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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法则之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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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青她,为何一门心思,尽力地规劝于我?彼时我方醒来,假作昏睡之态,听到岚棠最后的冷声出言,便是他对着群青吩咐。
‘……若本少爷回来之时,瞧见姜姨娘还有半点的畏惧怨怼,从此以后,你就滚去春暖阁,跟船娘们一起讨生活吧!’
若真有修好之意,岚棠为何不亲自与我相谈?
他只晓得欺负一旁那无辜的丫鬟,而对我的真心,实在少得可怜。
谁教我终归不是他那妩儿?
好在他留了群青在此,又暂且在意我的态度,如此便算我昨天夜里,那唱作俱佳的“心疼”之言,不曾白白道出。
莫说岚棠终归请了大夫,前来为我诊治,便是我未曾拜见的岚家夫人,已然赏下了药,那么我昨夜今晨,一番真真假假的受苦遭难,就算皆已值得。
更何况,我借由此次试探,亦是愈发拿准了自己的这张脸,实在好用得过分。
岚棠对红觞她定然无意,可对于如同半个妩儿的我,心意究竟能多到几何?
我倒要且行且看……
午时的饭菜里,添进了几道药膳。
许是因药中安神养心之效,我终究难抵睡意,倚着软榻小憩了片刻。
再一睁眼,我竟是发觉夕照入窗。原本以为的午后小憩,已时至黄昏时分。
欲掀开身上薄衾,可入手后我才发觉,这并非自己彼时随手扯过的那条。
一色纯然的暖软鸦青,是昨夜岚棠带至林中的那件羽氅。
“嗒。”
远处的厅堂之内,传来硬物磕上桌面的轻响。我小心拢起这略微厚重的羽氅,起了身,循声望去。
岚棠正坐在桌前,拎着帕子,细细地擦拭指腹。
靠近他手边处,是半块长方形的木条。灰中透着霜雪一般纯白冷色,在稍显昏暗的光线里,格外惹眼。
而另一边,空着的木桌面上,竟摆了个半大的黄铜暖炉。
这炉子最多只算得六七成新,炉盖翻开置在旁侧,露出膛中堆得甚满的银骨炭。
我尚且记得,昨日那曹文举曾言,侍郎一年的份例里,银骨炭不过十三斤。可姜老爷他好歹也算是财大气粗,银骨炭那东西,我从前在姜府时,至少已然见过。
那炉子里的,是银骨炭不假。可唯独岚棠手边的这半块,却绝非是所谓“银骨炭”。
“看得够了?”
柔柔暖暖的一把嗓子,说出的话,甚至都带了笑。岚棠仍旧是往日里,不紧不慢的温煦模样。
他放下素白的丝缎帕子,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他那儿。
不待我行至他身旁,岚棠便已然抬袖,突兀将我抱至膝上。
“啊……”
我低声轻叫,连带着手中羽氅,一并被他圈入怀中。
为了稳住身形,我只好慌忙间挣了手去,环住岚棠的颈项。
“好在这件羽氅,尚没压进衣箱子去。”
他唇边笑意愈深,展开羽氅,将我裙摆盖住,才又出言。
“冬天里爷虽嫌过它薄,倒是这会儿天已转暖,此物算得上薄厚适中,给你刚好。”
岚棠紧了紧手臂,将我抱得愈发贴近了他,方再度满意笑起。
“昨晚刚受过凉不是?自己也不懂得当心,竟那样就睡在了榻上。群青去过了姚府一回,伶俐劲儿倒是丢掉不少,都不知要替你换上厚的被子。”
岚棠语调里虽无不悦,可这番埋怨的话既已道出,我便心有戚戚,不敢径自当作宠溺温言。
拥我在怀的人,脾性里那些许古怪,是我至今尚不曾摸清过的。
略有担忧,我暗将余光扫向屋外,四下里却竟不见群青。
失神的倏忽瞬间,下颚骤痛,我惊恐的神情,便就一丝不落,随着面庞扭转,尽数跌撞进岚棠眼中。
“别怕我……”
凝视着我半晌,岚棠松开了钳于我下颚的指,拦于我腰间的那只手臂,却将我抱得愈发用力。
他淡如后园里簌簌桃花的唇瓣,温软绵甜,呢喃着无奈而无助的柔弱低语,凑至我的唇上。
下一瞬,那熟悉的修长手指,带着薄茧,覆住我的双眼,遮了他眼神中如数的不安脆弱。
“只有你,不能怕我,妩儿……”
*
冰凉的硬木桌面,垫以软暖羽氅。我抖着手,在桌子上合起被扯开的衣襟,收敛散乱不堪的裙裳。
值得我庆幸的是,岚棠在“妩儿”二字脱口之前,便已然遮起了我的眼。
彼时,他难以面对我眼眸之中,那个脆弱不安的他;而我,亦不知该要如何去面对,那个妒恨凄惶的自己。
妩儿……
你究竟,是谁……?
