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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蔺晨年少时和自己发过誓,这辈子,绝不会像父亲那样,守着个儿子,守着琅琊阁,守着回忆过一辈子。

      何苦呢?何必呢?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生在世一百年,为什么要和自己过不去?

      蔺晨很小的时候就被师父带着游历,又是学医的,看过太多悲欢离合生离死别。他又天生心思通透,一颗琉璃心半点尘埃不染,像他这样的人,本是最可以快快活活一辈子的。

      ——如果在他十八岁那年,蔺老阁主没有带着那位故人之子回来的话。

      **********************

      蔺晨喜欢美人。

      他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当然,这本来也没有什么不对。

      人总是会对美丽的东西流连,也总是会对漂亮的人心软。美,本来就是一种资本。

      所以蔺晨有时候会想,要是当初没有央求蔺老阁主按着自己的喜好捏出梅长苏那张脸,是不是很多事情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了?

      然而想了想,他又总会失笑地摇头:那又有什么用?他爱上梅长苏,又不是因为他的脸。

      ************************

      这话由颜控的蔺少阁主来说似乎没人会信,然而那却是事实。

      因为蔺少阁主第一次注意到梅长苏,他还是一只浑身白毛的绷带粽子,别说什么清俊姿容清雅风骨了,连个人样都没有呢。

      *************************

      琅琊山的夜色很美,蔺晨从房里出来,在月色下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无声哀叹自己的不幸。

      游玩了大半年,好容易回一次琅琊山,就被父亲抓了壮丁,没日没夜地熬了快半个月的药,真是流年不利。

      隔壁的院子里传来一声响动,声音虽然轻,在寂静的夜里仍显得清晰,蔺晨动了动耳朵,忍不住看了过去。

      那里好像是父亲捡回来的病人住的地方吧?

      *************************

      轻轻落到院子里,蔺晨刚一抬头,就和坐起身的人对上了眼。蔺少阁主一点都没有被抓包的尴尬,笑眯眯地冲他挥了挥手:“你也睡不着啊?”

      被绷带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也不回话,只轻轻一点头。

      蔺少阁主立刻自来熟地坐过去搭上他的肩:“你好啊,我叫蔺晨,是把你捡回来的那个老头的儿子。”

      没有回音。

      蔺少阁主也不在意,自说自话的很开心。随便开了个头,就把琅琊山上上下下交代了一遍,那样子只差没把家底掏出来给人看。也幸亏他天生讨喜,长得清俊又态度真挚,要不然真让人以为他是专门来炫耀的。

      但梅长苏知道他不是。无论是因为他的絮叨远去的梦魇和寂冷,还是因为他的内力好受起来的身子,都说明了这一点。

      所以在少年起身准备离去的时候,他张了张嘴:“我叫……”

      林殊吗?可是林殊早就死了,他再不能向任何人提起这个名字,林殊和那七万赤焰军一起,死在了梅岭。

      但如果他不是林殊,那他又是谁呢?

      蔺晨转过身来,少年人乌墨色的瞳孔倒映着月光,显得无比清亮。仿佛是心有灵犀,他微笑起来:“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你若不介意,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你来自梅岭,不如就叫梅长苏吧?”蔺晨注视着对方的眼睛,仿佛看到了他未来注定走上地那条荆棘之路。

      少年诚心诚意地说:“我祝你长命百岁。”

      他不祝他手刃仇人,沉冤昭雪;也不祝他复兴家族,心想事成。

      因为蔺晨知道,这些他都会做到——毕竟他有那样一双眼睛,从血海地狱挣扎归来,历尽千辛不改其衷。

      蔺晨只祝他长命百岁。

      *****************************

      蔺晨喜欢笑,他不但自己每天都开开心心地,也最喜欢逗人笑。

      不管美丑,笑起来总是比哭好看的。

      然而看到梅长苏的时候,他却宁愿他哭。

      火寒之毒,需削皮挫骨碎骨拔毒,没有经历过的人根本想不到那有多痛,然而梅长苏即使痛苦嘶嚎,也从不流泪,宁可惨笑也不恸哭。

      蔺晨无计可施。他第一次遗憾自己学艺不精。

      和师父学医十年,他治过许多病人,也自认能做到“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但这是他第一次理解什么叫“医者父母心”。

      每天要熬个五六次药,晚上还要熬夜翻医术,蔺少阁主在忙碌间隙想了想,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欠了梅长苏一大笔钱。

      而十几年后的蔺少阁主再回想起来,就觉得自己年少时简直天真。

      开什么玩笑!欠钱怎么够!做牛做马提心吊胆了十几年,自己上辈子绝对是欠他一条命吧!

