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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覆水难收 ...

  •   虽然此前野利皇后再三叮嘱,不可再轻易相信已经失陷敌营多年的咩迷宠儿,李元昊再三思量,还是决定在没移大寨的行宫中单独召见这位自己昔日的王妃。
      咩迷宠儿手捧一个托盘,里面的羊肉还冒着热腾腾的香气。
      “昊王,您看,这是我亲手烤的羊肉,您趁热吃一口吧!”
      虽然西夏的臣僚在私下里,仍然会以“昊王”这个昔日的称谓来指代李元昊,然而真到了他的面前,无不是恭恭敬敬的称他“国主陛下”,所以这位西夏国主确实也已经是多少年没有听到这“昊王”二字了。
      “昊王?”李元昊不禁皱眉。
      咩迷宠儿淡淡一笑,“是我错了,您现在已经是国主陛下,只是当年我……去西凉之时,您还没有称帝,那个时候,我们还是叫您‘昊王’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宠儿再次见到您,恍如隔世,然而您还是和过去一样,岁月之风不曾吹皱您的肌肤,这不由的让我想到最初见到您的时候……”
      “若是如此,你也不该叫我‘昊王’,不是应该叫我‘元昊太子’吗?”
      “元昊太子,元昊太子!唉,我的昊王,您这句话可把我的思绪带回到我们的少年时光,那个时候每到夏天,你都会带着我,去北边的大草原上驰马狂奔,追逐鹰犬,累了,您又带我去青铜寺,去听青铜大师讲佛经里面的故事。现在想起来,虽然那时,我只是一个最卑贱的侍女,但是在您的身边,却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后来的那些莺莺燕燕。唉!那段岁月,真是我这一世人生中最美的时光,昊王,您呢?”
      李元昊听了她这话,仿佛也想起无数的往事,他若有所思,喃喃的说:“最美的时光,最美的时光?我怎么已经不记得有这样的时光了?”
      咩迷宠儿叹了一口气,“昊王,不,我最尊贵的国主陛下,您现在今非昔比,已经是一国之君了,日理万机,或者真的已经把这些从前的往事都忘到贺兰圣山的另一边了!”
      李元昊一笑,“是啊,我仿佛已经活了几百年了,活的实在是太长太久,长久到回想起从前的往事,仿佛那都是我上辈子的事情了!不过宠儿,我的好宠儿,你方才所说的,我想起来了,是的,那个时候我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太子,而你,是我的侍女。”
      “是的,尊贵的国主陛下!”
      “‘国主陛下’,你现在也叫我‘国主陛下’了吗?不!”李元昊摇头,“宠儿,你知道吗?我称帝的时候,大宋的赵老儿派了好几个大官来到兴州,对我大呼小叫的,很是没有礼貌,我便当着这些老匹夫的面,让西夏的文官武将们跪下来,对我山呼万岁,从此只得称我‘国主陛下’,‘昊王’二字,从此不得再提,否则便是打我的脸,哈哈,那些从汴京来的老家伙们,气的脸都紫了,可那一刻我是那么的欣喜若狂,我的爷爷继迁王一辈子被大宋欺凌,走投无路几成丧家之犬,我的阿爸德明王一辈子对大宋卑躬屈膝,事事不敢违逆,唉,愿两位老王在天之灵能够安息,我元昊终于替他们出了一口恶气,为咱们党项人争来了莫大的荣光!便是从那一天起,直到今天,我再也没有亲耳听过‘昊王’这两个字!”
      咩迷宠儿跪了下来,“宠儿真是死罪,触犯了国主陛下的天威,只求陛下念在宠儿多年不在兴州,不明就里,宽宏赦免我的无知之罪吧!”
      李元昊伸手将她扶了起来,“不是的,宠儿,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要告诉你,若是旁人在我面前提到‘昊王’两字,或者我真有可能会大发雷霆,可是从你的嘴里出来,却让我感到有一层多年未曾品尝过的亲近!”
      “昊王……”
      李元昊叹道:“宠儿,从今以后,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你还是叫我‘昊王’吧!这个权利,只有你一人拥有!”
