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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1 恕鬼出衡山 ...

  •   是夜,无星无月,风卷起凝滞萧瑟的寒气一层一层慢慢弥开,透过重锦绣纹的夹袍袅袅渗进人心,路上已经起了薄霜,夜雾中还带着一抹冰冷的阴郁,扑面而来,让人觉得压抑,仿佛心上被无数纠结不清的丝带紧紧缠裹着,透不出气来。

      一辆马车沉沉行驶在衡城东郊的官道上,马灯在夜风中飘摇。

      三十七岁的天机门现任门主路沉黎一身青衣道袍,不管车上如何颠簸仍一丝不动的坐着,抱着一个长形乌木的盒子,紧握在上面的手指关节已经开始发白。

      他身边跟对面共坐了三个人,两个身着同样服色的年轻人是他的弟子,另外一个男子一身利落黑衣,低着头,长发松松束着,几丝落到了额前,在暗色的车灯下留下了淡淡的阴影。

      “端木楼主对此可有看法?”路门主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黑衣男子垂眼袖手端坐,这时忽然抬头,笑了,笑容中隐隐带着看透世情的嘲讽,微蜜的肤色让他的表情在昏暗摇晃的光影下多了几分晦涩。

      正是端木尘。

      “八卦楼一向只旁观江湖事,再者,门主心中早有决断,就无需再犹豫了。”

      路门主又是一叹,看向怀中的木盒,目光复杂。

      “师叔偏执于复仇……其实本就不该重铸恕鬼的……”怀壁其罪,以天机门目前的实力,拥有恕鬼不是福而是灾。

      端木点了点头,却不发言。

      “我们也是有苦衷,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江湖人士,连武林盟也来过多次,眼看着天机门上下朝不保夕,我们也惟有出此下策……不知贵楼将来会如何记载此事?”

      “天机门上下明理淡泊且目光长远,是真正的世外之人。”端木想了想,又说道:“门主放心,我的笔记下的一定是我的心能看到的一切。”

      路门主苦笑,这一交出去,还不知怎么被江湖指着鼻子骂呢!不过端木既然已说了这么多,他也无法。八卦楼啊八卦楼,他观察了他们四年,也惟有信任了。

      这时,车刚好停住,四人下车,迎面便是一座古旧的大宅,似乎还在维修中,四处散乱堆积着长石圆木等建材。

      应该是知道他们已到,精雕着菊花纹样的铜门缓缓移开,摩擦过地上的木屑沙砾,发出沉涩的噪音。乌衣的侍卫早已面无表情的候在门边,确认来人身份后,转身替他们引路。

      宅子年代久远,新漆的味道与本来的陈旧潮气交杂着,刺激着来人的嗅觉,很奇异。而这种高门大户却让端木微微恍惚了一阵,仿佛回到了十二三岁的时候,他的家。

      他握紧了拳,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保持清醒。

      这里不是渝陵的端木旧宅,这是韩府。

      想到这里,他的眼垂得更低,隐去了一切情绪。而此时,他们也到了目的地。

      却是在露天的后花园,四下一片漆黑,看不见一个人,路门主刚有些诧异,忽然眼前一亮,无数冷色的夜明珠出现,高高低低的挂着,映出一方石桌,四个石凳。

      桌边坐了两位男子,一样的衣着,一样的相貌,一样的倨傲的表情,正是韩雅跟韩淮。

      “路门主请坐。”韩雅含笑伸手,示意大家入座。

      路门主回头看了端木一眼,说道:“这位是八卦楼的副楼主端木尘,是在下请来的见证人。”说话时有些忐忑,毕竟事先没有知会一声。

      韩雅在听见“端木”二字的时候墨色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下,一瞬便恢复正常,笑答:“多一个见证罢了,我是不介意的。”

      “既然是跟江湖人打交道,当然是按照江湖的规矩。”韩淮亦冷冷回答,他的声音本来清朗如冷月,此时听在路门主耳中,瞬间有种刀刃临颈的凉意。他抱着盒子定了下神,坐了下来。端木无所谓的笑了笑,也跟着落座。

      路门主将盒子往桌上一放,小心打开,一阵冷冽的清辉划过众人的眼,一瞬寒光乍起竟盖过了周边的荧光。当然,也仅只一瞬,下一刻,盒中只剩下一把没有剑鞘没有剑柄仅仅用皮革草草包覆的很是不起眼的铁剑。

      韩雅轻轻吸了一口气,说道:“这就是恕鬼剑?”

      “这就是恕鬼剑?”

