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344、三四二、司马兄弟

　　一时间室内气氛无比尴尬。我无奈地想着回头不知要怎么哄我的小王爷才好。这种时候，这家伙还顾得上跟我吃醋闹脾气，看来我在他心目中分量的确很重，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为他的不合时宜而恼火。

　　摇头叹气，一回头却看到星寰我似笑非笑的表情。我苦笑：“先生是不是在笑话我？”

　　他笑着摇头：“予不是在笑话公子。——予在笑话公子和王爷。当着司马大人的面也能如此调情，看来是两情相悦，正甜蜜的时候吧。”

　　“哪里是调情啊，他根本就是在吃醋嘛！”我一屁股在星寰面前坐下，“先生真是心宽！难道看不出，平原王是误会我与先生吗？”

　　“可是予与公子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

　　我叹气：“他其实一直在意。也是我不好。我对先生的态度过于亲近，让他误会了……”

　　星寰淡淡说了一句：“公子的态度，不只平原王误会。”

　　我骤然想起他受伤之后，我帮他割肉剔骨施行手术，又整日整夜守在他病榻前，那些朝夕相处的日子里，我为他的伤势担惊受怕、自责悔恨，也难得触及到他些许真心。当时我们几乎已经要捅破那层窗户纸。不能不说，星寰在攻克江陵城之后主动选择离开，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最合适的。若是他跟着我一起班师回京，真不知道他、我、曹叡三个人之间的关系会如何演变。

　　想到这里，我心中愈发愧疚，有心详细询问，司马师却带着一个仆人进来了，拿来一套干净的衣物请我更换，又说正在准备车马，一刻钟后即可出发。我只好暂时放弃叙旧的打算，只是放心不下，问了下陈庆去哪了、有没有一起回来。星寰说，陈庆被他留在曹丕身边，护卫御驾。

　　这样一来我更是放心。陈庆本就武艺高强、一身本领，跟着星寰游历必然更为精进。既然有他在曹丕身边，御驾的安全应该不需要再担心了。

　　司马师给我拿来的衣服，身形体格跟我差不多，布料和做工看起来十分普通，应该不是司马懿的衣服。我换上之后，看起来十分低调。星寰在一旁看着，抚掌笑道：“这身衣服倒是不错。公子不如索性扮做司马公子的随从，掩人耳目。”

　　我点头道：“好主意。只是北军营也好，京师的禁军也好，许多人都认得我……”

　　“这个不难。”他笑笑，吩咐仆人：“去打一盆清水过来，取两只碗、两根竹签。”

　　仆人不明就里，司马师催促“快去”，又问星寰：“先生意欲何为？”

　　我心念一动：“莫非先生还会易容！？”

　　星寰大笑：“公子抬举了！易容是不会，给公子脸上添几道遮掩，倒是不难。”

　　不一会，仆人把他要的东西准备好。他从自己怀里取出两包药粉，分别倒在两个碗里，又用清水调和成糊状，拿竹签蘸着在我脸上捣鼓了一阵。药糊涂在脸上凉凉的，不一会干了之后，他拿镜子给我看。镜子里的我，左眼上方多了一道疤痕，脸上犹如天女散花般都是麻子，虽说不至于面目全非，也与我真正的容貌差别很大。

　　我惊奇不已：“想不到先生有如此本领！？虽不是易容，也差不多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微微一笑：“一点雕虫小技。”

　　司马师在旁边全程观看，同样又惊讶又佩服，问道：“这药物敷在脸上，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不会。这种药物干了之后，亦不会因为流汗、擦拭等原因而抹去。回来之后，用热水敷脸片刻，才可洗去。”

　　“原来如此。”我试探着用手摸了摸脸上的“妆”，相当逼真，疤痕处有轻微的凹凸感，麻子也有非常微妙的形状变化，总之就是像真的一样。

　　司马师笑道：“先生真神人！只是委屈了夏侯给事中，原本一张英武俊美的脸，这下必须遮掩起来扮丑了。”

