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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困局之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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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持十日后,大瀚军队与霍军再次于西風渡交战。
双方先礼后兵,完全按着两军交战的流程,首先是霍军先遣人送去了约战书,接着两军各自集结,排练阵势;及至双方就位之后,大瀚军先派人叫战,而霍军接着派出人应战。几番车轮战之后,双方主帅才正式举出旗帜,宣告战争正式开始。
如此这般以后,时间恰至正午。明媚的日光也终于突破了厚厚的云层,毫不吝啬地开始散发他的光和热。在冬日的正午,尽情地开始挥洒它的温暖。而战士们火热的心里更是盈而又盈,战争几乎一触即发。
这场交战,双方都拿出了蓄积已久的冲势与锋芒,交战之初,便相当激烈,仿佛所有人的眼里心里在那一刻都只剩下了两个字——敌人,杀尽所有挡在他们眼前的人,杀尽所有冲向他们的人,杀尽所有的敌人!
整个西風渡在好像刹那间变成了难以言喻的疯魔的修罗场。
两军阵中,这时,却有一人唇角勾起,露出了一个略带点疯狂的诡异的笑,骑在马上,身穿甲胄的霍珺低喃着道:“这不过才是开始。”
隔着万千的嘶喊声和冷厉的刀兵相接声,霍珺双眉一挑,定定地看向了大瀚军阵中那唯一没动的两个人影。
“太子,今天这场交战…可能根本没有最后的胜者。”
虽然这几乎就是完全正常的交战,既没有倚靠任何的战术,也没有利用任何的战阵,但连日的僵持与突如其来的生死危机之感似乎在今日格外地催生了所有兵士心中的那股热血,他们变得格外善战,也变得格外狠厉,不仅是对敌人,也对自己,所以,一旦他们冲入战场,陷入那种气氛中,他们就变得不像自己了,也由不得自己了。
完全被热血和杀意所充斥的头脑,完全没有任何顾忌地杀戮,他们被人人为地放养到了西風渡这个约定的修罗场中,所以,最后的结果一定是两败俱伤。
尽管大瀚的军队远远多于霍军,但这种以人制人,以杀止杀的战法,耗损的又岂止是双方的元气和兵力,还有军心、士气,以及最为关键的是,所有兵士对战场的恐惧!对战场的恐惧能够轻而易举地摧毁一个兵士,两个兵士……这种想法会像瘟疫一样在所有兵士中蔓延,到那时,大瀚又何止面临四面楚歌?
霍珺这个残忍得如同疯子一样的女人!
“但这场战争相当透明,不是吗?霍珺只是将战场的残酷性用一种最直接、最通明的方式将它展现了出来,不存在丝毫的取巧,也没有任何的诡诈,在西風渡这个修罗场中,展现的是是最原始的战争,也是最原始的人性。”
宗正瀚的话让顾攸景稍稍有点高扬的心逐渐冷静。这种时候,他竟然也被霍珺所影响了,又何况那些兵士?祖母的影子一再地从他脑海里闪过,他似乎无法不升起对霍珺的厌恶。
不对,这并不正常!
而且,今天的西風渡也很不正常!
顾攸景脑中一沉,立即侧身看了宗正瀚一眼,问道:“殿下是在等待什么吗?”
如今双方死伤都已过半,但既没有人退出战场,也没有人停止杀戮,每一个人脸上都是一副麻木的神态,每一个人似乎也根本停不下来。
这种状态十分不对!
这场战争的状态也不对!
宗正瀚从战场撤回目光,转身看着顾攸景,直接反问道:“你以为,我在等什么?”