      大冷天的夜晚爬墙头的两人同时发出感慨,然后迅速出手捂住对方的嘴,白狐碧酒很是欢乐的摇着尾巴在墙头青砖上蜷着看戏。

      许久之后,两人同时松手,瘫软着伏在冰冷的墙头,桑甜一边大口呼吸着空气一边说道:“你是不是……早知道他们……”

      “那是自然……也不想想……好好的我们干嘛要绕远路……”朝言白了她一眼,眼睛盯着院子里的人,忽然感叹:“三姐姐,端木楼主好帅啊!”

      桑甜正思索夜朝言做为这次朝廷跟天机门交易的监视者的可能性,被这一句话一骇,险些栽下墙去。她摸了摸头上若有似无的冷汗,轻声感慨:“隔着这么远,光线又那么暗……”

      “你懂什么!这就是华丽丽的缘分啊!我好像真的一见钟情了!”朝言的语气飘渺梦幻,让桑甜一阵恶寒,打了个冷战。

      她摸了摸鼻子,打算对其采取无视态度。真没想到,那边才丢了子陵剑,这边又得了恕鬼,再联想到一早赶去东齐郡的韩启,忽然就嗅出了一丝山雨欲来。

      桑甜对于一些事情,不是不懂,只是不愿去多在意,可是,这次连端木都卷进来了啊……

      她又想起了苍海,这是他的意思吗?

      想起他,桑甜心上莫名涌起一丝绵软的惆怅,手不由自主地抚上右脸,他们之间,一道伤。桑甜仔细回想过那天晚上的对话,苍姑姑暴走的唯一原因只能是她的身份了……仔细想想,她竟然一点也不怨苍姑姑给她的这道疤。

      她直觉,这件事上最为难的人,是苍海。

      就在夜朝言花痴端木尘,穆桑甜相思小总管时,下方路门主已经站起身,伸手平举恕鬼剑递到韩雅眼前:“侯爷请看剑身。”

      韩雅轻轻“哦”了一声,依言凝目看去,只见铁青的剑身上除了发白的剑纹外还有两处极细的暗痕。

      “此剑乃是几百年前由天上掉落的陨铁铸成,本来已断成三截,七年前我师叔机缘巧合又得到一块陨铁,于是便重铸此剑。”

      韩雅听了,饶有兴致的伸手接过剑来,这边路门主却惊呼一声:“侯爷小心。”

      “此剑剑柄极为锋利,力握则会伤手。”

      韩雅这却笑了:“有趣有趣,明明是宝剑,却要先伤己再伤人。”

      路门主额前已现虚汗,喏喏答道:“本门一向崇尚和字,与世无争,从不轻易伤人。”

      言外之意,千面公子就是最大的污点。

      韩雅临空舞了几下剑,跟韩淮对视一眼后将剑放回盒中,说道:“既然天机门已将恕鬼奉上,交易便达成,天机门门人今后便是我都盘郡驻军的武术教习,门中一切花费全由官府供给。”

      “多谢侯爷!”路门主脸微红,埋下头去一揖到底,然后便转身离开。

      端木却没有走,只看了看桌上的宝剑,说道:“不知侯爷如何处理这把剑?”

      韩淮冷嗤,不以为然:“一介草民,也敢过问朝廷的事情?”

      端木笑笑,躬身行礼,不卑不亢:“在下毕竟是见证人,弄清楚了也好跟江湖人有个交代。”

      韩雅安静打量他一阵,忽然说道:“端木这个姓在大云夜泽很是少见呢!”

      端木一直低垂的眼中划过一抹警惕,面上不动声色:“确实少见,所以在下对自己的姓氏很是珍惜,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寒风忽然变烈,漫卷起他的乱发,让他本就隐在暗色中的五官不甚分明。韩雅却不再看他,只低头从从容容顺好自己被风吹乱的衣襟,在开口时又换了话题:“端木楼主尽可放心,恕鬼的待遇比照子陵剑。”

      “如此,在下便告辞了。”端木心中一瞬便转了过来,暗嘲,子陵剑的命运,再次被丢到江湖吗?

      墙头的夜朝言一见端木要走,连忙一个唿哨,带着碧酒迅速跳下墙追去,竟似将同是天涯爬墙人的同伴忘得一干二净,独留下桑甜感慨世风日下十三岁女孩便懂重色轻友。

      “哥,你说,他会是漏网之鱼么?”看着端木渐渐远去,一直维持冷峻面孔的韩淮忽然笑了起来,将双眉一挑,看向韩雅。

      韩雅不置可否,亲自抱起恕鬼剑,对这剑盒出了会神后忽然回头看向墙头,朝正要悄悄从墙上下去的某个黑影露出一贯和熙的淡笑,扬声喊道:“三妹妹,墙头风大,还是下来吧!”