　　我们走出去，果然其他人都认不出我，或者看到之后大吃一惊。星寰这个化妆术确实厉害，就是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材料，能做出像影视剧里的特效化妆一样的效果。司马师带着我们去跟司马懿汇报了一下，后者即便见多识广，对我的改变也吃惊不小，看向星寰的眼神亦多了几分深不可测。星寰倒是不怕他，在司马懿面前无比坦然。我暗暗揣测，他应该知道司马家三父子在历史上扮演的角色。“三分未必归晋”这句话就是他说的。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竟然主动来找司马父子，当真是为了帮曹丕这次的忙吗？

　　司马府上早准备好了马匹。司马师带路，星寰和我跟着他，再加上两个侍从。司马懿给我们找的借口，是要司马师去给长水校尉周琦送一封信。这个周琦是司马懿向曹丕举荐提拔的，统领北军五营之一的长水营。司马昭也嚷嚷着要一块去，司马懿本来是不愿意的，觉得次子年纪小又太活泼，可能会坏事。我倒是很喜欢这个率真顽皮的司马昭，帮他说了几句情，司马懿便松口同意了。

　　北军营在城外。我们从凌晨就开始折腾，折腾到现在，其实也才辰时中。我们一行六人快马出城，朝北军营奔去。司马师一路上不说什么话，星寰也沉默不语。我本来无心闲聊，但司马昭不一样。他是唯一一个以“兴奋”而非“严肃”的心态参与这件事的，加上似乎很感谢我帮他在父亲面前求了情，喋喋不休地与我攀谈，导致我走出去没多久便后悔了。司马懿不让这个小儿子跟来，看来是知子莫若父啊！

　　司马昭的话痨终于让司马师受不了了。他扭头呵斥弟弟：“昭儿，你有完没完？你不知道夏侯大人刚刚逃脱禁锢，已十分疲惫。你啰啰嗦嗦问个没玩，实在让人心烦！”

　　司马昭惊讶地看看我：“夏侯大人……看起来精神很好啊！”

　　我有点哭笑不得。我表现得精神不错，还不是因为你小子一直拉着我说话？再说骑着快马赶路，我总不能在马背上打盹养神吧？不打起精神怎么行？但他这么说，我又不能说我在强打精神，真是没话说。

　　司马师愠怒道：“真是个没眼力的！你给我闭嘴！再啰嗦一句，现在就给我掉头回家！”

　　司马昭立刻乖乖闭嘴，偷偷看了我一眼，大眼睛里既有委屈又有惧怕。司马师又对我道：“舍弟没有教养，夏侯大人笑话了。”

　　“无妨。二公子活泼可爱，爽朗率真，我十分喜欢。”我客套道，没想到司马昭立刻星星眼地看着我，一脸陶醉地嚷嚷：“大哥你看！夏侯大人都夸赞我了，只有大哥你，总是斥责我没有教养、小孩子不懂事！你不过比我年长三岁而已！”

　　司马师顿时脸沉了下来，司马昭立刻噤声。这时星寰恰巧出声提醒道：“司马公子当心前路！”司马师回过头去专心赶路，这才让司马昭逃过一劫。

　　我看着身侧并骑而行的司马昭按着胸口顺气的动作，感觉十分好笑。这个十三岁的少年身上没有多少世家公子装腔作势的做派，也没有让我最为反感的盛气凌人高人一等的姿态，举手投足、言谈举止，充满了真情流露的率真，倒是非常可爱。他给人的感觉，与年长三岁的兄长完全不同。

　　被喝止之后，司马昭果然不敢再多说话。我发现他其实很怕司马师，尽管这个兄长今年不过才十六岁而已。或许是因为司马师太像司马懿了吧？我猜想。他们父子才真是不折不扣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给人的感觉异常相似。

　　到了北军营，我低着头尽量保持低调，跟在司马兄弟身后假装是普通的随从。北军营有太多人认识我了，虽说星寰的化妆术颇为高明，到底改变不了外形和神态，我必须小心谨慎。

　　司马师报上名号和来意，我们很快被带到长水校尉周琦的军营。寒暄过后，司马师把司马懿的信交给周琦，口头上说父亲生病卧床，希望周琦有空能去探望一下，听起来也像是说给军中的眼线听的。