      ************************

      等梅长苏火毒拔的差不多了,冬天也来了。

      第一个冬天再凶险不过,蔺晨和蔺老阁主哪怕做了万全的准备,也只能拼一拼天命。

      看老天爷,肯不肯留人。

      梅长苏的寝室火盆烧的旺旺的,人在里面呆一刻就忍不住冒汗。蔺老阁主和蔺晨轮流守在榻边,十二个时辰离不得人,输的内力更是一刻也不敢断。

      饶是这样,梅长苏还是气息奄奄,气若游丝。蔺晨端了药来,却怎么也喂不下去,别说药了,喂水都咽不下。

      蔺家父子围在他身边默然无语,对视之时都能看到对方眼里的血丝。

      还是蔺老阁主先回过神,无限黯然地拍了拍儿子的肩,声音里满是怅然:“很多事情,我们只能这样……尽人事,听天命。”

      蔺晨还趴在梅长苏榻边,拉着他的手腕给他渡内力,闻言抬头看他父亲:“他不会死的。”

      蔺老阁主被儿子语气里的笃定震了一下,就见儿子低下头,看着梅长苏还裹着绷带的脸:“现在死了,他不会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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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长苏果然活了下来,虽然艰难,却是实实在在的从阎王爷手里挣回了一条命。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趴在他手边,而他的手腕还被人抓在手里。

      蔺晨睡的浅,梅长苏一动他就醒了,下意识地拉着他的手先渡了点内力过去,然后才想起来和病人说话:“你醒啦?……醒了就好,醒了这劫就过去了。好险好险,我还真担心你醒不过来了呢。”

      “现在就死,我做鬼也不会甘心的。”梅长苏的声音异常嘶哑,蔺晨连忙把人半扶起来,喂了他几口水。然后蔺晨就看到他微微弯起了眼:“而且,你不是祝我长命百岁吗?”

      “这么早就死了,也太不给你面子了吧?”

      蔺晨愣愣的看着他,忽然一抬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完了完了,虽然没了白毛,但还是个粽子怪人啊?自己这么会觉得他好看呢……

      ************************

      等梅长苏拆了绷带,蔺晨一下子就把自己的疑问抛到了九霄云外,很是沾沾自喜的想着:美人嘛,不管什么时候都是美人,自己果然是慧眼识美人啊……

      说实话那时候梅长苏虽然脸已经长好了,可瘦骨嶙峋不说,脸上唇上一丝血色也无,苍白的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只怕再宽容的人,也无法违心地赞一句英俊清雅。

      但蔺少阁主就是觉得好看,哪哪儿都好看。

      这固然是因为梅长苏的确符合他的审美,但要说没有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因素,你信吗?

      ****************

      自从梅长苏拆了绷带,蔺晨往他房里跑的更勤了。

      当然因为治病的原因,他本来和梅长苏呆在一块的时间就长,但现在除了煎药,蔺晨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呆在他身边,连晚上也干脆弄了个榻来睡在梅长苏房间里,一双眼睛直勾勾的往人身上瞧,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然而路人看不下去归看不下去,并没有置喙少阁主的权利,蔺老阁主到是问了一句,被蔺晨的理直气壮逼得哑口无言。

      “家里的人我都看习惯了,好容易有个新美人,当然要饱饱眼福。”蔺晨觉得自己的举动理所当然:“再说,长得好,就是让人看的嘛。”

      说真的,这十几年,蔺少阁主的厚颜无耻琅琊阁众人都已经习惯了,让大家疑惑的是,蔺晨的一系列举动,梅长苏都只是微微含笑的看着,半点抗议拒绝都没有。

      想看,就大大方方的让人看,自顾自的做自己的事,完全当旁边目光炯炯的少阁主不存在;想睡,也大大方方的开门相迎,出了走路绕过旁边的矮榻,其他时候完全视而不见。

      这这这简直就是默许了蔺少阁主的偷窥嘛!

      “什么叫偷窥!”蔺少阁主很是不满:“我明明就是观赏,观赏懂吗?”

      对这种明摆着不要脸的话,梅长苏笑而不语。

      **********************

      又一次半夜惊梦,梅长苏拥被半坐,听着不远处传来的呼吸声,思绪还沉浸在那片血色里。

      蔺晨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睁开眼,反手把人拉着躺下,半梦半醒的抱怨:“这大半夜的你又闹什么幺蛾子……快点睡吧……”

      梅长苏眨了眨眼,慢慢回过神来,才觉得自己重回人间。

      侧头一看,蔺晨早就闭上了眼睛,呼吸又均匀了起来,梅长苏在他浅浅的呼吸声中慢慢睡过去。

      **********************

      等梅长苏身子再好一点,他就闲不住了。奈何前些日子把蔺老阁主吓的太厉害,老人家下了死令让他躺在床上不许动。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梅长苏对着长辈无可奈何,只好拿一双波光潋滟的眼睛可怜兮兮的去看蔺少阁主。

      美人凝眸,杀伤力巨大。不过一日,蔺少阁主就扛不住了。

      蔺晨很能理解他,真的。屈指算算,梅长苏在床上也躺了将近一年了,平日里除了看看书,也没什么娱乐活动,会闲不住简直不要太正常好吗?

      但是理解归理解,遇上顽固的老爷子,蔺晨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于是蔺晨跑下琅琊山,给梅长苏带回来一个小病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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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四岁的小朋友,被蔺晨洗的干干净净的塞进梅长苏怀里,浑身还带着奶香味。

      梅长苏吃了一惊:“这是……?”

      “小飞流,我捡回来给你的病友,弟弟,儿子……随便什么。”蔺晨简单介绍了一下飞流的身世:“你不是闲得慌吗?他就给你带了。”

      梅长苏哭笑不得的瞪他一眼,把孩子往自己怀里搂了搂:“说什么胡话呢?这是个孩子,不是什么小猫小狗。你带回来的,当然要你负责。”

      蔺晨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拿着药吹凉了,一勺一勺的喂给梅长苏怀里的孩子:“我只负责治病,养孩子当然要你来,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我可提醒你啊,”蔺晨手势轻柔的把药喂完,往孩子嘴里塞了一颗糖,笑眯眯地抬起眼,“小飞流虽说心智有问题,可他骨骼清奇,是练武的天才——天工奇巧,是瑕是宝,可都在你一念之间。”

      “蔺晨,”梅长苏抬起眼,沉沉地叹了口气:“你觉得我,还能负担的起另一个人的人生吗?”

