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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退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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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宋存厚明白了朝廷的心思,尽管心里恨,但是眼下怎么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谭将军承诺我,倘若城破,会提前安排我们的家眷离开。”
“四面都是蒙人,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即便是逃,以后又如何回来。”宋存厚说到最后,眼眶不由得一红。
“我何尝不知。但只能盼着蒙人绕过边城了。”
话虽如此,但宋存厚和简建文都清楚,蒙人是不可能绕过边城的。抚远城难破,蒙人进犯日久,总不可能空手离开。边城之危怕是无解。
“我想明天回去看看。”
简建文想了想,“你悄悄回去,别引人注目。还有家里的事,我迟迟不肯见家人,你岳母想来也能估摸出一二,你不必特意去报信了。你就回家看看,就赶紧回来。”
“是。”
一夜无话。
次日天蒙蒙亮的时候,勉强合上眼睛的简敏就起床,简单梳洗一下,就披上披风,推开院门往外走。香兰连忙跟上前。
“你回去,我一个人走走。”
“太太,别走太远了,城内不太平。”香兰有心想跟,奈何简敏不愿意,只能站在门口,看着简敏转过街道的拐角。
入冬后,清晨的风带上寒凉,风中带来淡淡血腥味。简敏不知道自己要走去哪里,只是觉得一定要出来走走,顺着风吹来的腥味,转过拐角,简敏停下来,遥望北边。
昨晚的宁静,总让人心里不安,尽管说不出来,但那种缠绕的不安,不祥感却是挥之不去。
“阿敏。”
简敏身体晃了晃,没有回头。
“阿敏。”
简敏轻叹一声,“我定然是幻听了。”
背后传来轻笑,“是我。”
简敏骤然转身,映入眼帘的正是多日未见的宋存厚。
简敏不知觉伸手想去摸宋存厚的脸,手指就要碰上的时候,却是不自觉往后缩。宋存厚一把捉住简敏的手,把她的手掌使劲往自己的脸上按下去。
清晨的寒风没法吹散脸上的温热。愣了好一段时间,简敏才控制不住,扑上前,把头埋入宋存厚胸前,泪水无声滑落。
一下一下,小心梳理简敏的发髻,尽管小心,还是把简敏的发髻弄乱了。
“你在做什么?”
“帮你梳头发。”
“别把我头发弄乱了。”
“不会。”
“你,你回来,吃早饭吗?”
“不,原来想远远看一眼就走了。但是看见你出来,还是忍不住。”
“就不能多待一会儿吗?”
“战事紧急。”
“别走。”下意识紧紧抱住宋存厚,简敏不管现在身处街道,更不管随时有可能经过的陌生人。
宋存厚没有回答,继续一下一下梳理简敏的头发。
“至少吃一个早饭。婆婆一直记挂着你。”
“等战事结束了,我天天在家吃早饭。”
“……好。”
轻轻推开怀里的妻子,宋存厚认认真真看着简敏,简敏瘦了,大病一场后,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又一点点消耗下去。
“你该多吃点。等战事结束了,我带你去吃福满楼的包子,还有锦绣阁的烤鸭。”
福满楼在河县,锦绣阁在抚远城。
“好,我都记下来了,你也要记下来,我等你带我去吃包子,还有烤鸭。”
“不单带你去,还有晟哥。我们一起去。”
“好。我等你回来。”
“岳山大人或者将军派人过来找你,你别慌,跟着他们走就是。”夫妻两人看了又看,好像怎么看都不够,怎么看都要把对方深深镌刻在脑海里,一辈子不遗忘。但清晨的寒冷一点点散去,当阳光洒在两人身上的时候,宋存厚知道,再是不舍,终究还是要离别。一直在口中徘徊的话,终于说出来。
简敏牵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微笑,点点头,“我知道,我都听相公的。”
“我走了。”
“我等相公回来。”
当宋存厚的身影在街道尽头消失,微笑的脸容却是变得僵硬,一直没有迈动的脚步猛地往前冲,潜伏在胸中一直无法说出口的呐喊在奔腾,在狂啸,“相公。”