顾攸景微低下头,略顿了顿,慢慢吐出了两个字,“等人。”
“不错。”宗正瀚随即又转回了目光,“我在等,霍珺即将抛出的那步棋。”
霍军人数远远不如大瀚军队,而霍珺却依然采用了这样的战法,那说明她根本不在乎今天在这场战争中已经死去的人,又或许她还有安排,如果她想取胜的话……
“来了。”
低低的两个字,却似乎调动了宗正瀚所有的注意力。
闻言,顾攸景立即朝战场上看去。
那是——
顾攸景同宗正瀚无声对视一眼,眼里同时浮上了一丝凝重。
此时,位于西風渡东北的垓城。
“公子,西風渡最新消息。”
思行将消息递给了正站在垓城城楼上的秋自照。
秋自照匆匆接过,眼神忽然变得有点飘忽不定。
在他身旁,极目远眺的丰华阑和沉茗随之转过身看向秋自照,秋自照察觉到二人的目光,将手中纸条递给沉茗,眼底飘忽的神色已完全消失不见,“没想到……”
显然,这三个字已完全表明了秋自照此时的心情。
丰华阑却似早有预料,笑问:“如何没想到?”
秋自照平静地道:“霍珺果然有奇兵。”
“奇兵来自哪里?”
“极北之海。”说话的人却是沉茗。
丰华阑神色仍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脸上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些。
极北之海?
那片几乎从来没人想要去跨越的海吗?
“传闻,霍珺曾在临渊消失过三年。那三年间,她既不在甘城,也不在上元宗。有人曾向留音阁询问过霍珺的行踪,但是,留音阁也没有找出丝毫的线索,只知道,在她消失前,她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北孤荒原北边的冰雪之城——冰练城。”
“然后,她跨过了极北之海。”
沉茗接上了秋自照未说完的话。因为,现在,事实是如此昭然。霍珺渡过了极北之海,也安然返回了,甚至她还带回了或许是另一片未知的大陆中的一些人。
“关于那些人,留音阁中可有记载?”丰华阑关注的重点似乎在于霍珺带回的那些人。
秋自照难得地微皱起了眉,“有,但很少。据说,他们不仅身材高大,而且全身还长着很厚的体毛。”
“哦,留音阁也仅有如此记载吗?”丰华阑语气忽一转,“我曾经倒是在某个地方看到过残缺却更详细的记载,据说在极北之海的另一端,是一个比冰练城更加寒冷的地方,因此,生活在那里的人,耐力和体力都非常强悍,行动也十分敏捷,能在冰川上如履平地,而且因为他们长满白毛,身材高大,像冰原上的雪人,所以,有人将他们称为‘原白族’。”
“‘原白族’?”秋自照重复地低低地念着这个名字。
而沉茗则想的是,霍珺将他们带到了临渊,并让他们出现在了西風渡战场。所以,今天的西風渡之战,大瀚惨败。如今,大瀚只能退到这里——垓城。
沉茗默默看着侧身眺望的丰华阑,眼前的这个人,是否早已再一次地预料到了今日的结果?
丰华阑却接着又道:“记载的那人似乎曾经还与‘原白族’人大战,起初,他耗费了许多的体力和精力,但始终也无法将他们打倒,甚至都难以让他们挪动一步,后来,经历过数次交手之后,那人发现了‘原白族’人其实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这个弱点,我相信,宗正瀚很快就会发现。所以,他们不会是大瀚军的威胁。而且,我想,宗正瀚或许一直等的就是今天这个机会,等待霍珺让他们出现。”
不错,宗正瀚所等的就是,让霍珺自己暴露所有底牌,然后他再一击杀之。宗正瀚向来有充足的耐心。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对霍家深恶痛觉的顾攸景。顾攸景绝不会轻易放过霍珺。沉茗本是一个极其通透灵活的人,几乎只需片刻,他便想通了所有的事,心底霎时变得一片清明。
垓城处于西風渡之东,偏北;而霍军则占据了西風渡西侧偏北的上宁,如今,双方似乎仍以西風渡形成了对峙之势。
不过,这些,对于三人来说,显然已并不重要了。
因为三人几乎都已看到了这场战争的最后结果。更兼,永夜城主似乎已经去了甘城。
看着远方渐渐扬起的尘土,丰华阑突然道:“我们可以离开了。沉茗,你想见到师父吗?”