　　周琦看了信，表示自己知道了恩师的吩咐，留司马师坐下休息。司马师欣然接受，却道：“周校尉，司马师有个不情之请。今日舍弟昭儿也跟着一起来了。昭儿从未进过军营，很想在营中参观一番，可否请校尉安排？司马师知道让闲杂人等在军营中随意走动极为不妥，无奈家父实在疼爱舍弟，还请校尉看在家父面子上，行个方便。”

　　司马昭骤然听到兄长把自己推出来当幌子，忍不住“啊？”了一声。我明白过来司马师的意图，急忙暗中拉了他一把。司马昭并不笨，立刻顺着司马师的话说道：“是啊是啊！我将来也想从军，为国家征讨贼寇，建功立业！能不能让我在营中参观一番啊？”

　　周琦只迟疑片刻便答应了：“这个不难！既然是司马大人的公子们，自然不是闲杂人等。我这就让人带二公子四处走走！”

　　“太好了！多谢校尉！”司马昭欢天喜地对周琦行礼道谢，顺手一拉我的衣袖：“走，陪我去营里走走！”

　　于是我顺理成章被他带了出来。看他冲我偷偷眨眼的模样，我知道这孩子终究极为聪明，感谢地对他笑笑。他自认为帮了我的忙，笑得更开心了。

　　周琦的亲兵带着我们在军营里走了一圈，略作讲解，司马昭听得极为认真，不时发问，像是真的在仔细参观。我的重点则放在对营内的观察上。我发现军营里气氛极为严肃。北军营我多次进出，从来都是轻松喧闹的气氛，眼下却荡然无存，气氛紧张得像是随时都能开拔上战场。我愈发感到忧心忡忡，不知道军中到底是怎样一个局面，夏侯霸暴病到底是真是假，他目前又身在何处。

　　司马昭忽然问：“除了长水营，我还能去别的营看看吗？”

　　周琦的亲兵有些犹豫，道：“照理说是不行……”

　　“带我去别的营看看嘛！我好不容易才说服父亲让我跟哥哥来一趟，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呢。以后我若从军，说不定也会被分到北军五营，到时或许还能再见面呐！我想好好看看，五营之间有什么不一样的，你就带我去转转嘛！”

　　司马昭发挥世家小公子的技能，缠着亲兵软磨硬泡。那个亲兵也不敢强硬拒绝他，勉强答应：“那……只去隔壁屯骑营看看，行么？走得再远，校尉恐怕会追究。”

　　我一听“屯骑营”眼睛都亮了，急忙暗中掐一把司马昭。他点头如捣蒜：“好、好、好！就 去屯骑营！”

　　亲兵有些忐忑地带我们去了紧挨着长水营的屯骑营。我猜他选屯骑营除了近之外，也是因为屯骑营现在比较空，不太容易被人撞见。而我的目的就是想见见屯骑营的兄弟。因而一进营区，我便趁那个亲兵不注意，拽过一个士兵拉到一旁：“文钦在哪？带我去见他！”

　　士兵骤然被劫，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反抗。我捂住他的嘴，小声道：“不要张扬！我是将兵都尉夏侯称，你不认识我吗？”

　　士兵瞪大眼睛。我慢慢松开手，他小声道：“你、你是夏侯大人？可是大人的脸……”

　　“我改换相貌，为的就是掩人耳目。要潜入军营实在不易。所以你快些带我去见骑都尉文钦！我时间不多！”

　　周琦的亲兵随时可能发现我不见了，我偷偷离开也没跟司马昭打过招呼。我只想见文钦一面问清楚情况，并没有时间在这里跟一个士兵解释来龙去脉。没想到那个士兵却对我说：“就算您是夏侯都尉，小人也没法带您去见文都尉。文都尉已经被调离北军营，调到中护军营去了。——昨日才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