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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初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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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复瑾独自一人在幔帘后候了良久,片刻身后围幔轻晃,有步声微响。他下意识回头,话语已先一步道出,“去了哪里,怎么这么久?”
目及来者才发觉异样,身后的少女身长玉立,面容姣好,手执茶点温茗,却分明不是慕容素。
帘内有一瞬的寂静,李复瑾旋即从容一笑,致歉抚礼,丝毫没有尴尬之态,“不知是蔺典宾,十分抱歉,还望见谅。”
蔺嘉禾脸色微红,垂眸掩缓了神情的局促,“公主呢?”
“不知道。”他摇了摇头,语态淡然自若,“她只让我在这里等她。”
闻言,蔺嘉禾轻怔了一瞬,“是嘉禾疏忽,没有及时侍候在侧,公主离去竟未发觉。”
“蔺典宾何必这般求全责备。”李复瑾的语气十分平和,“本是我们冒昧打扰,何来不周之说?再说公主为人宽厚,怎会因这等小事无端怪罪。”
几句话消了蔺嘉禾的戒虑,她面露惭愧,轻轻颔下首,“莫护卫说的是。”
“莫护卫?”李复瑾失笑,心中的愣愕一刹而过,立时便想得通透。想来是这位典宾适才上任不久,还未见过这位公主,仅是从别人口中得知公主身旁有位长年形影不离的莫护卫,才将他错认成了他。
“我不是莫钰。”他不迫地微笑。见她不解,继而给出解释:“我姓李,是公主殿中新来的侍卫。”
蔺嘉禾的脸倏地飞红了,“我……抱歉……”
“无妨的。”他淡笑着安慰,分毫没有责怨,却教她愈觉自己莽撞失言。尽数将她的难堪收入眼底,李复瑾恰时启口,“正好有一事,想问蔺典宾。”
“李侍卫但问。”岔断的话题无疑遮盖了她的尴尬,她几乎想都没想。
李复瑾淡淡笑了,“敢问蔺典宾,方才那位现雀舞的舞姬,是何人?”
“李侍卫是说如雀?”
“如雀?”
“嗯。”她徐徐道:“她是今年新来的舞姬,也是整个司宾监的翘楚,条件上优,以雀舞为长。我特意推选她来司宾监。李侍卫觉得如何?”
“人如其名。”他漫然一笑,敛笑的长眸却隐然微凝,陷入了深思。
听闻有人赞许自己一手推选的舞姬,蔺嘉禾不禁笑言:“如雀舞艺精湛,凭她之技,在宫中可算鳌首。”
咚!
话音刚一落,帘外突地震起一声鼓鸣,极是震撼。
两人同一错愕,下意识向台上望去。
只见台中不知何时架起一面巨大的板鼓,中间一个纤瘦的身影倚鼓而立,素衣广袖,足系银钏,姿态昂扬优美。丝乐声逐渐淡没,素白的身影忽地舞动,以步击鼓奏出乐律。翻袖折腰,衣袂飞旋。
四周骤然沉寂。众人皆纷纷望去,愕然无声。
曼步踩着巨鼓擂若震天,鼓声似浪汹涌而来。鼓上的身影轻缈如烟,撩人心旌。步下不断借着鼓力蹀躞轻越,雪白的锻衣胧胧飞曼,宛如妍花盛放。
随着鼓节渐渐走高,身姿亦旋动得愈加轻快,如墨夜的玉昙愈为盛绽,连绵的鼓势画角连天——却蓦地在最激昂的一刻戛然而止,固格成一个极为幽妙的姿态。四周蓦地又一片寂寂。
饶是精湛绝伦雀舞又如何?在这样一幕前,也终不过黯然失色。
蔺嘉禾脸色涨红,回想方才所说的话,不禁自惭形秽,“是嘉禾……见识短浅了……”
李复瑾笑了。
即使那台上的人面掩薄纱,他却仍一眼看透。这一舞惊鸿的人,不正是一直去而未反的慕容素?
只是不曾想这看似娇纵无比的公主竟还会跳舞,并且还跳得相当不错。
可着实教他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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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你还会跳舞。”
回殿的路上半晌默默,许久,他漫而笑道。
慕容素已换回了自个的衣裳,轻长的宫纱掩住了步履,仔细观察,才能察觉到她步态轻盈,确有习过舞的痕迹。
闻言她略略一默,却少有的收了傲纵,垂首道:“很久不跳了,都有些生疏了。”顿了顿,再脱口的话仿佛自喃,却被他闻的清晰,“顶多……也就及我娘三分……”
“你娘?”蓦然露出的话头教她有些意外,他试着问下去,“你的舞技,是你娘教的?”
“嗯……”提及此她深思漾起一分涣散,眸色也浅浅黯下来。
似乎不愿多提,只一刹,她便停住了不再说。换了个话题,“你觉得怎么样?”