      “……怎么说话呢你?”蔺晨沉默了一下,详怒地拿勺子去打他的头——做做样子,自然是没打到的,“大夫就在面前,你就想着几时死,这不是打我的脸吗?”他顿了顿,平静地说:“你会长命百岁的。”

      ***************************

      蔺老阁主抽空来看了眼蔺晨捡上山的小孩,无可无不可的点了个头,就和蔺晨一样,把人丢给了梅长苏。

      梅长苏对蔺家父子做甩手掌柜的本事甘拜下风。

      到是蔺老阁主把蔺晨拉出去问了一声。

      “你不是好管闲事的人,那小孩的确可怜可爱,但往日你也不会把人带回琅琊阁吧?”知子莫若父,蔺老阁主对蔺晨的举动很是疑惑。

      蔺晨把玩着手中的折扇,扇面开了又合合了又开,过了好一阵子,才低声道:“我就是想给他找点活下去的羁绊……现在的梅长苏,完全是因为一腔怨愤活着,他现在撑着一口气,固然不肯死。可爹你也说了,他的身子只会越来越差……等到哪天他心愿一了,这口气一泄,我怕他就这么去见阎王了。”

      “给他找点事情做,找个人让他担心着,多少能让他对梅长苏这个身份有归属感,不至于只活在林殊的仇恨里。人总是要朝前看吧。”蔺晨笑嘻嘻地拌了个鬼脸:“这道理你儿子是从小就知道,不过他看上去可是个钻牛角尖的人,哪有我这么洒脱。”

      “小兔崽子!”蔺老阁主拍了拍他的头,没有对蔺晨的举动发表什么意见,只是沉吟了一下,犹豫地说:“你要注意分寸。”

      蔺晨看着父亲,重重的点头:“我明白。”

      他明白父亲的未尽之语,也明白父亲的苦心。

      身为医者,他很小就懂得,别对你的病人投入太多的感情,因为你们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你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会分离,是生离还是死别。既然不会有结果,何必太过认真。

      但是有时候……知道是一回事,做到是一回事。

      *****************

      蔺老阁主下了山,天南海北的找药材,把山上两个病人都扔给了蔺晨。

      好在这两个人一个是大美人,一个是小可爱。蔺少阁主这个颜控晚期忙的甘之如饴。

      梅长苏也不无聊了,每日除了被蔺晨拿针扎成刺猬,被逼着喝苦药,就是慢慢教小飞流说话。

      小孩子一开始非常警惕,不言不语不哭不闹,梅长苏慢慢教了他一个多月他才肯开口。而且他也常常躲着蔺少阁主,因为蔺少阁主不但喜欢逗他,还每天都让他和苏哥哥喝苦苦的黑色的汤。

      “小没良心的!“再一次看到忙不迭跑出去的飞流,蔺晨在梅长苏面前坐下来抱怨,“我这么辛苦的给他治病,珍贵药材都不知道花了多少,他就这样看到我就跑!”

      梅长苏给他倒了杯茶:“你要是少逗逗他,他也不会这么对你。”

      “那不行,这是我的乐趣。”蔺晨歪了歪头看他一眼,捧起茶杯:“无事献殷勤啊……你有什么事吗?”

      梅长苏微微一笑:“蔺晨,我的身体怎么样了?”

      “就那样。”蔺晨警惕的看着他:“好不起来,也不会马上就死……我跟你说,你可不要闹什么幺蛾子,万一出了什么事,我爹回来还不打死我。”

      梅长苏却没有回应蔺晨的话,他还是直直的看着蔺晨的眼睛:“蔺晨,我要走了。”

      “江左盟的事情你也知道,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你说了,我现在死不了,对不对?”

      蔺晨沉默了一阵子,点点头:“对,毒已经拔干净了,调养也告一段落。只要你按时吃药,遵循医嘱,哪怕好不起来,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梅长苏笑了起来:“蔺晨,谢谢你。”

      蔺晨叹了口气,刚才脸上的沉重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瞪了梅长苏一眼,无奈的笑了:“谢什么谢,你要真想谢我,就自己争点气好吗!”

      “我明天就走。”梅长苏平静地说:“飞流就让他待在琅琊阁吧?”

      “我到是想,可小飞流肯定不想留下。”蔺晨摊了摊手:“让他跟着你吧,反正他一直是跟着你的……而且小飞流年纪虽然小,但武功很不错,能给你当个护卫什么的。”

      梅长苏有点勉强的点了点头:“好吧……”

      蔺晨不去理他,冲着门外喊:“小飞流,你苏哥哥要出门啦,你是要跟着他还是跟着我啊?”

      “苏哥哥!”

