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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成都。天宝四年冬,立冬。
      叶家的宅子边墙上,有一棵柿子树,不知植者何人,宅子买下的时候它便立在那儿。大约是对柿子没什么口腹之欲,家中人也没有过多打理,任其自生自灭。但那柿子树竟是个倔强性格,越是不理它,它的长势便越好,搞得最后不得不分一份水和肥料予它,以免主人家看上去太过刻薄。
      第二年的立冬,霜降之后未落薄雪,倒是树上挂满了黄澄澄的柿子。十岁的叶枫起了个大早,就闻到院内飘来若有若无的一阵果香。他连衣服都没穿戴好,就兴冲冲地跑到那棵柿树底下,仰着头巴望着。
      “娘亲快看,好像都熟了!”他指着树上沉甸甸的柿子,回头朝他母亲喊道。
      “看到了,你先把脸洗了,晚点再过来看。”乐灵见叶枫不愿意挪窝,只得又说,“先过来,等会儿叫你爹爹陪你摘。”
      叶枫得了首肯,这才愿意一步三回头地往廊里走。
      乐灵知道,叶枫不过是贪玩,见着新鲜,也懒得阻拦,等洗漱过后,就由着他自己去折腾。叶枫一个人跑回到柿子树下,扶着粗枝慢慢地往上爬,抱着树干坐下,伸手就去摇挂着果实的树枝。柿子熟透便有些软,掉在地上立刻就开了花,烂成一坨的没法吃了。叶枫看着觉得好可惜,要是想不摔烂柿子,只能慢慢趴着树枝伸手去摘了。
      可是柿子都坠在枝头,越往外蹭枝干越细,叶枫听到明显的“咯哒”声,吓得把屁股又缩了回去。
      他一低头,就看见树下站着一个男孩,正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叶枫眼珠子一转,朝下面喊了一句:“喂,你呀!要不要吃柿子?要吃的话过来帮我接着呗!”
      少年扫了一眼摔烂在地上的柿子,淡淡回道:“不好接,不吃。”
      “喂,你别走啊,喂喂!我想吃,可是摇下来的都烂了,你去帮我找个箩筐来吧,问吉婶要啊!”
      叶枫招呼着,少年却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一点也不想给对方去找什么劳什子箩筐:“你慢慢摇,我替你接着。”他把身上的外袍脱下,兜成一个网状地甩了甩。
      叶枫半信半疑,但有总好过没有,于是就抱着树枝开始使劲地摇。少年的身法很好,柿子章法全无地乱飞,他竟能一一接住,很快就把衣服都兜满了。可叶枫正在兴头上呢,怎么舍得就这么下来,指着另一边更高一点的一簇柿子,朝下面的小伙伴喊道:“喂,过来这边,这边的比较好!”
      少年目测了一下距离,非常肯定地说:“太高了,下面摇不动,上面当心把自己也摇下来。下来拿根竹竿挑吧。”
      叶枫皱了皱眉,这一上一下可不容易,他连忙抱着树干不动:“你去你去!哎那里有竹竿!”
      少年看了看他,又顺着他的方向望过去,最后目光还是落到叶枫身上,一动不动。叶枫也瞪着他,少年被瞪久了,这才缓缓放下那一兜的柿子,顺着叶枫所指的方向,去把沾了泥的竹竿捡起来。
      本来是想齐心协力,奈何两个人一点默契都不带,晃了半天竟然一个柿子都弄不下来。叶枫不服气,指挥着少年端着竹竿往哪捅,但那竹竿却像找了眼睛似的,偏生就是和叶枫不合作。叶枫往哪里趴,少年手里的竹竿就跟到哪里,不能精准地戳中柿子也就算了,每一次都精准地戳中叶枫的屁股是怎么回事?!
      “你不长眼睛啊?柿子那么大一只没看见吗?专门戳小爷的屁股是几个意思啊?”
      少年做了坏事,却还能端着一副风平浪静的样子,说:“柿子是黄的,你的屁股也是黄的,而且还大,不怪我会弄错。再说,明明是你的屁股非得往我竹竿上坐。”
      “你大爷!”就这么被人调戏起来,柿子的事一下被抛到九霄云外,叶枫抱着树干蹭蹭蹭就跳下来,少年还没反应过来,叶枫就已挥起一拳揍了过来。少年如何会甘拜下风,两个孩子立刻扭打在了一起。
      到底是叶枫更胜一筹,不是说他功夫了得,恰好就是因为他打不过对方,嘴里立马不甘示弱地嚎哭起来,硬是把对方给唬得愣在原地,再不敢动手。等到大人们都闻声而至,就看见叶家少爷骑在少年身上,一边涕泗横流一边拳脚相加,少年不知是不是被他的鼻涕眼泪镇住,反正就只剩下格挡的份。
      “枫儿,起来!”被母亲拉开的叶枫还抽泣着,似乎藏了莫大的委屈,看得父亲眼角直抽:“没占着理在这里装模作样地哭什么?还是不是男子汉了?”
