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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日(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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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下了马车,敲门借宿这荒郊中唯一的人家,四野静穆,远处传来几声夜枭的怪叫,气氛多少有些诡异。
敲了好半晌门,终于有个颤颤巍巍的老者拄了拐杖来为我们开门。老者打开门,缓声道,“谁啊?”就着月光,我抬眼望去,老者面目慈祥,须发皆花白,看他衣着打扮,虽清贫但看得出很是整洁。
“老大爷,我们是过路人,误了客栈,希望能在贵宝地借宿一宿。”那个人语气极为诚恳。
“哦哦,出门在外,自是不易,看你们这样子,是小夫妻吧?”
“正是,这是拙荆!”他说着,很自然地拉起我的手,我挣扎,却被他攥得更紧。
“好久未见容貌这样清秀的小娘子,哪里是拙荆,小兄弟,你有福气啊!”
“多谢多谢!”那个人陪笑道。
老者将我们引入家门,小院小而破旧,院墙上裂了几道大缝,像个丑巴巴的笑,两三只母鸡被散养在院子里,也不怕人,正悠闲地踱步。院子里杂七杂八的东西安置得井井有条,一眼望去,就连柴房里的一小摞干柴都码得整整齐齐。
“老婆子,贵客来了!快准备晚饭!”
便有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奶奶开门走来,慈祥的笑意就隐藏在她的皱纹里,岁月的神奇之处在于通过皱纹,让所有人都和善起来,“这是谁呀?我老婆子眼睛不好,认不出来了呀?”
“是过路人,错过了客店,来我们家借宿一宿。”老者解释。
“哦哦,快请进,我去弄菜!”老奶奶手脚麻利地去了灶上。
“我……我去帮忙!”我赶忙说,蹦跳着便要奔过去。
韩风一把拉住我的腕子,“当然,夫人去帮忙是应该的”,他微笑着看向我,接着俯下身来,在我耳边吹气,“不要做出连累别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哦!”我心里顿时毛毛的,脸色僵住。
“我去卸马车。”他自顾自出去了。
我在老奶奶的指挥下,笨拙地洗菜、择菜,一小把菠菜叶子已经发黄,她还舍不得扔,唠叨着说,“看着不起眼,奶奶煮出来就好吃了。”
我点点头,微笑着看她,“奶奶你高寿?”
“老婆子今年七十五喽,黄土埋了半截,小鬼很快来叫去见阎王了!”老奶奶边干活边自嘲道。
“奶奶别这么说,您身子骨还这么硬朗,一定能长命百岁!”我突然觉得能活到七八十岁,儿孙满堂,长出皱纹和银发真是不容易,是天大的福气吧。于我,大概是没可能了,心下惨然。
老奶奶手脚麻利,在自家灶上更是得心应手,我帮忙洗了菜就杵在一旁干看着,再插不进手。
“小娘子,看你这嫩生生的手,不像是干粗活的命啊?”炒菜的当儿,她从上到下打量了我一遭,神色狐疑。
我暗暗佩服,这奶奶老成这样,一双眼睛倒是很亮。我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蓝色粗布衣服,土里土气,膝盖处还有两个青色补丁,与我这一双白嫩嫩的手倒真是不协调。
“不瞒您说,家道中落了,以前倒的确过了一段风光日子,现在……”我讷讷,“现在也是过一天是一天吧!”
我现在是尽量不让这对善良普通的老夫妻牵连进来,本来还想着没准他们能帮忙传个话,但自从韩风说了那样的话——哎,我的个性,终究还是太软弱。
老奶奶咧嘴一笑,本来是门牙的地方黑洞洞的,“你那小郎君对你不错吧?看样子真是一表人才呢,我那儿子若是活着,孙子也该这么大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立时想起了大哥,心中大恸。原来这笑呵呵的老奶奶竟也有如此伤心事,不知如何接话,只局促地看自己的脚,竟还是昨天穿的那双锻鞋,现在已经脏兮兮的。
饭菜很快准备好了,一个凉拌小苦菜,一个鸡蛋炒菠菜,一小碗黑乎乎的咸菜,主食是地瓜窝头。大家围坐在炕上,老奶奶将热乎乎的窝头分给每个人。我咬了一口,虽然入嘴就觉得粗糙,但味道很甜。菠菜里虽然盐和油都不够,但有鸡蛋搭配,炒熟了也并不是难以下咽。看两个老人的衣着和屋里的摆设就知道,鸡蛋并非每日都吃得上,大概是特意用来待客的。
想不到这就是平头百姓日常的一粥一饭。在我们卫府,连下人都不吃地瓜面的窝头,也许真应了那句话——人比人,气死人。而我也第一次开始考虑我父亲也许真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不然就靠明面上那点官俸,怎么维持一大家子奢华的生活。我开始重新考虑我所以为理所当然的事情,甚至从未想过的事情。
“吃啊吃啊,仔细一看,这小两口长得真是俊俏啊,”老奶奶笑呵呵地不住让菜,顺手把一筷子鸡蛋夹给老爷爷,“老头子,你年轻的时候也这般好看呢!”
须发花白的老爷爷脸色有点不自在起来,“老太婆,几十年前的事了,你还记得,别是记成你的阿牛哥了?”
老奶奶嗔怒地瞪了他一眼,嘴角却仍带着那抹笑意,“老头子吆,也不怕客人笑话,还在吃你的陈年旧醋?”
有丝甜暖爬上心头,想来,这是我被迫离开家后,第一次感到温暖。
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可爱的老人家,那种流转于二老眼中的温柔情谊,那种相依相伴的敦厚踏实,不知道这世间有多少人有幸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