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藏]剖夜点鬼簿》斛斯扇

100、期不离·五

　　游照野说完，觉得哪里不对，想了想，又说，“你到底觉得我哪里跟火神有关系？难道真的有关系？你不是说我娘也知道这山里火神的事么，我该不会是他俩生出来的？”
　　叶锦焰：“……”
　　“所以难道我的出生地真的在这里？——咦这么推论居然还能解释好多问题。”
　　叶锦焰：“你……”
　　游照野一拍大腿：“所以说我是神的后代吗？”
　　叶锦焰：“呃……”
　　“难怪啊，所以我才会驭火术啊！遗传吧？”游照野兴致勃勃地说，“而且我的火跟普通的火很不一样，你发现了吧，可能就是因为体内有神力！”
　　叶锦焰由衷道：“我再也不怀疑你是火神了，别说了好吗？”
　　游照野瞥了他一眼，道：“刚开始我说这话确实是逗你玩的，但是说着说着我现在觉得确实很有道理，你是不是也可以考虑一下这个可能性？”
　　叶锦焰伸长手臂，指着山洞深处，说：“不是刚才说要去看看他们的魂火吗，快去吧。”
　　游照野哈哈一笑，说：“等会吧。”
　　他转过头望着山下，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浑身那宁静而寒冷的鬼气便又回来了，方才的喧闹声仿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叶锦焰捡回了那张被写得乱七八糟的粗麻纸坐到一边，偷眼打量着他。
　　他应该是在看山上的溪水，或许在他的眼中，那溪流代替了岘水，依旧守护着这座山。
　　若不是这鬼总有股嚣张气焰，好像从头到脚地蒸腾着，即使不说话的时候也锋芒毕露，那他在别人眼里或许就跟一般的孤魂野鬼没什么两样。
　　但就是因为这点气息，让他变得有了温度。
　　所以叶锦焰总是会恍惚中有种错觉，仿佛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人，其实还流着温热的血液，至死未冷。

　　叶锦焰盯着那张纸出神，游照野关注着在山里搜寻的江湖人士们的动态，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就这样安静地过了很久。
　　期间有几个少年跑出来转了一圈，因为小狼再三的嘱咐，只在洞口待了一会就回去了。
　　天色逐渐转为暗红，夕阳照在水面上，反射出与土地几乎一模一样的猩红色。
　　整个伏牛山地界从外面看去，浑然一体都是深深浅浅、明明暗暗的红，但身在其中的人却早已习惯到察觉不出这种诡异的情境了。
　　“游照野。”叶锦焰忽然叫了一声。
　　开了口他才发现自己打破了延续已久的安宁氛围，在这空旷的山洞里，他的声音因此而显得格外突兀。
　　游照野“嗯”了一声，问：“怎么？”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真的就是那个火神，而你要觉醒的话就会摧毁整座伏牛山，人力不可阻止……那，你会怎么办？”
　　游照野眯起眼看着他，半晌说道：“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叶锦焰缓缓吐出一口气，勉强笑了一下，说：“我想也是。”
　　游照野皱着眉，说：“你笑得比哭还难看……为什么问我这个？”
　　“十年前，在祭剑台上。”叶锦焰一字一顿地说，“是上古剑神现世。”

　　游照野眉心一跳。
　　他意识到，叶锦焰即将说出口的，就是所有人都问过，却总也得不到回答的那件事。
　　当事人一个已经身亡，一个愚钝痴傻，还有一个自始至终都在沉默。
　　开口之前，叶锦焰脑子里一直嗡嗡作响，那是种他每每回想起这件往事的时候都会出现的奇怪现象，但当他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周遭陡然静了下来，一切声音和动作都停滞了。
　　“还有更早以前，剑冢暴乱的那一次，也是剑神降临引起的连锁反应。剑冢里藏的凶器太多，戾气极重，与骤然出现的神力相抗，震动四方，祸及整个秘境。老庄主最后只能以身为引，暂时封印了不知为何出现于此的剑神。”
　　游照野看着他。
　　叶锦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茫，仿佛在注视着多年前的另一个地方。
　　“那一天小蒙太久没有找到回来的方向，慌不择路间冲破了祭剑台的禁制，唤醒了被老庄主以身封印的剑神，周围游荡的剑魂瞬间被吞噬殆尽，就在这个时候，姑姑进来了。”
　　他停顿了片刻，游照野以为他不想继续说下去了。
　　但他没有。
　　“她打断了剑神的祭祀，救下了小蒙，但当时小蒙的神识已经被摄取了一部分，这也是为什么后来他会变成那个样子……而且又因为剑神的力量影响，他的剑术一日千里，如有神助。”
　　游照野这时方才开了口，惜字如金地问道：“祭祀？”
　　“祭祀。”叶锦焰漠然而肯定地重复了一遍，说，“为什么世界上最慈悲的父母要抛弃你们，为什么世界上最宽容的神明要抛弃我们？这大概不是你娘亲的疑问，这只是她的感叹。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人的神，有的只是杀人的神。”

　　游照野眸光一闪，耳边回响起叶锦焰在往生秘境里问他的话。
　　——当年剑冢里发生了什么意外，让姑姑和小蒙变成那副样子，将军你不知道么？
　　是啊，我不知道。游照野心想。
　　——所以，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做到这种程度？
　　什么样的呢？
　　人是做不到的。
　　只有神才行。
　　游照野身为一个飘摇已久的鬼魂，居然久违地有了种寒冷的错觉。而且还是在终年炙热的伏牛山上。
　　“祭祀，说得好听，不就是杀戮么？”叶锦焰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波动，仿佛这些话已经在心里说过了成百上千遍，早就失去了言语里应有的情绪，“杀是神之本性，无献祭不成神，天然而成，亘古以来的规矩。人们早就习惯了用祭品的性命——有时候是像你们这样的孩子——去换那么几年的平安庇佑，就这样，还要看所谓神的心情。”

　　游照野低着头，在逐渐晦暗的天光里，他的表情被隐没在黑暗中。
　　叶锦焰的侧脸倒是还映着一点残阳的血色，使得他惨白的脸颊多了几分红润。
　　游照野沉声道：“你说她打断了祭祀，然后呢？”
　　“然后？”叶锦焰的声音终于出现了颤抖，“当然是她换下了小蒙，替代他成为新的祭品。”
　　游照野抬起手，在空中停了片刻，然后落在叶锦焰的后颈，安抚地捏了捏。
　　叶锦焰闭了闭眼，继续说了下去：“所以，她才会离开我们——她早就注定要离开了，从那一天起，她就知道。可我那时候却不相信。我怎样都不相信。”
　　啪的一声，有水落在游照野胸前的盔甲上。他手里一空，才发觉叶锦焰忽然靠了过来，一双眼近在咫尺地盯着他看，脸上两行泪无声滑落。
　　游照野一震，虽然他见过很多次叶锦焰泫然欲泣的表情，但却从没见他真的哭过。他下意识地抬手要去帮他擦眼泪，手腕被叶锦焰按住了。
　　“别离开我，游照野。”叶锦焰话出口带着哽咽，这才发现自己哭了，也没去管，索性放任那声音里的颤抖愈加明显了，“我说真的，别离开我，别丢下我一个人……”
　　游照野一把将他拉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