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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雁门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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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计着的,倒不是花彦秋一人。
那人拿了那坛子好酒,穿街过巷,路人纷纷侧目——面貌衣着都是江南子弟,偏偏这沽酒一笑,自有关外豪侠的气势,眉目却精致:哪能不惹人来看?
到了驿站小歇,扶梯上楼,推开一桃木小扉,那门咯吱一响,居然柔滑得极为悦耳,那人摇头笑了,进去,里面的人,仍在高卧。
一身梅花,居然不皱。
见他进来,半眯了眼,却只盯着他手中的酒。
半点倦意,还带嘲讽。
“堂堂的捕快,也学人偷酒喝,老头子若知道,怕要气活了来杀我......”
一日动一动眉,不在意,“做贼做惯了,敢情睡觉也是装睡,累不累?”
床上的小谢一抬眼,慢悠悠道,“我是怕——你趁我睡了,一把铐子铐上来,那可就是栽得不明不白了......”
“好端端的,我铐你做什么。”
一日一转手,放了那壶子,却正见桌上,一块玉珏静静置在那里。
接过来,反复翻看了半晌。
小谢目光一转,笑道,“这玉如何?”
一日挑了眉,“真要我说?不好说......”
小谢却更是笑得专注漂亮,道,“有什么说不得的?”
一日安静地也笑一笑,半晌,叹了口气,“你的品位,日渐差了......”
那边小谢,哈哈一笑,接着却敛了脸色,慢慢说,“这物事,却是你一个熟人的......”
“花彦秋?”
小谢淡淡一笑,“你知道了,我便也不多说了,这事,你怎么看?”
“东西是你拿的,我可不曾见过,你反倒问我。”
“可你见过花彦秋。”
“你也见过他。”
“你和他一起喝了酒,交了话。”
“你可比我先喝了他的酒,要了他的话出来。”
“你是捕快,怎么也该有个说法,”
“你可是飞贼,作乱一说多少也算同僚,不比我来得清楚?”
“师弟……”
“现在你我平局,多说不出理由,我是不会插手的。别忘了,你我这次出门,只是扫墓……”
“你可知道那包里的东西随便挑上一件,就抵得上你干一辈子捕快的奉银?”
“哦?你什么时候变成你五哥了,爱起财来了?”
“这话稀奇,若不是为财,我做的什么飞贼?”
“那你自拿了他东西,我们办完正事就走,凭你大可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花彦秋也无话可说。”
“不是这个……”
“我不抓你,还有什么顾虑?”
小谢的眼神隐没了戏谑,沉沉道,
“这些东西,若非是贡品国宝,就是死人墓里的陪葬……”
一日舒眉而笑,
“呵,你终于肯说了。”
“放心,若他真和辽人勾结,私贩墓宝国物,于公于私,我都不放过他。只是现在,我还不想惹他。暂且观望几时。”
“恐怕他却不这么想。”
“哦?”
“你不信?最晚明天卯时,他的杀手,就会来。”
骆下堤坐着下棋已经两个时辰了,腿有些酸麻,也已经输了个把,
并不有趣,却还要由着对方继续。
就像他跟了眼前这个人很久,对方为人如何他还不敢作评,但总还是知道是个厉害的不得了的人物,跟着他并不自在,但却由不得自己想走就走。至少,乖乖做事,好处还是一般人看了眼红的。
可这次的事总有些不顺,揣度了他的颜色这么久,他也看得出。于是,小心试探
“爷,那小子是不买你的帐?”
花彦秋执着子,并不抬眼,“‘打洞的’那边怎么说?”
“还是老话,只要他在,他们绝不会有动静。”
他落下一子,不紧不慢的问,
“‘杀白’的人最近有在地头的没有?”
“玉门分舵的林三刀在关上,离得不远……,您是要拔钉灭口?”
“小骆,这次的土里东西不一般,你是知道的。加上前些日子京里扣下的那些,既然让人给送回来,那油水少说也够消遣半辈子。有些年轻人偏太伶俐又不知好歹,就只有一个结果。”
“您的意思……?”
“告诉土生长他们,明天天不亮,他的‘麻烦’就会消失,安下心来开挖就是。”
“记得了。”
见花彦秋思着棋路的功夫,骆下堤便朝早就候在一旁的几个人施了个眼色,那几个身影便利落的退出门去,转眼即听得到烈马嘶鸣,空气里隐约是荡起了尘土。
“爷,您这一步,下的十分厉害……”
卯时,天有些朦胧,十分干燥。
一名高大男子剑眉如鬓,神色威武。穿的光鲜少有,腰间闪耀耀的挎了三把刀,分外显眼。
这样一个显眼的人,就站在滩上镇唯一一家驿馆的门前,越发显眼。驿馆的守卫像是早在等着,未作例行盘查便恭恭敬敬放了他进去,
林三刀。
他是杀手。带刀来,便是要杀人。
其实这笔买卖接的有些仓促,连要杀什么人他也并不是十分清楚,只知道是江南人氏,十八九岁的俊秀少年,住在滩上镇的驿馆,其余对方便不多透露了。
按照帮中规矩,不明不白的生意本是不能接的,但碍于花彦秋是老主顾,银子给的也是够足,他也就此将就。
多少觉得有些不妥:对方只是个毛孩子,姓花的却要身为分舵主的他亲自走一趟,
或许是碍于那小孩的身份也是个捕快?
