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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暖阁密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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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长安城车水马龙间也能见着繁花似锦。
童达希木的宅院却在这闹市中被人遗忘。没有人再来过这里,达瓦老人常常在夜深时听见院外树枝偷偷抽芽的声音,因此当他听见清晨的叩门声时,显得有些兴奋。
“是公主来了吗?”他直立起佝偻的背,目光矍铄地望向那扇干枯的院门。
童达希木阴沉着脸,一声不吭地走到门边,不带好气地问道:“是谁?”
“在下田承宁。”
希木与达瓦皆是一愣,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希木小心翼翼地将门打开了,门外之人果然是田承宁。童达希木挡在门前,却并不请田承宁进来,“田公子大驾,所谓何事?”
希木的傲慢与冷落全然没有惹恼田承宁,他拱手道:“有事相求。”
达瓦老人问道:“公子此来可有人撞见?”
田承宁认真地回想了片刻,他虽出门时遇上了在街上无所事事的常季长那厮,但他一路谨慎小心,确无人跟随,“未被撞见。”
希木沉吟片刻,闪身让开了位置让田承宁进门。
达瓦老人皱着眉,紧紧盯着田承宁,这位相府公子、朝廷武官如何会有事相求于希木王子这般孤立寡助之人?达瓦心中不安了起来。
希木一言不发,沉默着将田承宁往暖阁领。他转身对达瓦老人招招手,“一起进来吧。”
达瓦摇头道:“二位请进吧,我在门外守着。”从前童达府上虽并非人丁兴旺,但也有几个十分精壮的楼兰汉子,若是有人藏匿于府中想要靠近这无遮无拦的暖阁旁偷听屋内谈话,立时便会被这些大汉抓住。然而如今童达府上空落落地只剩下他与达瓦老人二人,暖阁构造再精巧,若是无人在旁监守也是枉然。
希木点点头,带着田承宁进去了。
阁中摆设一如往昔,分毫没有改变。
“我们的人都被你们杀了,因而没人能来伺候,田公子不会介意吧?”希木的话语间仍然尽是带着敌意的嘲讽。
田承宁淡淡地道:“无妨。”
“公子有事相求于我?我与达瓦师父二人在长安苟且,既无寸铁,也无人脉,公子怕是找错人了。”
田承宁仍旧无视他的挑衅,“我若求公子帮我一起救出霍姑娘,公子可愿相助?”
希木挑了挑眉,问道:“霍姑娘?霍姑娘如何要救?难道你们大汉还抓自己的公主?”
“下月霍姑娘恐怕就要和亲匈奴了。我想让公子助我于途中将她救出来。”
童达希木心中大惊,表面却仍装作不耐烦,“你想阻止和亲?这是掉脑袋的事,我为何要帮你们?”
“公子若答允帮忙,我定设法助你与达瓦师父逃离大汉。”
童达希木轻蔑地狞笑一声,“你可真是汉廷的好官啊,既要阻止和亲,又要放走质子。大汉有你,何愁不灭国?”
“国之存于世间,当如君子行于天下,君子光明磊落、重义重情,国家又如何能猥琐不堪。和亲与要挟质子这般手段本就为我所不耻。”
童达希木心中虽对田承宁心生敬佩,却也不免觉得他实非纵横捭阖之才,“若救不出霍姑娘,你当如何?若救出了霍姑娘,你又当如何?”
“救不出霍姑娘,我自然要随她去匈奴,介时已近关口,你与达瓦师父定能平安离去;若救出了霍姑娘,还得请二位带她一并离去。”
希木双眸如鹰:“我们带她离去?那你呢?”
“劫持和亲队伍的罪名总该有人来担。”
“你敢来担?”
“为何不敢?若真因罪充军,倒遂了我的愿。”
希木身体前倾,用锋利的目光牢牢地罩住田承宁,“你凭什么相信我不会背叛你?”
田承宁仍旧端坐着,面色平静,“凭那日你没杀我。”
童达希木身体再次前倾,表情更加凶狠,“那我凭什么相信你不会背叛我?”
田承宁泰然自若,以清冷的双眼回应着希木那隐藏着刀光剑影的目光,“凭那日我也没有杀你。”
希木仍旧全身紧绷,逼人的气势狂卷向田承宁。
二人焦灼片刻,童达希木终于慢慢坐回原位,暖阁内的气氛总算渐渐平和下来。田承宁轻轻扬了扬嘴角:“希木公子是答应在下了?”
童达希木点点头,“愿闻其详。”
二人在阁中又谈了许久。达瓦老人守在阁外,一遍又一遍地绕着暖阁逡巡,虽心知此处不会有人造访,但仍是无法放下心来。从田承宁踏入院门的那一刻起,他的眉头便没有舒展过,他知道田承宁此来所求之事定然非同小可。待到希木与田承宁二人终于走出暖阁时,达瓦老人立马迎了上去,却并不立马开口询问,二人也闭口不谈。
小心翼翼地送走田承宁,关上院门后,达瓦老人终于忍不住问道:“田公子所求何事?”
希木小声地将方才与田承宁所谋之事详细地说给了达瓦老人听。老人听后竟然浑身颤抖起来,希木忙扶他进屋坐下。
老人颤抖着声音,愤然道:“他们大汉凭什么把我们的公主送给匈奴人和亲?”
