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中 ...
-
浴室里云雾氤氲,水蒸气丧失了空间感,局促在这个胁迫的囹圄,无法动弹。毛孔受热膨胀,以一种妖娆的姿态接受洗礼,她们干净而年轻,在水里呼吸。那是青春的气息,却隐藏着衰老和死亡的,随时随刻都能够断截的,如此显得更加美好。浓郁的洗发水香气,混杂着一点点血液的腥味,被下水口以漩涡的形式吸收。绿盯着花洒的眼神有些木讷,她心里不能说是没有疑惑的。当她决定要做这件事情的时候这疑惑便如同阴霾挥之不去,兀自在心里生根发芽,无从克制。只是见到翎后这种难以抑制的迷惑感似乎那么相应地减弱了许多。
他是一个这样温和的男人。
他有种与生俱来的理智。聪明却孤独。明瞭何谓该与不该,能很好地克制自己,同时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并且清醒地知道该如何得到。但这个男人确实又那么无助。他所想要的从根本上说只是他的父母妻子所想要的,他为他们而生活,拼命努力去避免自己不要衍生一走了之的想法。他能过得更好。她想。他大概是爱他的妻子的,出于一种责任式的爱,并且不愿去逃避这份爱。他看重这种感情,所以才对爱情一窍不通。他不能这么下去。她想。
她穿着他买回来的睡衣,走出浴室。
好些了没,你的眼睛。翎从厨房里出来,手里端着一碗热粥。
不回家?绿问。
要回了,把粥喝了吧。暖胃。
翎看着她干脆冷艳的短发,有些出神。这张脸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无法想起,这样的女子,应当见一次就记得的,也许只是幻觉罢。他想。
此时她已没有先前那么抗拒,无言地坐下,安静喝粥。她擅自把头上的纱布取下了,眼睛很漂亮地露了出来,连它们也拥有着如同主人一样浓厚的缄默。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只是绝口不言不语。
我能在这里住多久?
无所谓,如果你无家可归的话。只是要告诉我你是做什么的。
嗯。情妇。她嘿嘿地笑了起来,又说,算是秘书一类的。
你笑起来很好看,应该多笑的。早些睡吧,有什么事就打我电话,喏,号码写在这里。
翎一边说着,一边拿上卧在椅背的西服外套和领带,往门那处走去时匆忙地系着,样子有些狼狈。绿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熟练地把领带套进衣领,手指纤细修长,系领带的手势极为柔顺,即使多年为人妻也难以练就这样的本领。她的眼帘垂得低低的,睫毛在光影下有颤动,唇角是微扬起来的,画面温和而风情万种。翎惊奇地发现系领带居然能让人有如此奇异的舒畅感。
第二日,绿起得不早,梳洗罢后见无事可做,便随手翻动书房里的书籍。他的书很多,但不杂,属于有目的性地购买,每一本几乎都有翻过,而且并不算新。
她坐在沙发上,一直看书看到了黄昏,然后望了望墙上的表,打开翎放在书房里的手提电脑。
她并没有翻动他的什么东西,只是上网。
怎么样?绿收到一条消息。
没事。我现在在他的公寓里。你呢?
他找了你一整天,不过现在似乎有放弃的迹象。
好吧。多注意点,一有消息马上联系我。绿把公寓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对方便下了线。删除记录,关闭电脑。
刚走出书房没多久,翎便来了。
吃饭。翎说。他把手里的饭盒一一打开,似乎是专程去酒楼买回来的,菜式清淡,却很能引起食欲。
绿是一天没有吃东西了,确实饿得可以。但吃得不多,只是她觉得足够了。
以后饿了可以叫外卖,这里有几家可以给你选。翎从袋子里拿出几张传单递给她,然后开始收拾桌面。
唔。有没有酒?
不要喝酒了,昨晚都那样了还想喝。
好吧。那烟有了吧?