“不想。”沉茗声音里颇有些怨念,显然他还没忘了不久前他在一叶岛的经历。
“可我们去甘城,肯定能遇上他。”丰华阑话里略带了几分调侃。
“反正,我暂时不想见他。”
“我确十分想一睹一叶宗主的风采。”秋自照淡淡道。
沉茗嘀咕着看了秋自照一眼,“他那人有什么好看的?”
秋自照不说话,不过眼中所流露出的意思,不言而喻。
“走吧,我们去甘城!”
“走!”
“走!”
三人爽快地步下城楼,没有再去看那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近的大瀚旗帜。
同样是甘城城外的那处高地,也依然还是当日的那两人。
“西風渡之战结束了。”
永夜城主竟直接抢过了君沐华手中的酒。
君沐华撇撇嘴,从腰侧拿出另一壶酒,话里带着几分惊异,“竟然这么快?”
“宗正瀚败了,退到了垓城。”
反言之,也就是说,霍珺扳回了一局。
“阁下那么早就来了甘城,对于这个结果,似乎也并不意外。”君沐华暗瞥了身侧人一眼,话中意有所指。
“不意外。”永夜城主似乎也丝毫不以为意,“秋泓不是和你说过吗?霍珺虽然年纪轻轻,但却是一个十分敢作敢为的女子。”
敢作敢为?
她记得,秋泓的原话不是这样的吧?
但谁又会反驳永夜城主的话呢?至少现在,君沐华也并不打算反驳。她只在心里暗底一叹,然后继续喝起了自己的酒。
永夜城主微笑瞟了一眼君沐华,“虽然我也不认为,在这场战争中,她能与宗正瀚相抗。”
“哦?”
君沐华只说了一个字,然而却说得甚是婉转。
“她自认为所拥有的那些奇兵,只要一暴露,那就不再是秘密,宗正瀚也就可以无所顾忌地反击了。”
其实,那些人的出现,已经是一种露怯了。而且,这反而能让宗正瀚更快地意识到霍军的短板。
君沐华明白永夜城主的话里话外之意,但她不明白的是,他这么做的原因。
既然甘城侯谋反注定失败,对大瀚根本起不到震慑打击的作用,那么,永夜城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个人不应该是来为“隐铩”复仇的吗?
这个人不应该是来重新树立永夜城在大瀚的权威的吗?
为什么他要掀起一场注定会失败的战争?
“你在想什么?”永夜城主说着,又准备伸手抢君沐华手中酒壶。
君沐华眼疾手快地将酒壶往后一藏,接着,身子向后一退,突然飞身站起,退至永夜城主一尺开外,道:“抱歉,阁下,这壶酒,我不会让你抢去的。”
永夜城主只是一笑,道:“真的?那就试试。”
君沐华同样一笑,清亮的双眼仿佛比日光还要明媚飞扬,“那就试试吧!”