      “他捅我屁股!”叶枫告状道。
      “怎么回事?你欺负人了?”那边少年的师父瞪了少年一眼,问道。
      少年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抿着唇不答话。人是他调戏的,事端是他挑起的,按理说的确是他先欺负了叶枫,但后来他打不还手的,事情应该算是扯平了。他瞅了一眼还在母亲怀里吸鼻子的叶少爷,略一思忖,竟然开口跟对方道歉:“对不起,下次我会瞄准一点的了。”
      “瞄你大爷,你明明就是故意的!”叶枫把鼻涕往身上一擦,恶狠狠地骂了对方一句。
      母亲乐灵看不下眼,一巴掌拍在儿子的屁股上:“怎么说话的?人家哥哥都跟你道歉了,你还蹭鼻子上眼,欠揍是吧?”
      被母亲这么一说,叶枫连忙收敛神色,生怕母亲真的当着外人的面,翻出藤条给他无限“玳璇急曲”,抽得屁股开花。毕竟以往惹了事,都是母亲亲自来料理他的。
      事后他才知道,少年名叫陆离,比他大不过一岁,前不久才拜入军娘门下,这次随着师父出远门,听说师父年少一同闯江湖的友人选择在成都定居,便过来拜贺一番。午饭时分,两个孩子刚干完一架,正是互相看不顺眼的时候,大人在旁边攀谈,两小孩就在桌底下用脚打架,你来我往踢得对方都只能端着碗遮掩着时不时皱成一团的眉眼。
      军娘还有要事在身,也就不便久留,吃过午饭便要告辞。想到她来拜会,还特意给自家儿子带了礼物,乐灵看着军娘身边冷冷清清的挺拔少年,忍不住开口道:“对了,刚才小离和枫儿一块儿摘的柿子,你也带一些回去吧。我刚尝过,还真的挺甜的。”
      军娘低头看了徒弟一眼,似乎在问他你想不想要。
      陆离朝师父微一摇头,刚想拒绝,便听到叶枫冷哼一声:“那些柿子明明是我摘的,这个变态就知道捣乱,不给他!”
      “胡说!”
      “我要。”
      乐灵的呵斥和陆离的答复同时响起,叶枫吓得瞪圆了眼睛,一时间鸦雀无声。乐灵反应得快,连忙招呼下人去给陆离装好那一袋柿子,非得推着叶枫亲自送到人手里。叶枫期期艾艾,倔着一张小脸动作僵硬,仿佛屁股被戳的痛感又隐约冒出来,真想一袋柿子全砸在对方身上。
      陆离先他一步攒紧了布袋,硬是从他指缝中将它扯到自己怀里,云淡风轻地瞥了一眼憋着一口气的叶枫,恭恭敬敬地朝乐灵道了声谢。
      陆离越是恭敬,就越是惹人喜欢,反观自家小儿子还是不懂事的样子,乐灵忍不住就想扶额。明明只差了一年,怎么差别这么大。
      *
      只差了一年的陆离事后懂事地向师父招供,的确是自己先欺负了叶家小少爷,原因不过是看不惯他使唤自己去捡一根脏兮兮的竹竿。军娘非常惆怅,好不容易见一次“朝思暮想”的叶夫人,还被这坏小子整出了一场闹剧。
      陆离剥了一只柿子递过去,非常冷静地分析着:“师父,人都已经嫁了,怀念再多,还不如去找新的野花实际。我这么打了一架,还能断了你下次去睹人思旧的冲动,多好。”
      “好你个头!平时不见你这么会说,现在你给我整这幺蛾子倒是伶牙俐齿了?!你给我把虎牙令练熟了再睡觉!”军娘一个柿子按在陆离嘴上,黏了他一嘴甜腻腻的汁水。“还有,这几天在成都别没事去挑叶小公子的事,当心我也揍你。”
      陆离含糊地应了一句,胡乱地抹掉嘴上的东西,提着长枪一边练一边走神。要他不要去找叶枫麻烦?这个还是掂量掂量再说吧。陆离实在看轻叶枫的做派,打不过就哭,一点男子汉气概都没有,不碰面也就罢了,要是还给他见着,这一次自己断不会由着他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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