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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谢谢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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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我跟顾晚晴就经常一起吃饭,周末有空会相约看一场电影,在一起讨论喜欢的作家,偶尔黄昏的时候我推着她在湖边散步。从一开始的拘谨客套到后来已经分不清是谁约谁,只是感觉温暖而自然。
我发现她读过很多书,中外名著,甚至一部分古籍都有涉猎,非常喜欢《山海经》。有一次我们就一个书中的论点产生分歧,在微信上讨论到深夜,就像大学时的辩论会,棋逢对手,势均力敌,到临睡前还意犹未尽。
她非常喜欢拍照,举起相机,按下快门的样子,快乐得像个孩子。
我看过她拍的照片。盛放到极致的洁白山茶。背靠着巨大娱乐海报神情淡漠的老乞丐。空旷的校园操场和孤零零的篮球架。暮色里静静伫立的雕像。步行街行色匆匆的陌生人。角落里独自睡着的流浪狗。夕阳,还有很多夕阳的照片,临湖、临山,取景随意,画面却都直入人心。还有她自己的照片,只有一张,穿一件白色海魂衫和牛仔裤,旧的球鞋,靠在一面斑驳的墙上,看着镜头,笑容脆弱而甜美。
拍照的时候,她的腿还是健全的,眼神和笑容都是少女般的明朗清澈。
“那是我十七岁的照片,后来我被诊断出骨癌,就截肢了。”她正在看一本杂志,淡淡地说,语气平静得看不到一丝挣扎的痕迹。
我无从得知她是怎样度过那段黑暗时光的,她也不太愿意提及,只是每每想到就觉得心疼,是那种自己恨不得代她受苦却无能为力的心疼。
我询问过一个做医生的朋友,骨癌高位截肢两年内死亡率超过50%,五年内死亡率是80%以上。而顾晚晴十八岁做的手术,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也就是说,她现在的每一天都是在跟死神赛跑。
于是,我抽出了更多的时间陪她,我那样迫切地想要把人世间最美丽的东西呈现在她面前,生怕有一天她再也看不见。
2014年圣诞节的晚上,我跟顾晚晴一起住在我家。
我一早就把我妈支到姨娘家去住了,圣诞节对她来说还不如双十一购物节来得实惠。我亲自下厨,把最近一个月跟在我妈后面屁颠屁颠学到的厨艺发挥到了极致,做了肉末茄子、鱼香肉丝、糖醋排骨还有鱼头豆腐汤。
顾晚晴坐在桌前,拿着筷子,就像幼儿园等待发放糖果的孩子,说:“阿源,快点,帮我盛饭。”
我乐此不疲,把汤端上桌,说:“我的女王大人,在下马上就去给你盛饭。”
“糖醋排骨真好吃,我家阿源厨艺真好。”
“那是。”
“以后要是谁家姑娘嫁给你了,肯定开心死了。”
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给她夹了一块糖醋排骨,说:“多吃点。”
她埋头苦吃,不一会儿就吃了一堆骨头。
“哎呀,你这么个养法,我要胖了可跟你没完。”她摸摸小肚子,忧伤地说。
“我就喜欢胖姑娘了。”我佯装要亲她,故意凑得很近。她突然伸出头环住我的脖子,柔软的双唇覆了上来,带来一阵战栗般的触觉。
“什么味道?”她睁着大眼睛问我。
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喃喃地说:“排……排骨味?”
结果换来一记爆栗。
那天晚上,我跟顾晚晴就躺在床上一起看电影,后来我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顾晚晴站在一个很高的阳台上,阳台上种着很多鸢尾,她穿着白裙子,腿是健全的,一边哼着歌一边给鸢尾花浇水。有一盆鸢尾掉了下去,她伸出手去抓,整个人从阳台上掉了下去,白色的裙子像花一样盛开在空气中,眼角的痣像一颗冰凉的泪,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对我说什么。我试图伸出手去抓住她,但总是抓不住。
在恐惧中,我惊醒了。
天色还没有大亮,顾晚晴拄着拐杖站在窗边,看远方朦胧的晨光,因为逆着光,微风吹着她的发丝,看起来如同幻觉般不可触及。
我突然想起梦里的场景,下意识地喊了她一声:“顾晚晴。”
她回过头,朝我笑,问:“怎么了?”
我看着她,说:“我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她坐到我旁边,说:“你去过大理吗?”
我摇了摇头。
“如果可以,我真想跟你再去看一眼洱海月。站在船上月亮又大又亮,湖水发着蓝光,好像伸手就是天堂。真的,阿源,你会感觉自己触摸到了天堂。”
我静静地看着她,眼里忽然有了泪意,匆忙去洗手间洗了个脸。
三天后,我收到一封邮件,是从美国发过来的,顾晚晴病情恶化,她的父亲将她送到洛杉矶接受治疗,她来不及跟我道别。
邮件的最后,她说:“阿源,其实我第一次见你不是在4S店,而是在2013年的圣诞节晚上,那天你在远山街的雪松下面哭,我就在雪松后面。我第一次看见男人哭,哭得那么伤心,我觉得像你这种生物一定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特羡慕那个被你爱着的姑娘。后来我又遇见了你,天知道我有多开心啊!
谢谢你给我这样一段美好的回忆,谢谢你陪我度过生命中最后一段时光,谢谢你让我遇见你,谢谢你让我爱你。
阿源,找个善良健康的女孩就结婚吧,你会幸福的。”
一时间,我泪如雨下,胸腔里那个拳头大小的心脏抽搐般地疼痛,压得我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手机发出一声短信提示音,发件人是顾先生――顾晚晴的叔叔。
“谢谢你完成了晚晴的心愿,钱已到账,请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