      ***********************

      梅长苏离开的时候,蔺晨恨不得把琅琊阁所有的大夫都打包一起送到江左去。虽然这种事情不可能成真,不过蔺少阁主还是连哄带骗地将最为医术高明的晏大夫哄下了山,给梅长苏当保命符。

      饶是这样,蔺少阁主还不放心,三天两头的往江左跑,去了也不见人,给梅宗主搭一搭脉就走,简直让人看了都替他觉得累。

      梅长苏也这样想,忍不住就劝他:“你也不用跑来跑去了,要是真担心,要不就住下吧?”

      “别想让我给你做事啊,我可是很贵的。”蔺少阁主白他一眼:“再说我也忙啊……”

      忙是真忙。蔺老阁主几乎把琅琊阁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蔺晨,虽说很多都不需要他事必躬亲,但总有要他决定的事。蔺少阁主这两年还年年往南楚跑,每次都要耽搁上一两个月。

      梅宗主也问过他,南楚那穷山恶水的地方,有什么好去的呢?

      蔺少阁主笑眯眯,山水虽然不好看,但是美人多啊。

      这话一听就是敷衍,既然蔺晨不愿说,梅长苏就再没问过他这个问题。

      ***********************

      下琅琊山三年,梅宗主江左盟主之名已经传遍天下。这一年的琅琊公子榜,蔺晨是在江左盟主的书房里排的。

      蔺晨花了一上午,一笔一划的画出了小像,招手唤人:“小飞流,来看看蔺晨哥哥画的苏哥哥像不像?”

      飞流犹犹豫豫的凑近一看,眼睛一亮:“像!”

      “像吧?”蔺晨满意的笑:“我也觉得像。”

      坐在他对面的梅宗主从书上抬起头来:“今年要上榜了?”

      “是啊,造势嘛,越早越好。”蔺少阁主很是不负责任地笑道:“反正质疑的人只会来找你麻烦,看看梅宗主有没有这个信心喽?”

      梅长苏淡然一笑,又低下头去。

      蔺晨看着他低头时雪白流畅的颈线,换了一支笔沾了墨,在画像下提了一首诗,一共二十八个字,字字隽秀。

      遥映人间冰雪样,暗香幽浮曲临江。遍识天下英雄路,俯首江左有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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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年了。”八月的天,别人穿单衣都出汗,梅长苏却依旧拥着轻裘:“蔺晨,我的身体怎么样?”

      蔺少阁主看了他一眼,笑着叹气:“上一次你向我问起你的身体情况,还是十年前呢。那时候,你是想下琅琊山吧?”

      蔺晨一向如此聪明敏锐,梅宗主静静的望着他:“我要进京了。”

      蔺晨收敛了唇边的笑容,点了点头:“我也觉得你差不多时候要干这件事了。”

      “我还有多久?”梅长苏盯着他的眼睛。

      蔺少阁主向后一靠,淡淡地说:“我还是那句话,你老老实实吃药,别闹幺蛾子,也别用你那个脑子,虽然好不起来,但是想活多久活多久。”

      “你知道我去干什么的,到时候我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子。”梅长苏淡淡地说:“如果是那样,我还有多久?”

      蔺晨冷冷地看着他,冷笑一声:“这我可说不好,得看你怎么折腾了。”

      “蔺晨!”梅长苏唤了他一声,语气很平静。

      蔺少阁主的态度却一下子软了下来,应该说,他的脾气在梅宗主面前就没硬过。

      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蔺少阁主每次都妥协,他自己都已经习惯了:“晏大夫带上,我给你的药带上,心力交瘁之时记得服药,觉得自己撑不住就早早叫我……放心吧,应该能撑到你得偿所愿的。”

      梅长苏微笑起来,笑容是蔺晨最喜欢的那一种,温暖又明亮。

      “蔺晨,谢谢你。”

      蔺晨翻了个白眼:“算了吧!每次这么客气都没好事,我是倒了八辈子霉才遇到你这么一个病人。”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蔺晨淡淡的开口:“长苏,我还是那句话。琅琊阁和江左盟这些年在你身上用了那么多珍贵药材,只要你悠着点,别太耗心力,我能保你想活多久活多久。”

      “长命百岁?”梅长苏笑着问。

      蔺晨点了点头:“长命百岁。”

      **************************

      梅长苏去金陵的三年,对蔺晨来说简直不堪回首。

      他小心翼翼的照顾了梅宗主十二年,把人养的白白胖胖……好吧,这个没有。

      但至少,在江左的这几年里,梅宗主从没发过病,身子也是一日好过一日。所以蔺少阁主才有这个底气说,能保梅宗主想活多久活多久。

      但是梅宗主入了金陵,就可劲儿折腾,晏大夫把他救回来几次,怒不可遏的给蔺晨飞鸽传书:赶紧回来看着你的人,他再这么作老夫就不伺候了!

      蔺晨把千里迢迢飞到南楚累的趴在他手上的鸽子交给手下,苦笑着烧了纸条。

      “少阁主,您回去吗?”

      “回什么回?晏大夫从来都这么嘴硬心软你们难道还不知道吗?”蔺晨摇了摇头,“再说了……”

      再说他回去有什么用呢?会听他劝的人,是梅长苏,不是苏哲,更不是一心复仇的林殊。

      这几乎是他和梅长苏无言的默契。就像梅长苏入金陵的时候,蔺晨去了南楚——难道去南楚的事真的是非他不可吗?只不过是蔺晨无可奈何,于是塞耳不闻,闭目不见。

      ************************

      第三年,蔺晨还是踏入了金陵——这个他本来准备一辈子都绕着走的地方。

      看到梅长苏的时候,他就觉得心里一酸。

      这几乎是他和梅长苏分别的最久的一次,两年不见,那人已经变的苍白瘦弱,连笑容都染上了一丝挥之不去的忧愁。

      蔺晨这样想着,却和往日一样调笑了起来:“看你的样子,就知道晏大夫这两年一定过的很辛苦。”

      梅长苏笑着摇了摇头:“只有你一点都没变。”

      “我就不相信小飞流变了!”蔺晨笑眯眯地招手:“来来来,让蔺晨哥哥看看,我们的小飞流有没有变聪明啊?”

