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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火鸟 ...

  •   翌日平旦之时,小祯醒来,看见傅姆周氏坐在床头,对自己微笑:“天已大亮,祯儿该起来了。”

      小祯伸个懒腰,乖乖坐起,任由傅姆周氏为她梳洗。

      周氏用梳篦一边梳将她的乌发梳成总角,一边道:“今日,阿娘要为你挑一身裙裳。”

      “为什么?”

      周氏道:“你不愿入宫,阿娘自然也不愿意你去受那份拘束。再说,今非昔比,以你的性子,入宫反而是祸事,倒不如跟了邓公子离开。那邓公子,虽然看不出身份,衣着谈吐,必是高门子弟,跟他去也未尝不好。

      小祯一边听着,一面懵懂点头,心中突然生出一种莫名慌乱,这是出生以来从未有过的。

      周氏又道:“只是,他既然要带你走,阿娘想,离开之前,于情于理,都该让他明白真相——你并非男子,而是个女子,是陈国的公主,身份尊贵,非同小可。若他知道真相后,仍有胆量带你离开,那就意味着……”

      “意味着什么?”

      周氏笑而不语:“你还小,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一面笃定道,“像祯儿这般容貌,天下哪有男子不愿意的呢?”

      “我穿裙裳好看吗?”

      周氏叹气:“就是因为太好看了,怕招来祸事,才不让你穿。今日却不同了,不但要换裙钗,从今日起,你再也不必饮那凤檗树汁了。”

      “太好了!”小祯雀跃,“我最不喜欢饮那个东西了,每隔一段时日,就要饮一次,苦得掉牙!”

      周氏看她喜悦,也慈爱地笑道:“不过是为了让你更像个男童,身体不要太快发育,以免露馅。何况,为了避免有损身体,影响将来生子,那还是冲兑得极淡的,又加了桂花,药效也并不猛。”

      日头已升高,两匹骏马停驻在官道上。

      楚王勒马,黯然良久遥望逆旅方向。

      子文默不作声地等待,直到楚王终于掉转马头:“走。”

      子文忙问:“不去道个别吗?”

      楚王不语,脸上毫无表情,用力朝坐骑甩了一鞭,似憋着一股狠狠的劲,疾驰而去。

      子文忙不迭地跟上。

      两匹骏马渐渐驰离逆旅,一丈十丈,百丈,十里,再未回头。

      鲤鱼溪边,周氏;陪着一身绿衣的小祯,手中只拎着一个小小布包,驻足等候。

      日中之时到了,邓公子没有出现。

      马车到了,马车走了,他没有出现。

      日已昏,他仍旧没有出现。

      小祯迷惘又委屈:“他怎么还没来?”

      周氏拉着小祯:“走,我们回客栈问问!”

      逆旅的小堂倌听了,却道:“哦,邓公子啊?我知道我知道,出手很大方,结账的时候,还多给了些爰金。”

      “走了?”小祯愕然,追问,“什么时候走的?”

      “天刚亮,未到哺时,就走了。”

      小祯失望:“他走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小堂倌为难挠头:“没有。”

      周氏叹口气,拉着小祯:“回房去。”

      小祯回房,怅然坐下道:“我不信。他明明说过,君子重诺。”

      周氏不忍,道:“或许,他有他的难处。”

      小祯俯身趴在几案上,人生第一次朦朦胧胧体会到某种难以言状的忧伤。

      懵懂无知的孩提时代,由此结束。小祯的少女时代终于悄然开启。

      江墨出现时,妫祯正手握一枚玉玦发愣,全然不知江墨在一旁已经看她看了很久。

      饶是一早知晓她是女儿身,却未料到她换成女儿身的装束,即便布衣荆钗,也如此美得如此惊心动魄。

      就在今日,他看到邓公子悒悒离去,也看到了她悄然欢欣赴约的背影,但他心中有数,什么也没做,只是冷眼旁观,耐心等待。

      而她弃男装而着裙钗,只是为了那个无情离去的邓公子,江墨心中极度不舒服。

      他知道自己在妒忌。

      但他说出口的却是:“你不必难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是陈国公主,心性纯良,身份尊贵,又有如此姿容,往后你的夫婿必定十分爱重你。不要为了一棵朽木,而不见树林。”

      妫祯起初没有听懂他的话,又琢磨了片刻,大概明白了,莫名其妙道:“我没有想要嫁人。”

      江墨只是笑:“是吗?那你为何不回陈宫去?”