装的什么孙子,这些年来,他老花吃掉的官还少了不成?这时要积德未免晚了些。
可这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总要给些面子,
穿过正堂,来到后院厢房。
轻轻自三把刀中抽了形状最小的一柄,提了口气,掀帘进去。
四顾。
到是床榻上确实的躺着个清秀少年,一身绣了梅花的衣裳花枝招展,斜枕了软席子睡的正熟。
林三刀怎么看这身招摇打扮都觉得不像是公门中的捕快,但房中却是再无二人。
再仔细打量眼前这人,容貌倒的确是漂亮的不一般,年纪也与花彦秋形容的差不多。转念想,若非那小孩本人,怕是也不该有谁敢堂而皇之的倒在公差的卧房里睡得这副坦荡,八九不离十,举刀就冲那熟睡之人的面门砍了下去……
却听外厢房一个声音悠悠的飘了进来,
“兄台,且慢。”
林三刀手中的刀险些脱手出去,连悔自己大意,竟未发现外屋还有人在。
“先从右手”
“什么?”
“你要杀他,最好从右手下刀。”
刀离那少年的鼻尖半寸余处,停了下来。足见林三刀用刀也是收放自如,非寻常之辈。
反倒是那少年,浑然不觉危险,嘴角轻扬,挂着一对乖巧酒窝,睡得酣畅淋漓。
说话的人已经进了屋子,竟也是个少年模样。
浅绿衫子,淡若白。眉眼淡淡,微微一动嘴角,那侧过脸来的半个笑容,清秀淡丽得惊心动魄
笑是笑,却让林三刀觉得生吞了一块寒冰入腹。
那清冷冷的声音,依然不徐不急,
“因为你眼前这人一辈子有两件东西是别人碰不得也伤不得的,一是他那张脸,二是他身上的那身绣了梅花的衣裳。”
“我伤了又如何?”
“刮花了他的脸,你出不了三步就会死,弄脏弄坏他的衣服……”
“怎样。”
“你会死在迈步之前。”
林三刀胆一寒,气已是泻掉了一半。又问,
“那为何左手又砍不得?”
“他左边衣袖里那把‘青眼’,嗅到半尺之外的刀风就会比人先醒,出袖见血,见血封喉……”
梅花。青眼。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呆住
转而一笑,
“若是砍他右手,我就不会死?”
“我没说你不会死,只是想较而言,砍右手死得比较慢而已。”
“这么说我非死不可了。”
“也不尽然,你为何非杀他不可?”
“杀手只管杀人,不问缘由。”
“说得好,可是青天白日的就在这里动手杀人,‘杀白帮’的林白林帮主的脑子真是越来越不中用。”
“小子,你认识我家老大?”
“杀人不问缘由虽然是道上的规矩。可你若连杀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就下了刀,蠢到枉死,也就不可惜了。”
“阁下到底是谁?”
“回去时候不用见花彦秋,直接带话给你家老大林白,告诉他四年不见,若是想得我小一日了,不妨再到牢里坐上三五八载……”
“四年前,是你抓了……”
林三刀几乎失声,一阵冷汗已从后腰窜上脊梁,而浅衣少年静坐的稳当,
“怎么,花彦秋没告诉你?”
端起茶盏,送到嘴边,
“也难怪,他怕是也不知道……”
看着眼前呆傻了一样的杀手,少年几乎要笑出声来了,
“走吧走吧,再多呆着,他可要醒了。”
林三刀早就巴不得想溜,一听对方放了话,竟像是逃命一样的收了刀奔出去了。
看着他消失于门外,浅衣的少年回头撇了撇在床上睡的烂熟的人,摇摇头,
“这也能睡,你哪里像师兄啊……”
花彦秋的眉毛拧成疙瘩,阴沉沉要挤出水来,一口牙齿几乎要被咬碎,
“什么,林帮主就是这么调教你们的?收了我的银子却提不回我要的人头,杀白帮的招牌不要了是怎么的?”
“花爷,银子我尽数退你三倍,但那个人,我们兄弟却不敢动他一毫。”
“一个小小的江南捕快,你们就怕成这样?”
“花爷,随你怎么说,这买卖,我是退了。定金赔款我,明日我差人一并送来,告辞!”
花彦秋两日之内拍烂了春如旧的第三张桌子,老板跑堂店小二都有些纳闷,花爷向来是这关上最春风得意的第一号人物,竟也会发这样的火?好就好在这位爷不缺钱,东西砸了都超价赔的罢,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