      “有!”飞流从屋檐上探下来一个脑袋,满脸不服气。

      “空口无凭啊,过来给我看看呗!”

      梅长苏看着跑到院中追逐打闹的两人,眼睛里满是笑意。

      *************************

      蔺晨觉得,回到金陵听到的唯一一个可能算得上好的消息,就是聂铎找到了冰续草。

      冰续草治病的方法,梅长苏是一定不会用的,所以它只能用来续命。

      虽然蔺晨期望这辈子都用不上它,但是……要真有个万一,能想办法续命,总比无能为力好吧?

      这个时候他并不知道,他很快就要厌恶起自己此时当成宝贝似得捧在手里的草药了。

      ***************************

      再麻烦的事,也有尘埃落定的时候。

      仇人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梁帝被逼承认错误,沉冤昭雪。所有的事情好像一下子都完成了,梅长苏身边的每个人都有一种不真实感。

      只有蔺晨没有,他搭着梅宗主的脉眉开眼笑。

      蔺晨不在乎萧景琰的太子之位,不在乎七万赤焰军的血仇,也不在乎林殊一家的沉冤,他只在意梅长苏那脆弱的身子骨。

      因此,梅宗主有惊无险的过了这一坎,他当然高兴。

      他笑着凑到梅长苏跟前:“你想做的事都做完了,现在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放宽心,相信我。别去想着自己能撑多久,你只要尽力,我也尽力,好不好?”

      梅长苏静静的回视着他,蔺晨也难得没有出现嬉笑的表情。两个聪明人之间的交流有时候是不需要言语的。片刻的宁寂后,梅长苏低低的“嗯”了一声。

      “那就这么说定了!反正你也要离开京城,就和我回琅琊山吧!”蔺晨立即笑了起来,趁热打铁:“世间风景最佳之处,还是得属我家琅琊山。”

      “可以啊,”梅长苏微笑,“秋高气爽的时节,正适合出门了。”

      “跟你说啊,我都计划好了。”蔺晨兴高采烈,一合扇子站起身来,在屋内踱来踱去,“我们先去霍州抚仙湖品仙露茶,住两天绕到秦大师那儿吃素斋,修身养性半个月,再沿沱江走,游小灵峡,那儿山上有佛光,守个十来天的一定看得到,接着去凤栖沟看猴子,未名、朱砂和庆林他们也很久没见面了,随路再拜访拜访,顶针婆婆地醉花生你不是最喜欢吃了吗?咱回琅琊山之前去拿两坛子……”

      梅长苏含笑温柔的望着他:“照你这么说,我们可要走个大半年呢?”

      “大半年怎么了?”蔺晨深深地望着他:“这十二年,你全陷在过去的日子里,有想过未来要怎么过吗?等你再好一点,我还想带着你和小飞流,去大江南北看看呢,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梅长苏静静的微笑起来,一股暖意在心头漾开:“好啊。”

      蔺晨看着他,笑容忽然收了收:“长苏,我有话和你说。”

      梅长苏看着他握着折扇微微泛白的指尖,心里一动,转头和黎纲道:“你先出去吧,帮我合上门。”

      黎纲茫然的看了他们一眼,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还是顺从的走了出去。

      蔺晨在梅长苏对面坐了下来,深吸一口气,直视着梅长苏的眼睛,声线平稳:“长苏,我喜欢你,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梅长苏看了他良久,忽然笑了起来,眼睛里有一丝狡黠:“没想到你能忍这么久……我还以为你早就会说了。”

      “以前你满心都是复仇,心愿未成我说了你也不会答应吧?就算你答应了,那个时候,这份感情也只会拖累你……再说了,你觉得我说的那么斩钉截铁是真的信心满满吗?别开玩笑了,你要是一直呆在江左,我当然能保你平安无事,但你来了金陵,我都不知道你能不能撑过三年,这种情况下,我能和你说什么呢?”蔺晨手中的扇子摇得飞快,极力掩饰心里的紧张:“说了这么多,你到底要不要答应啊?”

      “你现在说,是确定我能长命百岁了?”