      妫祯突然看他,目光里比昨日多了一丝清明冷静,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阿娘说,宫里很可怕,我有生之年都不可以再回去。”

      江墨道:“既是陈国公主,哪有流落在外的道理?”

      若不回宫,她的公主身份便永远得不到承认,他也就无法堂而皇之地请人下聘。

      就此带她离开,也无不可,但那不是他的风格。

      他做事,一向讲究名正言顺,师出有名,绝不授人话柄。

      若是悄悄带人私逃,不顾名誉,是那个邓公子才干得出来的事,虽然他教化良好,并无口音,但江墨还是能从他的贴身侍卫子文身上发现端倪,他们就是两个蛮夷。江墨堂堂贵公子,不屑与之为伍。

      妫祯没心没肺道:“可是阿娘说了,我就是不能回去嘛。”

      既打定主意劝她回宫,江墨便又笑道:“真不回去?”

      妫祯干脆地点头:“嗯。”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你或许会改变主意。”

      暝色四合。村舍相继亮起了豆脂灯,炊烟灰白如雾,空气中弥漫着粟饭的甜美香气和柴秸的呛人烟气。秋虫唧唧,蛙声一片,一如亘古的祥和宁静。

      几辆马车从客栈中缓缓驶出,侍卫皆服绿衣,肃穆守卫。

      妫祯与傅姆周氏坐在中间的一驾马车中,看着李家村熟悉的暮霭渐渐远去。江墨也和他们一道,乘坐另一驾马车,跟在后面。

      妫祯怀着希冀,问:“沈将军,不能多待几天再出发么?”

      沈焕拱手,面色略有焦急:“公主,国君有令,臣不敢违抗。何况已经耽误了些许时日,不可再延误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

      妫祯望向身后黑黢黢的李家村,再不言语。

      沈焕骑马在车侧,道:“此地不宜久留,恐有危险。况且国君一早嘱咐,要公主尽早回宫,有要事相商。”

      “会有什么要紧事?”妫祯不以为然,反问,“我只会捉鱼,难道他亲自要跟我切磋么?”

      沈焕被噎住,说不出话。他武艺出众,耿直固执,本不是善辩之人。

      妫祯颇觉无趣。这一路,看来连个斗嘴的人都没有。

      她转向周氏:“我这个样子,也能做是公主?”

      傅姆周氏将竹帘放下,对她肃容道:“你本来就是公主。我守了这个秘密十几年了,今日终于能告诉你了。当年你出生之后,国君和君夫人不得已,把你托付给我,嘱我在这里照顾你,等你长大了,再带你回宫。”

      妫祯不解,道:“为何突然心血来潮,想起来有我这样一个女儿了?”

      周氏拉住她:“你父亲,他……也是无奈何。”阿娘叹口气,道:“等回了宫,你慢慢就知道了。”

      妫祯好奇道:“知道什么?”

      周氏笑笑:“没什么。”

      马车走得快,沿着官道往前,不多时,一直行至邻县的县城,才寻了一座较大的馆驿,住了进去。

      翌日一早,正是食时,大家都下楼整装出发,准备进食之后,早早出发赶路。

      馆驿简陋,浆食不过是粟饭,笋菹,糁食,腌制的瓠丝。

      江墨从庑廊下走来,沈焕起身客气道:“江公子,这边请。”

      江墨却微笑道:“将军不必客气,我坐那边即可。”径自便到小祯的案几边。

      沈焕本欲阻止,但妫祯眼下仍是男子装束,过于刻意反而不妥,便忍住了,退到一边。

      妫祯道:“公子昨日睡得可好?”

      江墨苦笑,压低嗓门道:“尚可。卧榻太硬,睡得浑身不自在。”

      妫祯摇头晃脑道:“圣贤云: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公子辛苦这几日,待将来大展宏图之时,就不用睡这种卧榻了。”

      江墨欣然点头,道:“然也,我也这么想。”

      两人相视而笑。

      江墨凝目看去,见她依旧身着少年服色,娇憨稚气未脱,浑浑噩噩之间,难掩倾城之色,不由看得出神。

      正在此间,远处忽然传来得得急促马蹄声,一列甲士疾驰而来,眉宇间都一股铁血之气,衣袖上却都绣着一枚赤色鸟纹,行色匆匆。

      妫祯好奇,问江墨:“是什么人?”

      江墨摇头,凝目看着那队骑兵,若有所思道:“不像是陈国士卒。那枚鸟纹,倒像是楚国的图腾赤鸾。”

      说话间,那队骑士早已风驰电掣而过,只留下一路烟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火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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