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番犬 ...
-
昏黄的烛火下，他左手撑着下颌，听着对面的人慷慨陈词，一副激越昂扬的样子。
旅馆的老板十分见机，恭恭敬敬地送上一坛酒。上杉琉璃赶紧接过去，倒好酒之后，就继续缩在角落里、当作自己只是个影子。
他漫不经心的啜饮着酒，把那些效忠幕府的宣言当作下酒菜。
这酒的度数实在不高。远远比不上那晚在银时那里品尝过的；更比不上记忆里，他们三个第一次偷偷摸摸溜出私塾，用打劫了一个过路天人的钱，所买到的酒。
多么甘醇的滋味啊。
透过昏暗的光芒，他像是能看到那一晚被厚重云彩半笼的月光下，三个一口气灌下半坛子清酒，因为生平第一次做这种事，在等着老师寻找过来的时候，又刺激、又紧张、又快活的……
笨蛋。
他若有若无的笑了笑。
说到笨蛋，他眼前，不是就有三个吗。
“你们两个，为什么要这样做？”高杉突然开口，懒懒的打断了近藤勋的话。他的目光转到了一直端坐在近藤勋身后、老老实实听着的两人身上，带着些讥讽。“既然知道会成为番犬，为什么还要跟随他呢。”
他们愣了愣，一时竟没有人回答。
在烛火燃烧的噼啪声里，房间猛地一亮，又再度黯淡下去。
近藤勋有些一头雾水：“番犬？”
这个向来光明磊落的男人，苦恼的挠了挠头，半侧过身、看着自己信赖的同伴：“十四郎？总悟？”
黑发的青年犹豫了一下，偏过了头。
倒是坐在旁边的小少年极响亮的“哼”了一声，并且用手捂住嘴巴，用好像和某人讲悄悄话一样的动作、掷地有声的：“懦夫！”
……土方十四郎脑门上立刻蹿出一个井字。
近藤勋完全不在意两个同伴之间的明争暗斗，他拍了拍冲田总悟的发顶，语气带着些询问，“总悟？”
这个半大的孩子叹了口气，一双象征不详的血红色眼睛认真的凝视着这位领航人：
“幕府，要开始把杀害攘夷志士的行动，放在明面上了。”
他不顾近藤勋的惊愕，毫不客气的打碎了这个男人一腔热血的梦。
“虽然最近一直都有这种迹象，但是近藤老大你没发现吗？越往江户城走，戒备就越森严，所有带着刀的武士都会被不着痕迹的盯上，如果是真的攘夷志士，那就——”他笑眯眯的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灯火下看去显得愈发诡异，“所以说，等到了江户，可能我们也会被关起来吧。”
近藤看上去受到了十分的撼动。他嘴唇颤了颤，又看向土方：“十四郎，你也发现了？”
黑发青年“嗯”了一声，没看他，倒是若有所思的盯了一眼高杉。
近藤勋紧张又有些惶恐的站了起来，原地转了转，“十四郎，总悟，你们怎么都不告诉我？如果就这么什么都没想到，直接去江户了的话，那不就危险了吗！”
冲田总悟冲他做了个鬼脸，而土方十四郎有些莫名的看了看他，“近藤老大，说什么傻话呢，反正我们都是要跟随你的，再怎么危险也无所谓吧。”
这个总是沉默寡言的青年微微偏过头去，耳根有些泛红。“而且，就算投靠幕府、会被浪人辱骂成番犬，我们只要跟随近藤老大就可以了，况且近藤老大不是为了让我们不被封刀令困扰、得以继续作为武士生存，费了很大心思吗……总、总之，就这样吧！没什么好说的！啧。”
……冲田总悟立刻用一种像是在看狗屎的表情斜睨着他，“害羞了啊，土方先生，你在想些什么啊？真是肮脏的大人呢。”
这下，土方十四郎简直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上杉琉璃发誓她看见这个口嫌体正直的家伙脑门上都是汗——他结结巴巴：“开、开开开开什么玩笑！你，你不也是，也是这么想的吗！”
冲田依旧视线鄙夷的：“什么啊，我才没有写过‘迷兮复惘兮，吾心恋恋正如痴，徘徊何所从’、‘朝露时日促，流连宛转伴稻禾，离失只顷刻’——”
他悠悠然地念起了俳句。
“啊啊啊啊啊啊啊！！！你给我闭嘴啊混蛋！那些，那些都是随随便便写的！不不不不对那才不是我写的！太失礼了！怎么可以念出来！！快给我忘掉，给我忘掉！！！”
土方十四郎像是被人用鞭子抽了一下的窜了起来，满脸仓皇地四顾，很像是要找个地方躲藏起来——或者用什么硬物把冲田总司砸成暂时性失忆的样子。
上杉琉璃囧而又囧的想到了蛋黄酱王国的入口，没想到今天竟然有幸能看到这一幕……
“哦——”冲田总悟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来，恶魔的尖角在脑袋上时隐时现，“怎么，谁也没说这是土方先生写的啊。”
上杉琉璃觉得自己仿佛听见“咔嚓”一声，正想抬腿寻找时光机的土方十四郎，已经站立着龟裂成石像了。
……总之，被这么一闹，适才紧绷沉闷的气氛已经不复存在。
冷静下来的近藤勋叹着气坐回原位，仰头灌下一碗酒。
放下酒碟，他真挚的凝视着始终冷眼旁观、慢条斯理啜饮的高杉：“多谢。”
高杉只是冷冷的抬了抬手，“不必。我什么也没做。”
近藤勋开口想说些什么，不过冲田总悟打断了话头。他一眼不眨的盯着对面阴郁又危险的男人，隐藏在骨子里的戒备与战意全部迸发了出来：“如果我们最后真的投靠了幕府，那我们就只能是敌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想要什么？”
近藤勋有些焦急的“哎”了一声，最后却只是面色复杂的叹了口气，没有制止。
高杉嗤笑一声，转了转指尖捏着的酒具。
温润的触感传过来，有多少人曾经触碰过同样的器皿？有着一模一样眼神的丧家犬，他已经看的足够多，偶尔碰到那么一两条还有力气吠叫的，他倒也不介意投下那么几块骨头。
他瞥了眼面色羞窘的近藤勋：“投靠幕府遇见困难的时候，可以出卖我的消息。”
近藤勋大惊失色，“不我们怎么会——”
土方十四郎冷声答应：“我记住了。”
“十四郎！”近藤勋不敢置信的抬起头，却被自己的两个同伴一边一个架了起来、往门外走，“十四郎！我们是武士，怎么能这么做！”
土方有一瞬间垂下眼睛、像是愧疚于回答，但是立刻冷肃了表情，“如果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能再后退了！以后辱骂痛恨我们的人还要更多，难道你要退缩吗，近藤老大？这就是罪孽！背着就是了！”
他们把纸门拉开，不再回头，向门外走。
把那阵满溢着嘲弄、讥讽和恶意期待的低沉笑声，关在了身后。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番犬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