      蔺晨难得诚实的摇了摇头:“我又不是神仙,你这个身体,想要长命百岁那真是梦想……可反正现在没有要你花心思的事了,好好调养,至少二三十年没问题。对我来说,那也足够了。”

      他从没指望过能和梅长苏白头到老,但能让这个人陪他大半辈子,也足够他心满意足了。

      蔺晨从来都是容易满足的人。

      “既然你都不在乎我只能陪你这么久,那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呢?”梅长苏握住了蔺晨的手,两双同样修长的手附在一起,场景说不出的动人,他抬起眼直视蔺晨,笑容明亮:“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蔺晨挑了挑眉,反手握住了他的手:“那我可真是占了大便宜。”

      房间里没人再说话,他们静静地看着对方,心里是同样的平安喜乐。

      这时候,他们心里都是对未来的期待,无论是算无遗策的梅长苏,还是洞察天下的蔺晨,此时此刻都没想到两天后的狂风暴雨。

      ***********************

      得知四国起兵,梅长苏和萧景琰谈了话,蔺晨就一直提着一颗心。等梅长苏回到府中,他已经等在屋内了。

      梅长苏静静的和他对视,两人仿佛都能看见对方眼睛中的自己。半响后,梅长苏语调平静地道:“蔺晨,我要上战场。”

      蔺晨脸色冷了下来:“别开玩笑了。现在已经是冬天了,战场又在北方,你是想去找死吗?”

      梅长苏轻声说:“你看,四国入侵,你问都不用问就知道我要去的是北境……你也知道我会去的。”

      蔺晨一言不发,脸色很是难看。

      “蔺晨,给我三个月,我就能平定大渝。”梅长苏看着他,神色很坚定。

      听到三个月,蔺晨眼角不由得微微一跳,唇色转白。

      “聂铎带来了两株冰续草,”梅长苏的目光平静宁和,低声道:“此草不能久存,你一定已经将它制成了冰续丹,是吧?”

      “你果然什么都知道。”蔺晨背过身去,不让他看到自己的神色,深吸了两口气:“你知道也没用,我不会给你的。长苏,世界上的事情那么多,根本不是你一个人能解决完的!这不是你的责任,也不是非你不可,难道没了你,国家就会灭亡了吗?不可能!为什么你就是不能放弃?”

      “这不是放弃,而是选择,”梅长苏直视着他地双眼,容色雪白,唇边却带着笑意,“人总是贪心的,以前只要能洗雪旧案,还亡者清名,我就会满足,可是现在,我却想做的更多,我想要复返战场,再次回到北境,我想要在最后的时间里,尽可能地复活赤焰军的灵魂。蔺晨,当了整整十三年的梅长苏,却能在最后选择林殊的结局,这于我而言,难道不是幸事?”

      “谁认识林殊?我在意的那个人,我喜欢的那个人,从来都是梅长苏……”蔺晨闭了闭眼,一次平复自己的情绪,他极力控制着声音里细微的哽咽:“我千辛万苦想让你活下去,不是因为你是林殊……你自己也曾经说过,林殊早就死了,为了让一个死人复活三个月,你要终结掉自己吗?”

      “蔺晨,对不起。”梅长苏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他看着蔺晨,心里满满的都是苦涩:“对不起,我答应你的,却又食言了……可是,冰续草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奇药,上天让聂铎找到它,也许便是许我这最后三个月,可以暂离病体,重温往日豪情……是我对不起你。”

      “以前,我最讨厌听你说谢谢你。每次听到,一定都是你想去做一意孤行的事了……但是现在,我发现自己果然还是见识浅薄……”蔺晨咬着牙,转过脸来。他的脸色几乎和梅长苏一样苍白。

      “冰续丹一服下去,虽然能以药效激发体力,却也是毫无挽回余地地绝命毒药,三月之期一到,就是大罗神仙,也难多留你一日。这你也是知道的,对吧?”

      “我知道。”梅长苏脸色淡淡,看着蔺晨的眼睛里却满是歉然。

      “让我亲手用自己制成的药送你上绝路……我就想知道,你怎么能这么狠心?”蔺晨清亮的眼睛里有一丝水光,声音轻轻的,仿佛是自言自语。

      梅长苏的瞳孔狠狠一缩,像是被灼伤了一样,神色一下子黯淡了下去。

      蔺晨看着他良久,眼睛里受伤的神色褪去,语气里带了破釜沉舟的意味:“冰续丹,我是不会给你的,不过我还有另外一个法子,你要不要试一试?”

      ************************

      “冰续丹不但能帮人续命,也能彻底治愈火寒之毒,这你知道吧?”蔺晨坐了下来,此时他已经完全没了刚才受伤黯然的神色,脸色平静至极。

      梅长苏脸色一沉,语气里带了点警告:“你知道那个法子我不会用的。”

      “是,我知道。”蔺晨干干脆脆的点头:“你绝对不会同意换命的法子的,我也没准备和你说那个。”

      梅长苏微微眯起眼睛:“那你要说什么?”

      “疗法里讲,需要找十名功力精熟气血充沛之人与病人换血,洗伐之后,这十名献血之人会血枯而死……我和父亲研究了许久,认为这个疗法的重点不在于献血之人的性命,而在于那换血的血量必须是十个成年人身上全部的血液,以及血液的鲜活程度。”

      蔺晨说话地时候神色非常严肃,完完全全是以一个医者的身份在说话。

      “十个成年人非常好理解,在我看来,这只是说明这种火寒之毒非常贪婪——它在同一个人身上吸收的血液量,必须达到一定的程度——能置人于死地的程度。换句话说,如果一个人身上的血液足够多,那么它在换完这个人身上所有的血之前,不会转移目标。”

      “而人的血液离开身体之后会非常快的失去活性,不能久存,所以书上才强调必须以命换命……不过,这些年我常去南楚,找到了一对奇蛊。”

      “这种蛊没有其他任何作用,唯一的作用就是能保持血液在人体之外的活性。一个成年男子全身的血液有四到五升,每个月失去部分血液并不会对人的身体产生什么影响……这些年,我已经从同一个人身上得到了足够的血液——足够换血的血液。”

      “唯一的问题是,这个方法完全是我的推测,冰续草是天地奇珍,我之前没找到过,也没做过实验,所以完全不能保证成功的几率——我唯一能向你保证的,就是即使不能成功,这个法子也不会有任何人因此丧命。”蔺晨抬起眼看向梅长苏,这时候,他才显露出了一点冷静以外的忐忑之意:“你……要不要试一试?”

