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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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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举起右手亮闪闪的戒指在他面前晃了晃,说:“上个月结的婚,我先生在北京工作,我被派到深圳来,他觉得既然要分居两地还是先结婚比较好,你看,我是不是赚到了?”
我回国的初衷是为了帮里昂找到亲生父母,我要告诉在天上的里昂,他的生命并不是没有源头的。我是在这个过程中认识我的丈夫李杨的,当然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我们是在北京的一个小胡同巷子里撞见的,第二天又发现他是我应征的工作的面试官。
这家公司是一家跨国的建筑企业,对招聘人员的背景调查的很细致,面试结束后,李杨从会议室里追出来问我:“曾小姐,你的简历让人非常印象深刻,但是你的应聘材料里有一条身边是否有重要的人过世,你写着‘有’,我可以问问是你的什么人吗?”
我对他笑笑说:“是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朋友。”
“我能问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话问得有些唐突,但当时不知道为什么,我并没有很反感,我甚至没有拒绝告诉他,可能是李杨的身上散发出的某种东西,让我觉得和里昂一样的真诚和温暖。
“这样,我马上也要下班了,你不介意的话可以等我一会儿,我们去附近喝点东西,如果你愿意,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我第一次和一个陌生人提起这段往事,我不记得这天我们在公司门口的居酒屋里坐了多长时间,只记得我喝了很多酒,却始终都没有醉,眼睛发痒,好像最终是哭了,李扬伸手,抹掉了我脸上的泪水。
我就这样进了这家公司,并开始了和李杨的交往,他一直很热心地帮我打听里昂亲身父母的消息,连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放过。
后来他又陪我去过一次美国,我们去了优山美地国家公园攀爬half dome,那天是我的生日,我们纯属心血来潮,并没有受过专门训练,甚至连功课也没有做足,只带了露指手套,也没有带够吃的喝的,爬到一半的时候我感觉大腿一阵痉挛,在崖壁上休息了半个多小时,才能够继续下去,这让我有种体验濒死的意境,我的体力比李杨差很多,他始终很勉力地扶持我,我们一直从破晓爬到日落,登顶的时候,光滑的山壁背靠夕阳熠熠生辉。
这是最虐的一次生日,虽然磨掉几层皮,并且几度因为体力不支和缺少补给而陷入绝望,但却是一次有意义的登顶。为了不让自己好过,我长久以来都把自己关在一个狭小的生活环境里,看似做了很多事,过得很有意义,但心里却跟这沿途附近三百公里内好多地图上显示干涸的湖泊一样,只留着几个攀岩的冒险者孤独地晃在那里,因为李杨的陪伴,现在好像注入了浅浅的一层,跟mirror lake一样,勉强能反射出半圆顶。
有一天李杨约我出来,告诉我他在国外的朋友帮忙打听了一下,杀死里昂的三个凶手都落网了,其中一个因为滥用药物死在了牢里。
在公司派我到深圳来之前,他向我求了婚,我答应了,随后我们举行了一个简单的婚礼。
“是吗?”
眼前的家桓眯着眼睛笑道:“那要恭喜你了,噢对了,我老婆开的茶餐厅就在我公司附近,下次有机会带你去试一下。”
“好啊,”我也笑道:“那我要李师傅亲自为我下厨。”
“那有什么问题。“
我在香港多停留了一日,家桓真的带我去了他家的店,是港剧里常见的那种小小的店铺,看上去有些破旧,开在油麻地一处公寓的楼下。店里的伙计告诉他,老板娘出去买菜了,走的时候特别嘱咐说让家桓跟老朋友好好聊聊,她今天都不会回铺头了。
想必她是知道我的,我想如果遇到这么一个知情识趣的女人,我也会娶回家的。
他抹了抹桌子,说:“坐,你等一会儿哈,很快就好。”说罢拎着菜走到厨房。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家桓炒的饭和煲的汤了,厨房传来的阵阵香味,让我勾勒回从前的记忆,那年二十五岁的我,住着廉价的学生公寓,坐在厨房边上小小的餐桌旁,朝在厨房忙碌的家桓嚷饿,偶尔家桓也会指导我下厨,但那基本都是一场灾难。
最近在朋友的SNS上看到这样一句话,你可以说自己是对的,但你不能说别人是错的,除非你是以他的角度去过生活。
我看着他在厨房做饭的背影,他的背有些佝偻了,皮肤比以前黝黑了不少,翻动了几下锅铲,扶了扶腰,这可能是他长期伏案画图留下的,也可能是因为多年照顾他父亲操劳的,在我的印象里,他还是那个聪明,始终精神奕奕,目标明确,偶尔又会无所事事地打游戏打通宵的大男孩,但岁月显然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
不知为何我的眼睛有些湿润了,眼前的这个场景仿佛把我拉回了九年前,在那个小小的学生公寓里,我们一起度过的短暂的一年时间。
“当年你为什么不辞而别?为什么不让我和你一起回来?”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的背影,我突然脱口而出这个憋在心里很多年的问题。
他明显一愣,停下了手中的活,过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来,笑道:“出国留学不就是为了看看这个世界,我有什么资格把你绑在我身边。”
“你不问,怎么知道没有资格。”
“不。”他又回过身来,往锅里倒了一点菜油,“噗吱”一声,油烟气弥漫。
“我知道如果我告诉你实情,你一定会坚持跟我回来的,但这不是你应该有的生活,这对你不公平。”他的脸被腾腾蒸汽淹没了,看不出他的表情。
我听罢心里一闷,沉沉得一阵揪心地疼,眼泪立刻模糊了双眼,我立刻转身拿手背擦掉,不让他看到。
“不好意思啊,地方有点小。”家桓端上菜,局促地抹了抹手。
小店虽然不大,但食客络绎不绝,倒并不让人觉得因为拥挤而生出厌烦来,反而好像在一个老港片的慢镜头里。香港就是这样一个在市侩、拥挤和繁忙中透着生活的浪漫的,小人物构筑起的大都市。
虽然身份不同,但我和家桓也不过是这座城中,最普通不过的一对饮食男女,而过去的一切也终将在红尘中泯灭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