      桑甜再次被人抓包,无比沮丧,只得慢悠悠爬进来,慢悠悠蹭过去,然后祭出无敌笑容:“雅哥哥,淮哥哥,我是陪朝言过来的。”这种事情,最好撇清,再说她这也是实话。

      “公主呢?”韩雅含笑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微弯了腰与她平视。

      “她……逃了……”桑甜眨了眨眼,回答,猛然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懒丫头再这样下去可以翻天了!”

      这边桑甜的话音刚落,韩淮便恶狠狠低咒一声,回身朝韩雅点了点头,匆匆追了出去。

      桑甜有些奇怪,韩府旧宅距他们下榻的驿馆也就几步路,公主又走了那么久了,韩淮这时追去也没什么意义了吧!没准小公主同学已经早睡早起了都。

      不理解!真是不理解!

      她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很是愣了一愣,下一刻忽然就意识到现下的院子里只剩下了她跟韩雅两个人。

      “雅哥哥……”她踟蹰了一阵,嚅嚅唤了韩雅一声,打算回去,却见对方面含微笑,缓缓靠近,然后右脸便是一凉,让她呼吸一窒,目不敢斜视,只觉得心脏都要跳出自己的嗓子眼来。凉意渐渐回暖,却是韩雅的手指轻轻触上她的脸,两人离得极近,呼吸交错间已经氤氲出某些暧昧气息,让她直觉退避,却又退不了。

      “脸上的伤,好不了也不要紧。”韩雅温润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有些虚无,却又一字一字的进到她的心中。桑甜一下子忽然觉得愧疚,莫名的愧疚,为什么不是欣喜呢?为什么青葱岁月恶魔般的初恋男生忽然这样子温柔相待,她不觉欣喜反觉愧疚?

      而韩雅这时已经稍稍远离,却依旧牵着她,在无月无光的暗夜中前行。

      端木走出韩府老宅的铜门后忽然停了下来,仰头看天,深深吸了一口气,外面的空气中尚带着潮湿的微寒,冷风扑面,扬起了脚下的轻尘,让他渐渐冷静。路门主一行人还在车边等着,端木快步走过去,拱手道:“在下还有些私事在身,就不跟大家一块走了。”

      路门主有些意外,连忙说道:“那我们就在此别过,之后的事情就全拜托端木楼主您了。”

      说完,他便带着自己的两个徒儿上了马车。车帘缓缓放下,马车回驶,事情办完,路门主却没有丝毫如释重负的感觉,可怜啊!恕鬼这么一交出去,他还得想法子跟自己的老师叔交待。

      端木待得他们都走后,辨了下方向便转身朝桑甜他们下榻的驿馆走去。而此时猫在他身后的夜朝言轻轻吹了声口哨,碧酒得令,弓身撒丫子快速朝端木的肩上扑去。

      端木闻得身后动静,迅速停步,回身,只见夜色里一样白色的不知名事物如闪电般朝自己怀中窜来,连忙错手一捞,正要还击,却拽了一手温软的毛。他有些奇怪,定睛一看,只见一只毛茸茸的狐狸正可怜兮兮的倒挂在自己的手臂上,千方百计地想用爪子挠他。

      端木静静看着手上的狐狸,心上的某一处忽然就软了下来,仿佛回到了八年前的午后,十三岁的女孩抱着怀里的狐狸急急跑到自己的面前,仰头看他,然后撒娇。

      “哥哥,母亲不让我养飞雪,你帮我养好不好!”

      他只是略点了下头,便换来了女孩欢欣的嬉笑,高高兴兴将还在发抖的毛绒绒动物塞到他怀中,然后又咚咚跑远,消失在楼阁转角……

      他们连这么可爱的孩子都没有放过……

      碧酒不耐烦的挠了下自己的尾巴,又扯着喉咙叫唤了两声,才再次引起端木的注意,他笑眯眯用双手捧起它来,细细打量了一会,看见了她脖子上的金牌,便问道:“小家伙,你家主人呢?”

      他刚说完,暗处角落里便传来银铃般的笑声:“碧酒,可找到你了!”

      端木戒备的看向声音传来的角落,待看清对方的样子后,心里忽然有些难过。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女孩……

      “那个……这只狐狸是我的……”夜朝言待到对方放下戒备后才缓缓靠近,将自己的声音里故意加了一丝怯意。

      端木看着她,没说话,只将狐狸还过去。

      朝言有些失望,眼珠子转了转,笑吟吟道了声“多谢!”,顿了下又接着说道:“我这就回驿馆去了。”

      她就不信堂堂八卦楼的楼主会这么不绅士的放任一个女孩独自回去。

      果真端木轻声咳了咳,开了口:“你要回驿馆?”

      朝言点头,心里狂笑,

      “我送你回去好了。”

      “啊!多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21 恕鬼出衡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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