      梅长苏看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你都这样说了,当然要试一试。毕竟……如果可能,我也希望能陪你久一点啊。”

      蔺晨眼眶忽然一红,他飞快的喝了一口茶掩饰了一下,笑了起来:“我把你救回来那么多次,你要相信我啊。”

      梅长苏拍了拍他的肩,装作没看见他的失态:“那我就把自己托付给你了。”

      **********************

      “蔺阁主,小殊的身子,能上战场吗?”萧景琰果然如自己所说的,召来蔺晨问询。

      蔺晨不答反问:“你说呢?”

      萧景琰被他问的一愣:“小殊说……”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蔺晨看了他一眼:“那你就当他说的是真的吧。”

      “大胆!”旁边的内侍厉声呵斥。

      萧景琰却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下去。”

      身边没了人,萧景琰追问道:“那小殊到底怎么样?”

      “殿下,”蔺晨不耐烦和他扯,“你希望他能不能去呢?说句难听的,长苏决定的事情,你觉得你能说服他改变主意吗?”

      萧景琰愣愣的发了一会儿呆,突然问:“蔺阁主……似乎很讨厌我?”

      你到是有自知之明。蔺晨嘴角挑起一个轻佻的笑意:“殿下又不是银子,怎么可能人人都喜欢。何况你又不喜欢我,何必在乎我喜不喜欢你。”

      萧景琰深吸了一口气,深深作了一个揖:“蔺阁主,烦请告知,小殊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蔺晨看了他一眼,忽然就失去了难为他的兴致:“如果运气好,他会彻底痊愈,如果失败了,也就是保持现状……全看天意。”

      ***********************

      等东西都运了过来,蔺晨就找了间密室,把人全部赶了出去,安抚好飞流,嘱咐黎纲找人看好门。

      拿着一包银针,蔺晨笑着冲梅长苏扬了扬下巴,语气铿锵有力:“脱衣服!”

      梅长苏好笑的看了他一眼,从善如流的褪下了外袍。

      蔺晨把人按在榻上,一边扎针一边摇头:“啧啧啧,看看这瘦的,你当初从琅琊山下去的时候还要比这胖些呢。”

      梅长苏不去理会他,只笑道:“你可小心着点,我的小命可都在你手上了。”

      “放心放心,”蔺晨把他扶起来,唇边是调侃的笑:“我手上攥着的也是我的命呢。”

      做完准备工作,蔺晨绕到他面前,扶着他的肩看他的眼睛:“长苏,你知道,这次治疗一旦开始就绝对不能停下。我再向你保证一次,你绝对不会有事,没有人会出事,所以到时候,你一定要听我的,好吗?”

      梅长苏心里突然觉得有一丝异样,不过他也有点激动,于是很快忽略了过去:“好。”

      ********************

      梅长苏觉得很轻松。

      当然还是疼的,从双手割开的伤口里,疼痛缓慢的蔓延。但是他就是觉得轻松,这些年永远萦绕在骨子里的寒意一丝丝褪去,整个人都开始暖洋洋的昏昏欲睡。

      “蔺晨?”他下意识的叫了一声,眼睛都半闭上了。

      “怎么了?现在这个进度很好啊?你不舒服?”蔺晨不解的问话传来。

      梅长苏摇了摇头,却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虚弱?像是中气不足。

      他不解的睁开眼,去发现蔺晨的脸色微微泛白,连唇色也好像比刚刚浅些。

      那些让他觉得不舒服的地方一下子串联了起来,梅长苏皱紧了眉:“蔺晨,你准备地这些血,到底是谁的?”

      梅长苏这么聪明,蔺晨本来也没想着能瞒他多久,笑眯眯的说:“我的呀,我怎么能忍受你身上有别人的血呢?”这种时候,蔺少阁主还不忘贫个嘴,不过他马上就正经了起来:“我说了,放点血对人体没什么坏处,这你也知道吧?”

      “是,我知道。”如果不知道这个,梅长苏一开始就不会同意这么做,但是……

      “我记得你说,你找到了一对奇蛊。”梅长苏从记忆里挖出蔺晨说过的话,一字不错的重复出来:“一对……如果说一只在这些血里,那还有一只是在你身体里,是吗?”

      蔺晨的笑容僵了一下。

      于是梅长苏得到了答案,他的眼神一沉,声音冷了下来:“你在把我的寒毒渡到你身体里?”

      “长苏,等等……”蔺晨急了起来。

      “我不治了!”梅长苏冷冷的看着他,就要抽回手:“这种事情,你想都不要想!”

      “林殊!”蔺晨忽然提高了声音,厉呵一声。

      他从来没叫过这个名字,梅长苏的动作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你还记得你和我说过什么吗?”蔺晨的神情冷淡而严肃,这是很少在他脸上见到的神色,“你说,当了十三年的梅长苏,却能在最后选择林殊的结局,这对你来说是幸事。北境烽火正炽,朝中无将可派,你还记得你想做什么吗?”