      咩迷宠儿热泪盈眶,“昊王,您是说‘从今以后’吗?”
      李元昊似乎觉着方才自己说的话隐隐有些不对,因此没有回应她,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来,坐下来再说,把这盘肉放桌上,先喝口茶吧,这没移家的茶,清洌醇厚,很有味道,说了这么多话,你也渴了吧,先喝上两口吧!”
      咩迷宠儿却道:“昊王不说,我都忘了,这羊肉还热着,您不吃两口吗?” 李元昊一笑,“今晚没移黑山准备的宴席,各色酒肉蔬果,牛羊骆驼,难道还会吃不饱吗?怎么你还要下厨去烤肉呢?”
      咩迷宠儿道:“昊王,这羊腿肉,是我为您烤的,我在里面加了最味美的党项青盐,没移家的厨子自然火候了得,可是要说起来,能把这肉烤到最符合昊王您的口味,在这个世上,我咩迷宠儿却不作第二人之想……您也是多年没有吃过我烤的肉了,趁着热气还未及散去,昊王……您真的不吃一口吗?”
      李元昊见她眼里似乎流露出了央求的神情,仿佛生怕自己不答应一般,这样的眼神,让他不由地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时自己已经继承了父亲的西平王之位,可咩迷宠儿仍旧只是自己的侍女,当时兴平公主、往利阿月和野利都兰都为她说情,希望自己能够给咩迷宠儿一个王妃的名分,是的,他想起来了,当时咩迷宠儿看着他时也是这样的眼神!
      咩迷宠儿为人忠厚,性子随和,从不与人结怨,更不会轻易同他人争个一时的长短,然而奇怪的是,她的眼神似乎总有一种魔力,每当她用这种类似于央求乞怜的眼神望着李元昊时,都能让这位英雄王者心中一软。
      即使是最铁石心肠的人,心中总还是有软肋的。
      李元昊叹了一口气,正要伸手去撕那肉来吃,突然耳畔似乎又响起了野利皇后的声音,“国主陛下,请您记住,今时不同往日,咩迷宠儿再不是您的王妃,也再不是我们的姊妹了,她做了斯督铎这么多年的女人,人心难测,因此她说的任何话,您都不该再轻易相信,她若是拿食物来给您,更是万万不可品尝,别说是吃,便是触碰,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李元昊将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今儿的晚饭吃的太饱了,先放着吧!”
      咩迷宠儿缓缓将那盘肉放置在桌上,淡淡的说:“那么好吧。”
      “这些年来,你过得好吗?”
      “昊王,方才您不是已经问过了吗?”
      李元昊摇头,“不,那是在人前,现在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我要你对我说实话,斯督铎那个恶贼……他对你怎么样?”
      咩迷宠儿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过了良久,终于说道:“我也说不上来,他不曾打过我,也从不骂我,对我……对我应该算是好的。”
      李元昊用手不断敲打自己小腿,“嗯,那是不错的了,我听说他为了你,把从前所有的妻妾一股脑儿的全部逐出了西凉,单单只留你一个人,你方才只说他不骂你也不打你,怎么没有说到他对你‘三千宠爱在一身’这一层呢?”
      咩迷宠儿道:“是啊,昊王说的是,我忘了。”
      李元昊嘿嘿冷笑,“宠儿,你还没老,怎么记性就这般差了?”
      “不,昊王,我老了,作为女人,我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已经过去,您仔细看我的话,应该会从我这满头青丝中找出不少白发,而且我脸上的皱纹也在提醒着您,您这位从前的王妃已经不再年轻,她的年华,她的容颜,都伴随着她那颗被罪恶蒙盖的心,一道慢慢枯老下去!”
      “被罪恶蒙盖的心?”
      “是的。”
      “宠儿,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因为,我是一个不贞不洁的女人。”
      “不,你不是……你是一个好女人,从前的事情……宠儿,这并非出于你的本愿,总之,总之这怪不得你!”