希木不语。老人继续道:“王子你,你答应田公子了?”
“答应了。”
“好,好!”达瓦嘴上说着好,两行老泪却顺着那如树皮般的脸颊滚了下来。此刻他肠中车轮转,又是喜又是悲。公主自然当救,可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王子去冒如此大险,这其中轻重,他竟一时也无法权衡。
童达希木心中也有过纠结,可他纠结之处却是田承宁是否会在事后出卖他,却并非该不该救霍翕。作为兄长,童达希木自觉保霍翕周全一事责无旁贷,不能护得自己妹妹平安,难道要别的男子来代劳吗?希木平日里暴戾不羁,可心中却将自己肩上的责任与担子瞧得清清楚楚,毫不含糊。
“王子心中还是念着妹妹的,不是吗?”
童达希木冷笑一声,“不过是想报复汉朝的皇帝罢了。他把我们害得如此惨,我们却也该搅他个不得安宁。”
达瓦老人笑而不语,他知道希木心中是念着妹妹的。
希木表情慢慢凄恨了起来:“你说,楼兰受汉朝欺辱了这么些年,这大仇能报吗?”
达瓦老人却顾左右而言他:“你们的计划,公主知道吗?”
如此一来,希木已然得到了达瓦老人的答案。“定是不知的。她若知道,怕是舍不得心上人为自己豁出性命去。”
“她也会舍不得您。”
“她舍不舍得我,与我无关。”说罢,童达希木转身将自己关进了暖阁里,直呆坐到夜深。
这时,匈奴使节的车马已辚辚驶入了关内。这匈奴使节一身金线华服,他一只手轻轻掀开马车的帷幔朝外傲然望去,另一只手轻轻地捋着自己的胡须。匈奴使节名吴真,本是个汉人,却降了匈奴。他靠着颇深的心机与察言观色的本领获得了单于的赏识,封了王。这是吴真第一次以匈奴特使身份出使大汉。他抬起头,轻蔑地望着这片生他养他却不曾善待他的国土。如今这个国家与国君终于再也不敢轻视他,吴真心里说不出地骄傲,而这番骄傲本身就是让人无法不轻视的。
一路奔波,吴真却甚是享受。沿路各郡县官吏对他无不恭敬有佳,鞍前马后,丝毫不敢怠慢。吴真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一切,还不断提出无理要求。官吏心中咒骂,却不敢开罪于他。匈奴势大,吴真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
就这么得意洋洋了一个月,吴真终于进了长安。进城那日,安门大开,官兵围满了章台街,将百姓围在一旁,不让上街。章台街虽显得比往常热闹许多,看热闹的人们在官兵身后摩肩擦踵,可人人脸上都带着鄙夷的神色。长安子民近天子脚下,对时局最是洞悉。匈奴在边陲之地为非作歹,残害大汉良民,百姓早已怨声载道;再加之这吴真又是个降国鼠辈,长安子民如何能给他好脸色看?
吴真随着在城门外迎接他的队伍进了城。他满面春风,内心翻涌着兴奋与期待。他终于能风风光光地踏进这长安城了,这是他多少年梦寐以求之事。他坐在车中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却听不见想象中的人声鼎沸。吴真又掀起了帷幔朝外望去,却见到一张张面露讥讽之色的脸。人们的这般表情深深地激怒了他,他手一甩,放下帷幔,紧咬着牙关。
吴真饱受煎熬地进了未央宫。皇上在宫内为他设了宴席接风。吴真听见宫里的丝竹礼乐之声,决意忘记愚昧的长安百姓,好好享受这汉宫对他的礼遇。
宫人领着吴真更了衣,便带他到了举行宴席的大殿里。美酒佳肴已上了桌,美人们已甩起了广袖、摆起了腰肢,翩翩起舞。
皇上位坐席首,田丞相与霍太尉分别位列其次,英统帅因要护驾,因而坐在皇上身后。吴真的位置正对着皇上,左右分别坐着丞相与太尉。他心想倘若换一个方向看,自己便位于首座,于是他十分满意这样的排座方式。
吴真身着胡服,款款步入席间。皇上虽威严不减,却对他十分热情。田丞相也能笑着与他说笑几句,英朔虽不言语,但脸上也挂着微笑,只有霍太尉始终板着张脸,一言不发。吴真心中暗骂,却仍是不断讨好着霍太尉。他知这位大司马大将军是领兵打仗的能手,曾经在战场上屡建奇功,匈奴兵将闻其名而丧胆。
“使节一路奔波,当好好进补才是。这些药膳用得都是上好的食材与药材烹饪而成,使节可还吃得习惯?”田丞相笑问。
吴真用力点头,道:“吃得惯吃得惯。塞外的牛羊肉虽然美味无双,但终究是大汉的菜肴吃起来顺口。”
田丞相微笑不语。霍太尉听罢重重放下手中的酒爵,青铜器皿与漆案发生碰撞,传出一声沉闷的响声,震得吴真心里一阵哆嗦。皇上见他这般胆小,心中不禁暗暗嘲笑。
吴真不知为何,自己竟然对霍太尉有说不出的畏惧。他将目光远离太尉,定了定心神,笑道:“和亲之事,不知皇上是否已有打算?”
霍太尉心中一凛,怆然将案上的酒一饮而尽。该来的总算来了,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