反正这一战,不可避免。
甚至早在永夜城主出现在她身边的第一日,君沐华就已经在为此作准备了。因为,她从来不认为,永夜城会轻易地放过她;而且,她也清晰地知道,眼前这个数十日与她饮酒笑谈的人更不会。
永夜城主清楚她知道。
她也知道永夜城主肯定明白。
数十日的相处,足够让两人都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所以,今日他们的这一战,是天时、地利和人和三方的推动。
只可惜,没有一个人能有幸看到那场惊心动魄的对战。
那一天,甘城的人们,只是觉得天似乎黑得比往日更早了一些,城门也关得更早了一些,风吹得更急了一些,城外的风沙更猛了一些。
在城门关闭之前,有人发现,距离甘城城外,不足十里的高地上,突然卷起了不见天日的大风沙,两团风沙仿如暴风雨来临前的黑云,从地上一窜而起,瞬间便跳跃到了高空,黑沙漫漫,像凶兽一样匍匐在天际,俯瞰着甘城,所以,那时,天几乎在一瞬间便彻底黑了下来。
那一天,或许唯一注意到了的人只有秋泓,但即使是留音阁暗使,也无法带着秋泓靠近城外的那处高地。
这样恶劣的天象几乎持续了一天一夜,之后,君沐华和永夜城主消失在了甘城。
两日后,西風渡,清晨。
白雾笼罩的江面,凛冽的寒风呼啸。君沐华和永夜城主分别立于两船船头,沉默地注视着对方。
显然,他们的对决似乎还并未结束,而现在,只是换了地点。
“我一直有一个疑惑,我想,这个疑惑只能由你来解答。”
“哦?你想问我什么?”永夜城主依旧不改其随意的语气,仿佛之前一天一夜的激战并未在他们二人之间发生。
君沐华淡淡一笑,眼底却有一丝黯淡掠过,“这个问题,我曾在密林截杀那晚问过那位带头杀我的人。我问他,为什么要杀我?他说,是因为有人逼你们不得不除掉我。而我也问过他,为什么不去除掉逼你们的人?他则说,这是命令。”
君沐华刻意强调了“命令”两个字,她相信永夜城主一定能明白她的意思。因为,那人所遵循的是谁的命令,似乎不言而喻。
“不错,是我的命令。”
为什么?
君沐华用眼神无声地质问着永夜城主。
“就如那人所说,于我而言,这是个不得不下的命令;于他而言,这也是个不得不执行的命令。”
“但我可不认为,我必须得死。”
“其实,你的确可以不必死。”永夜城主语气里似略带惋惜,“这两年,你不是也好好活着吗?”
两年,看来果然如顾修宜所说,永夜城两年前就打算对她动手。
“但是,谁让他来了呢?”永夜城主悠悠一叹,眼角朝左岸瞟了一眼。那里,不知什么时候起,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被白雾环绕的人影。
君沐华顺着永夜城主的目光看去,原来是顾修宜站在岸边,四周明明全是未散的白雾,他的身周,白雾却好像主动避开了,所以,他们才能清晰地看见他。
“就是因为他,我不得不下了那个命令。”永夜城主难得地正色道。
恐怕不全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他想带走我吧?这才是促使你真正对我下绝杀令的理由。
君沐华沉思片刻,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突然道:“在密林那晚,那人也曾对我提过一个建议,他说,如果他将我带回去,带到你面前,假如我能说服你,说不定你会作出其他的选择。然而,在我看来,你根本不会做出另外的决定。”
永夜城主微微一笑,平静道:“的确不会。”
“所以,现在,我想告诉阁下一件事。”君沐华脸上同样挂着一抹别有深意的浅笑。
“请说。”永夜城主极有礼仪地伸了伸手。
“或许阁下不知道,在密林那晚,我的直觉就告诉了我,无论如何,你都不会改变决定。”君沐华道:“所以,那一晚,我没有抱任何侥幸,几乎已经做好了坦然向死的准备。因为在那样的环境和那样的人群围攻下,我的确难以突围。但是,那一晚,我没有死。”
永夜城主耐心地听着君沐华的话。
“今晚,我也有同样的直觉。我们这一战,我仍然不会死。”
“你就那么相信你的直觉?”永夜城主似只是单纯地觉得这句话有点好笑,有点天真。
君沐华点头,“相信。”
“难道是因为他?”永夜城主指指岸上一直未动的顾修宜。
“不是。”君沐华的回答十分简洁,没有丝毫犹豫。
“难道……?”永夜城主似乎在思索着其他可能性。
“只是直觉。”
属于君沐华的直觉。
而自甘城延续到西風渡的这一战的最后结果,君沐华的确没有辜负她的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