      咩迷宠儿轻叹一声,“昊王,谢谢您这样说,可是不管您怎么安慰我,都不能改变我不是一个贞洁的好女人这个事实,
      过去,我是您昊王的女人,可是在战场上,我却叫敌人给掳了去,本来,我该在落入敌手的那一刻,便立即挥刀自刎,结束我可怜又罪恶的一生,避免让自己留下一个坏名声,也好保住昊王您的尊严。”
      “不,宠儿,你不该这么想!”
      “昊王,我应该这么想,可是遗憾的是,我虽然当时这么想了,却没有胆量去付诸实施,唉,我宠儿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那可恶的斯督铎,他虽然是吐蕃人的大首领,是西凉六谷部的王,可是和您比起来,却是那般的粗鄙鲁莽,他像一个变态的疯子一样,肆意践踏侮辱我本来如月亮女神般洁净的身子,啊!这是我又一重的罪孽,我是个不洁之人,怎么可以把自己比作月亮女神呢!请神宽恕原谅我的不敬!”
      李元昊握住咩迷宠儿的手,“好宠儿,不要妄自菲薄,你一直都是我心中的月亮女神!”
      “昊王,宠儿不配啊,当那斯督铎侮辱我的时候,我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可没有失去咬舌自尽的能力,但却没有这样的勇气,因为我不想就这么死掉,我……我总盼望着有朝一日,您能把我从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炼狱之中救出来,让我回到您的身边!”
      李元昊叹道:“我元昊这些年,虽然干下不少大事,可我却没能保护好我的女人,这是我一生最大的奇耻大辱!”
      他恨恨的续道:“所以,我恨不能活剥了斯督铎那恶贼的皮。我这一辈子,受过不少人的恶气,小的时候,大宋的军队就像恶狼驱赶绵羊一般把我们从兴州赶到地斤泽大草原,让我从小便居无定所,朝不保夕;我的爷爷继迁老王为了借助辽人的势力抗衡大宋,把我送到上京做人质,嘿嘿,耶律宗真那个小子,仗着自己契丹太子的身份,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甚至胆敢扬起他那无耻的鞭子,肆无忌惮的抽打在我的身上;我回到兴州,想要为了党项人干下一番大事,为这西夏奠定一片基业,可是回鹘的夜落纥、吐蕃的唃厮啰还有敦煌的曹贤顺这些家伙,却总是让我不痛快,他们或是趁火打劫,或是落井下石,总之便是联合起来让我不痛快!但是长生天作证,一想到我的爱妃宠儿失陷在西凉六谷部,饱受那恶贼斯督铎的凌辱,我便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谁才应该是我这辈子最切齿痛恨的人,斯督铎,斯督铎,这个罪恶的名字,应该和我的耻辱一样,牢牢的铭刻在我的心里,即使是贺兰圣山上融化的雪水,也不能将之洗去!”
      咩迷宠儿的泪水滚滚而下,“昊王,原来这么多年以来,您一直没有将我忘却,我并不是一厢情愿的空等,长生天作证,这个时候便是叫我死了,我的心里也是快乐的……只是,昊王,这些年,您为什么没有进攻西凉六谷部呢?”
      李元昊替咩迷宠儿拭去泪水,但却没有直面她的问题,而是将话题岔开,“这次斯督铎带着你,横穿我们西夏的国境,去往利大寨见了往利山狸那条老狗,还有我另一位从前的王妃往利阿月,是吗?”
      “是的,阿月姐姐和我不一样,她依旧年轻貌美!虽然她同我一样不能再承您的宠儿,可不管怎么说她还有一个儿子,她自己亲生的儿子,和您生下的儿子,单这一条,便胜过我千万了!”
      “阿里?我的儿子阿里!”李元昊似乎也想起了多年不曾相见的次子,“你见到这孩子了,他怎么样?”
      “昊王,如果您想念这个孩子了,为什么不去看看他呢?阿里,他是您亲生的骨肉,这孩子长得可真像您,一样那般高大俊美!”
      “阿里,我的儿子,我的阿里!嗯,对了,阿里这孩子,他和宁明比,怎么样?你应该很多年没有见过宁明了吧?他小的时候,和你可是十分亲近呢!……哦,不,你应该不久前还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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