      “你想要复返战场,再次回到北境,你想要在最后的时间里,尽可能地复活赤焰军的灵魂。”蔺晨脸色苍白,一字一句的重复梅长苏的话,“机会就在你面前,林殊,你能为了这个愿望牺牲你自己的性命,现在,你想放弃吗?”

      “我是能牺牲我自己,但这不代表我能让你死!”梅长苏怒道。

      “小没良心的……”蔺晨忽然笑了起来,他靠在椅背上,得意地望着梅长苏,笑得眉眼弯弯,“现在,你知道我当时的感受了吧?这就是你爱的人死在你面前的滋味!下次再想吓我,想想这种感受吧!”

      梅长苏被他气得简直要笑出来,但心里汹涌的难过却让他眼眶泛红,只能低低的重复:“蔺晨,蔺晨,蔺晨……”

      “好了……”蔺晨喘了口气,泛白的用力抿了抿:“我才没你这么缺德……我向你保证过的,还记得吗?我们谁都不会有事。”

      “你身上的寒毒,经过这些血液和冰续草的稀释,最多只有一成会渡到我身上,再说我的底子本来就要比你好很多……对我来说,这也就是每年冬天会受点风寒的问题罢了……”

      蔺晨又喘了口气,声音轻了下去,却带着一如既往的笑意:“我告诉你,能为你实现愿望的从来不是什么老天爷,是琅琊阁的蔺少阁主!你给我记好这一点!”

      梅长苏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水汽,却微笑了起来:“是——我记得了。”

      **********************

      冰续草果然不愧是天地奇珍,梅长苏渡了血后,很快就调养的和常人无异了。

      当然他的内力没有恢复,但寒毒已去,千疮百孔的身体也脱胎换骨,再没什么性命之忧了。

      和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蔺晨,虽然内力仍在,底子也比梅长苏好很多,但因为完全没有应对寒毒的经验,不过一个疏忽,就染上了风寒。

      梅宗主简直怒火中烧,彻底体验到了当初蔺晨面对自己的感受,深觉这真是风水轮流转。

      盯着一脸可怜兮兮的缩在被子里的蔺少阁主把药喝了,梅长苏还是找上了晏大夫。他始终对蔺晨当时说的话半信半疑。

      晏大夫让他重复了一遍,捋了捋胡须点了点头:“基本上是真的——他的身子当然要比你好多了,但中了寒毒也没他说的这么轻描淡写,冬天难熬一点,好好养着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梅宗主放下心来。虽然想起蔺晨的所作所为还是会恨的压痒痒,但是想想他自己做的事又心虚的不行,觉得自己好像也没什么资格去说蔺晨胆大妄为……

      纠结来纠结去,梅宗主就想通了。

      反正这辈子是和蔺晨绑在一起的,何必去算谁欠了谁,谁负了谁。等到北征结束,这辈子有关林殊的心愿就已经全部完成了,到时候,天地之大,他们一起去看。

      寒毒之事也不必太过在意,他当然会照顾好蔺晨,但若有个万一……梅长苏在这世间已无挂念之事,黄泉路上,必不让蔺晨孤单一人就是了。

      **********************

      蔺晨给梅长苏解毒的事没有刻意隐瞒,萧景琰很快就知道了。

      他感动的热泪盈眶,完全不在意蔺晨上次的冷遇,亲身赶到府上,对蔺晨表达了诚挚的谢意。

      对此,蔺晨的反应是——找小飞流把他赶出去,翻了个身裹着被子又睡了。

      开玩笑!我治好我媳妇是天经地义的好吗!你来谢什么谢!

      要是真要谢,不如给张赐婚的圣旨啊?

      梅宗主笑而不语。

      蔺少阁主你这完全是搬起花盆砸自己的脚啊……要是还身患寒毒气虚体弱,那是另外一回事,既然现在完全好了嘛……谁是谁的媳妇,那可说不好。

      **********************

      北军出发是,军队里还有一辆精致舒适的马车。这原本是给梅宗主准备的,现在让蔺少阁主占了雀巢。

      蔺晨原本不想去,反正也没他什么事了,何必跟着军队跑来跑去——特别是!那些家伙一定又要使唤他的信鸽!那是琅琊阁的鸽子!谁的鸽子谁心疼好吗!

      但是梅宗主一句话就说服了他:“你不是说是你帮我实现愿望的吗?现在我的愿望就要实现了,你不想看着啊?”

      蔺晨从来没法拒绝他。

      好吧,还有另一个原因。

      蔺晨也想见见林殊,那个被誉为少年军神的人,那个梅长苏无论如何都想变回的林家少将军。

      当然了,蔺晨觉得,不管林殊再怎么好,他都还是喜欢梅长苏的——毕竟,和他有十几年回忆的人,从来都是江左梅郎。

      既然琅琊阁的少阁主也入了军营,那借用琅琊阁的鸽子还难吗?

      **********************

      北征军大获全胜,梅长苏却没跟着军队回金陵。

      他对蔺晨食言了一次,这辈子都不想再食言第二次。

      ***********************

      你问后来啊?

      后来,每一期的琅琊榜,都是江左盟主和琅琊阁主一起排的。

      所以江左梅郎每一期都高悬榜首也就不奇怪了,是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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