我不抽的。翎应答着,转身进了厨房。
但是我想抽烟。绿对着厨房扯开嗓门喊。
你才几岁抽什么烟。他走了出来,手里的玻璃杯装着清水,喏,喝水。
不行,要不给我酒,要不给我烟,你选一个。
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转身下楼买了一打啤酒回来。
出来,我们上天台喝。他对着屋子里的绿喊。
这里几乎是被荒废了,只有涂抹随意的水泥,钢管暴露在外,围着四周的栏杆呈波浪线状,还有断垣处。但却是摄影师艺术家取景的好地方。当代流行颓废美。墙壁是暗调的劣质水泥,肉眼看去便有扎手的突起。因为有风的缘故,那上面的潮湿霉气毫无保留,只有角落里的青苔浸湿在不知何时下过的雨水里,那湿气阴郁难耐,憋在无人得知的角度,散发在空气里。远处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天空依旧如常昏暗。灰的颜色像是在凭吊些什么人。
对了,介绍一下你自己。绿仰头灌了半瓶啤酒,眯起眼睛眺望着远方。
陈翎。三十九岁,已婚,无子,经商。
绿大笑起来,你看看你的人生多么灰暗,这么几个字就是你半辈子的概括了。
你呢?
唔……单字绿。二十五岁,未婚,不良职业。她学翎的口气玩笑着说道。
没姓?
没姓。
二人又沉默地喝了半天酒,直到剩下空空的罐头。
再去买吧。绿说。
不行。今晚还得回公司。
怎么,忙得不可开交?
最近公司出了些事。翎弯腰拾起地上的空酒罐,绿跳上他的背,嚷嚷着要背。翎拗不过她,只得一边忙乎着背她一边忙乎着捡起罐头。他的额上渗出了几滴汗,就像昨天夜里他抱着她前往医院时她看到的那张脸一样。专注,坚定且认真。煞是好看。
你穿太少了,我们回去吧。翎说。
绿跳下他的背,从他手里拿过一瓶焉了的罐头,叫道,你看!她细瘦的手臂甩了一个很大的弧度,翎喊着别别,眼睛直朝罐头飞出的方向望,却什么也望不着。转过头来,绿的脸就在眼底下,距离很近。
喏,在这里呢。绿摇着右手上的空罐说。
翎看着她手里的铝瓶,说,别着凉了,走吧。绿没有理会,却一把搂上了他的脖颈,踮高了脚尖,吻住了他的唇。
他手里的空瓶掉在地上,空空落落的声音在天际还回响得清澈。那声音震得人迷失了方向,震得人又突然找到了方向。哐哐啷啷的,似乎还留有余震。
爱上我吧。绿心想,这样你会好受些。
他们双唇触碰了大约五六秒钟,绿退了下来,笑着走出天台。
翎一言不发地拿起衣服离开了。
此后的两个星期他都没有出现。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他需要时间,她可以给予。我们都知道。我们一样孤寂。
再过了整整一个月,绿发现时间已经过了好久。虽然曾经有过拿起电话的想法,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她知道等待是必须的,他需要一些煎熬。绿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么一种自信,相信他一定会掉进来。即便他再怎么成熟,也只是个同自己一样认为外界无法沟通的人。
只是,她的时间也不多了。她没有过余的时间可以耗费,机会不等人。她庆幸着这会儿还没东窗事发。
这天她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心里涌起莫名的兴奋。
他会选择爱上我的。绿想。起码我告诉了他什么才叫心动。
门开了,果真是翎。他把西服外套随手一撇,朝绿走了过来。这不是他的作风,他会先把外套卧在椅背上,接着解开领带,安静地放好。这个男人一向沉默寡言,从不在生活上雷厉风行。但今天没有,他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绿此时正坐在沙发上看书,便把书放下,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
他发现了吗?还是怎么了?为什么会那么激动?绿想着,表情却依然很镇静。
翎跨到她面前,拽起她的右臂顺势一拉,绿整个身体几乎是扑进了他的怀里。
她笑了。笑靥如花。
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