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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天净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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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安从未下过如此瓢泼大雨。
院内的盆栽在风雨里倒了个七七八八,青石板上淌着河流,雨水又激起一片水花,混着泥土,来来回回地洗刷。寒鸦坐在窗外的石阶上,已经里里外外地湿透。他看到无数乌鸦扑腾着翅膀聚集而来,黑而尖的喙一下下地啄食他的血肉,将其硬生生地剥离白骨。虫蚁不知何时也爬满了身体,一口一口把骨头咬得千疮百孔,接着贪婪地享用着美味的骨髓。
寒鸦没动。他静静地看着那些幻觉。滂沱的雨幕里,一个人,死寂得好似一株枯藤。
他在等。
屋里躺着的人已经发不出声音了。从前天的歇斯底里,到昨天的声嘶力竭,再到今天的喑哑无声,如此折腾了三日,所有人早已疲惫不堪。女人在门外捂着帕子嘤嘤地哭,丫头在边上哽咽着低声劝说,在嘈杂的雨声里嗡嗡嗡嗡的。又听得抽噎几声,女人用力地擤了把鼻涕,随即和丫头慢慢地往厨房去了。煎药。
房里脚步声来来去去,时不时拧一把手巾,水盆里滴滴答答响个不停。又是一阵来来去去的脚步声,嘎啦一下,门开了。一个丫头端着盆匆匆忙忙地离开。天气越来越凉,水冷得太快,该重新烧了。
寒鸦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冻得发僵,身体也痛到麻木,不像是自己的。发梢水流如注,寒意从湿嗒嗒的衣物渗进皮肤,浑身上下两百多块骨头都咬着牙发抖,叫嚣道,我好疼,我好疼。他走进房内,湿热之气扑面而来,随即消散在倒灌而入的风雨中。床上病恹恹的人瞬间清醒,因为中毒而红肿的脸,也刹那间失了血色。
“唔……唔!唔!!!”他惊恐地瞪大眼,目眦欲裂。如同鹰爪的手指哆哆嗦嗦地揪紧床褥,来人靠近一步,就费力艰难地往里蠕动一点,似乎想找到一个安全的角落。不一会儿便冷汗涔涔,似乎想说什么,嘴张了半天,终究只能气咽声丝,呼哧呼哧地喘。
寒鸦站在床头,有些漠然地俯视着他,宛若看待一只垂死挣扎的蝼蚁。漆黑的发,一缕一缕地贴在瘦削青白的脸上,水珠顺着脖颈滑下,衣角也滴着水,和浸泡过淤泥的鞋子一起弄湿了脚下的地砖。寒鸦笑了。他微微勾了下嘴角,连笑也是僵硬的。俯下身,冻得发紫的嘴唇略微动了动,阴冷的气息冰凉地拂过病者的耳际。
“不——!!!”像是有人硬生生将声带扯出,沙哑撕裂之后,戛然而止。
槐安暴雨倾盆。
寒鸦忍不住抬头望了眼屋檐外的夜幕。那是血迹干涸后的浓墨色。
随即,像来时一样,缓慢而无声地消失在雨中。
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