糜乱的气息,充斥一室。自始至终,岚棠甚至不曾掩住房门。
倒也对呢。如今这跨院里面,我与他,又还需同谁相避?
夜风微暖,徐徐入得室内,却只是平白搅得厅堂里混了花香,甜得愈发腻人。
身下的羽氅早已浸透了这气息,入手处,温热湿滑。
因已然衣堪蔽体,我甚至懒得再挪动身子半寸。
岚棠远远地坐在窗边椅上。
他胸膛的热,与久未平复的喘息,皆随着拂入室内的晚风,掠过桌上羽氅,也掠过我周身。
我仍止不住衣裙底的酥软轻颤,卧于桌上,不敢再妄动分毫。
哪怕最微小的刺激,都有可能,将我又一次推落进无底深渊。
此刻我一动不动的温顺样子,岚棠却似乎满意极了。
他走近我,将我从羽氅中扯起,噙上我的双唇,细细吮吻。
而后,他复又松开了手,静立桌旁,垂首,久久地将我打量。
我的迷离失神,与情难自抑的不住战栗,皆暴露在他面前,映照进他眼中。
岚棠勾唇,笑。
“那炉子,你可喜欢?”
他忽然抬手,指住早在先时,已被推至了桌角上的铜炉。
“姜府就算再富,这宫里面的制式,也是不能及的。皇上他实则在意的,不过是那截白炭。至于炉子,就是个幌子罢了。”
我来不及回神,愣愣盯住他看,不晓得如何作答。
“你黄昏时初醒过来,不是朝着这炉子瞧了半晌?若你喜欢,这便是你的了。”
他身上只披着外裳,抱臂望我,待我答话。
我费力地坐起来,拉过羽氅裹住身子,侧头瞧了那盘刻龙纹的黄铜暖炉,又转过眼去,盯住那所谓的“白炭”。
原来,竟是白炭。
如此直白地相告于我,岚棠是拿准了我不明晓,还是拿准了我不敢问?
总之,他想要堵住我的嘴呢……
抬手,我松开那件羽氅,勉强撑了身子,离开桌面。
落地时,虚软的双腿竟一时打颤,我却仍不欲就此作罢。
我扶了桌沿,回身,不避不怯,朝岚棠妍妍一笑:“妾身服侍爷更衣吧……”
“怎么?这炉子,你不喜欢?”
“若是妾身喜欢了的,爷便都送,那妾身就实在是感激得紧了。与其要这炉子,爷倒不如发个善心,莫再扣着妾身该得的东西不放,岂不更好?
闻言,岚棠一怔,而后缓缓摇头,莞尔。
“倒是有些意思……前几日,爷竟没能瞧得出来。”
他伸手探进外裳的袖袋之中,而后,抽出一张薄宣。
“接着吧。”
我双手捧了,凑近端详。
果然,这薄薄一张宣纸,便是群青的卖身契。
*
放下筷子,我细细端详起候在旁侧的群青,半晌无言。
“姨娘可吃好了?”
这姑娘多半是觉了心虚,终架不住我一番打量,矮下身子低声问我,欲上前撤去碗碟。
‘……群青那丫头,长姊虽并了契书送来,却并非是给我。今后想怎么发落她,但凭你一人心意。’
昨夜,岚棠交与我那张卖身契时,便是这般直白言道。
姚夫人先时既已见过了我,又还多费周折,去府衙里寻他,本便看似有些多余。
而她留下了群青在此,于情虽通,却不合理。
若说高门大户之中,下人们的安置,就算不经主母之手,也起码该由各个院子说得算的来办。
群青虽被姚夫人留在此处,可毕竟连个契书也无。此事尽管结束得干脆利落,却实在显得草率突兀。
‘……姨娘也别担心,夫人既然有这番安排,便定会到少爷那儿打好招呼,不教您为难的。’
那时群青话中所言,我亦已大致料到,因而尽管她自此留下,我却未觉得有何蹊跷。
可彼时,姚夫人离开之前,就只是同我说过,记得老实安分便好。至于群青话中那太过肯定的意味,我实在未能重视起来。
而后岚棠匆匆回府,虽的确是因为姚夫人,可毕竟事态发展,又紧接着在曹文举那儿横生枝节,再加上尚不能摸清底细的一个红觞——
众多事端,纷乱交杂,我分毫都顾不得,白日里岚棠在归府入园的一路之上,究竟曾看见了又说过了什么。
“莫急。爷既嘱咐了今儿晚饭时才回来,我看啊,他留给咱们俩的时候,且不少呢。”
我轻按住群青的手,拉了她坐在身旁。
“昨夜爷折腾得狠,我饭都未能吃上。可说实在的,眼下总算是瞧见饭菜,我却反倒没胃口了。估计着待会儿正午那顿,我仍是无心吃的。”
笑着同群青闲闲聊起,我一句“没胃口”,已然令她躲闪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