“还不错。”看得出她对此讳莫如深,他也不坚持再问。轻笑着给出了评价,“只是,美则美矣。”
“不好?”这样的回答无疑令她意外,也同样激出了她的微怒,“你倒是说说,哪里让你觉得美则美矣!”
“说是说不出来,但是——”李复瑾微微一笑,忽然信手从一旁拗了根树枝,微退两步,身形忽翻,手中的树枝仿若立时化成一把敛了白虹的利剑,破风而行。
他身法如幻,剑式却缓慢典雅,一式一步都似表演,望之煞是好看。
“李复瑾!”慕容素却气急败坏。他这一现虽异常爽眼,却无疑对她的疑问视同不见,更加怒不可遏。
愠怒的厉唤入耳,他却恍若未闻,手中剑式仍就如龙游梭。忽地一瞬——慕容素发觉了异象。
再想脱口的怒喊被生生扼在了喉咙中,她的瞳孔蓦然张大——
他虽是舞剑,可一招一式却分外熟悉——那分明就是她方才所舞的舞蹈。只是每一个动作由他做来,少了舞中原有的柔媚,多了一抹炫韧。虽脚下无鼓,却分明好像每一步都踏在心上,显然比鼓声更加强劲激荡。
随着节奏走高,整个剑式也愈加精妙,渐渐最后一式终了,盛起的剑意一发即收,树枝的尾端直立她面前。有风徐过,微然掠起他碎落的发丝与衽角,尽显从容轻逸的姿态,格外令人心动。
慕容素怔然望着,一时没言出声来。
男子翻腕敛了枝条,碧花微闪。眉宇轻挑,显尽了谦傲,“怎么样?”
“……”慕容素满面通红。
饶是真心觉得不错,赞赏的话也无法说出口,她耐了好一会儿,终于闷声出言:“不怎么样!”
李复瑾低声笑了。
“走了!”没好气地命令,慕容素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毫不在意地折了树枝丢落一旁,他亦然跟了过去,刚走几步,蓦然察觉到一丝不对。猛地回头,就见不远处一个淡影倏地一闪,很快隐没于层层殿宇之后。
李复瑾笑容淡了。暮光笼着清雅的俊颜,神色模糊而难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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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至三更,万籁俱寂。
半开的窗棂透着夜风的凉意,也似乎方便了夜中的行者。
李复瑾坐立房中,不紧不慢地挑弄着一案的茶具。倏地窗口嗒然一响,一个黑色的影子灵活翻入,恭敬立于面前,“公子。”
无声斟上两杯清茶,李复瑾推了一杯至他面前。等他饮完才平声开口:“怎么样?”
一张薄图立刻展至男子面前,图上画笔密麻潦草,不甚美感。
“这是整个宫城的舆图,标红处是岗哨,除却汝坟殿和御居殿,其余皆算完整。”
“很好。”他凝视着整张舆图,薄唇抿出了一丝微弱的弧度。
任务完成,黑衣少年却没有离去,自顾夷犹了片刻,“公子。”
“说。”
少年略一踌躇,“淇先生让我问你,你既已入殿,那前日所量的事,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李复瑾的眸光微动了一下,“不做。”
“不做?”
“嗯。”他执杯啜茶,容色沉静而冷定,“我才至汝坟殿,局面还尚未摸差清楚,怎么做?”
少年有些为难,“可淇先生说,快刀斩乱麻……”
“侯平。”忽然一声轻叹,断了少年踯躅的话音。
李复瑾淡淡地回视,话语仍平却已隐含精锐,“你从命的,究竟是李家,还是淇家?”
侯平一凛,立刻曲膝跪下去,“侯平一家人的性命都为老爷所救,侯平自当此生听命公子,纵死不悔!”
“既是如此,我说不做,你当如何?”
“属下明白了。”
“去吧。”启手倒掉了半凉的茶水,他又思虑了片刻,“还有,转告淇啸天,别让他的线人再跟着我,他要防的不是我!”眉宇间似有重重阴霾交织压垒,俊颜格外蓦然慑人,“这汝坟殿可不止表面这几双眼睛。如果不想让我死,他最好就别擅自行事!”
“是!”
身形一掠,黑影很快没入浓黑的夜色。
李复瑾慢口饮茶,视线漫漫回至舆图,黑眸逐渐凝冻。
入殿很顺利,可探触之下,才发现行事要远比计划中复杂。身份成谜的少年,讳莫如深的生母……这燕宫里所藏的讳密,恐怕比他想的要多的多。
遂他断不能认同淇啸天的计划。这种情形之下,他唯一要做的只能是什么都不做,尽量获取所有人的信任,彻底在这汝坟殿立定脚跟,任掘不可动摇。
尽数将舆图上冗杂的画面收入于心,他毫不犹豫地引来烛火。火舌舔卷,薄图之上的皇城恢宏而巍峨,顷刻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