何必再折他手指?”
顿了顿道:“故此江寿儿或许真是遭人嫁祸!”
他年届不惑,不再年轻的脸庞因为堪破案情玄机而容光焕发,却不知他识破的,只是别人让他识破的。他能看出的破绽,蔺知柔看得出来,柳云卿也看得出来,他之所以不戳破,只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罢了。
蔺知柔想起监斩时刑部梁侍郎紧张的模样,便知刑部定然有份,而刑部尚书、刑部侍郎都是柳棠的人,便是不能借此扳倒柳棠,仅凭徇私枉法、包庇真凶这点,至少能断他在刑部的左膀右臂。
而柳廷玠把她这个无名小卒扔进漩涡中心,把人证送到她手里,还贴心地配了一个断案人才,想徇私枉法也难,若是秉公执法,无论最后能不能将柳党扳倒,她势必会将一手提携她的柳棠和张文鼎得罪得死死的,只能转投长公主阵营——从柳廷玠派她去监刑开始,就把她算进局中,没有给她留退路。
即便她看透柳廷玠的意图,也毫无办法,只能沿着他铺好的路,一步一步往坑里走。
不过柳党和刑部也不是吃素的,若是柳廷玠有十足把握凭此案扳倒他,早在死刑复核时就可以将疑点的证据摊出来,无需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安排一场临刑喊冤的戏码——这么做,无非是要把事情闹得满城风雨,用民议来倒逼朝廷重视此案。
高丰年满身干劲,双眼灼灼发亮:“钱伯阳之妻定然知道些什么!对了,那真凶为了隐瞒真相,定会将那钱李氏转移到别处藏匿起来,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去长寿坊,把钱李氏带回来!”
话音未落,方才那门吏又疾步奔来:“蔺侍御,刑部着人来传话,道那人犯不肯开口,定要御史在场才肯交代,故此请蔺侍御过刑部一趟。”
蔺知柔对高丰年道:“蔺某先去刑部看看,有劳高兄去长寿坊跑一趟,将人先带回来,等我回来再一同讯问。”
她说着,整了整衣冠,便向门外走去。
这一局她未必就会输,刑部的人不傻,其它证据肯定早已经处理干净,此案多半只有钱伯阳妻子这个关键的人证,而人的变数总是最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