话未出口,脚下猛然往前冲,只想再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脚下一打滑,简敏整个人摔倒在地,胳膊,手,膝盖甩得生痛,但简敏仿若不觉,爬起来继续往前冲。冲至街道尽头,却是人迹全无,宋存厚早已经不见踪影。
让清晨的寒风吹干脸上的泪水,简敏转身,慢慢走回家。在简敏转身的一刻,已经消失无踪的宋存厚却是慢慢从一座院落的门后转出来,双目凝视简敏的背影。
简敏的衣服上沾满了灰尘,和冰棱。宋存厚目光落在屋檐上结成尖角的冰棱。边城的冬天,寒冷异常,即便穿上皮袄,也觉得寒气入体。宋存厚忽然一笑,再看向简敏背影的目光中,却是多了几分温暖和自信。
宋存厚没有立即回到军营,反而转身跑往将军府。简建文见宋存厚去而复返,还以为发生什么事,待听见宋存厚说出来意,简建文脸色一变,二话不说,领着宋存厚就去找谭将军。
边城守将,谭方,年约40开外,身为边城守将,已经是二品的官员,比不上抚远侯权高位重,但在边城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
宋存厚没能进入谭方的书房,而是简建文在通报过后,留了宋存厚在外面,自己入内面见谭方,过了一会儿,就有小斯出来请宋存厚入内。
宋存厚没有抬头,向书桌前的谭方单膝跪地,“未将宋存厚拜见将军。”
“起来吧。”谭方声音中有说不出的疲惫,“建文都说了,你这个方法不错。你以后就跟着罗千户,详细的地方,也和罗千户分说清楚。”
“未将领命。”进来不过两句话功夫,宋存厚就跟着罗千户离开。
罗千户单名雄。满脸胡须,身高比宋存厚还要高出一截,罗雄其人,宋存厚是知道的,是谭方手下第一猛将,武器是一对流星锤,往往一锤下去就能置敌于死地。
“小子,这事你去做。”罗雄单手拍拍宋存厚的肩膀,力道之大,硬是让宋存厚面色一变,幸好,罗雄拍的不是宋存厚受伤的那边手臂。
“老子打蒙人是好手,这些啰里啰嗦的事情,还是你们这些人去做。”
“末将愿意为千户大人效犬马之劳。”
“什么犬啊,马啊,蒙人打进来,就什么都不是。”罗雄大手一挥,领着宋存厚出了将军府策马直奔城墙。
这么多日来的苦战,城墙早就打得破破烂烂了。守城的士兵也找不出几个完好无伤的,伤势轻一点的,简单包扎一下,又上城墙,伤势重一些的不过,是暂时安置在离城墙不过百步远的民宅里,要是城墙人缺人了,还的临时拉人过去。
昨晚蒙人没有攻城,但守城的士兵却是不得安睡。等了一夜,守了一夜,早就疲惫不堪了。罗雄直接把宋存厚丢给管军需的小官,自己领着亲兵就上城巡逻。
宋存厚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次,管军需的小官一琢磨,立即就喊了临时征集过来的壮丁,安装宋存厚说的方法,支起十个大锅炉,每一个锅炉都烧满满一锅的水,等水烧开了,宋存厚指挥壮丁把一锅锅的开水端上城墙,找一处破损特别严重的地方,壮丁一起用力,一整锅开水倒在城墙上,倒了一锅,继续再上一锅。
宋存厚盯着被开水浇过的城墙满满现出晶莹的光亮,忍不住脸上现出狂喜,立即吩咐下去,让城下的人加紧烧水,烧好的水立即捧上城墙。一锅锅开水浇下去,原来破破烂烂的城墙被覆盖上一层透亮,等到中午时分,已经有三分之一的城墙被覆盖了。
蒙人骑兵出来的时候,正正是看见这一个奇怪的景象,原来已经疲惫不堪的士兵,居然抬着一锅又一锅的热水从城墙上浇下去。转眼间,破旧的城墙多了一层晶莹的漂亮。
蒙人一层层往上报,直至蒙人的统帅出来查看时,北边和西边的城墙已经被这种晶莹的漂亮完全覆盖。
蒙人心里吃惊,搞不清楚对方到底做什么。但定下的作战计划却是逼在眉睫。蒙人昨晚没有攻城,为的就是在今天一举攻下边城。这时候,不管边城弄出什么花招,蒙人都必须要进攻了。
蒙人统帅一声命下,蒙人架起云梯,直扑边城。
谁知道云梯一踏上边城城池,蒙人这边刚踏上云梯,云梯便一阵摇晃,还没等人爬上三四步,云梯已经往一边摔倒。一个如此,两个如此,蒙人的云梯竟然没办法在边城城墙上搭起来。
搭不起云梯,怎么攻城,如何攻城,这边进攻的蒙人顿时傻眼了。有机警的立即抽出兵器,重新扶好云梯,一边往上爬一边用兵器在城墙上使劲敲击,好不容易敲出一个破洞,那边头顶的边城士兵,哗啦啦一罐热水倒下来,好不容易敲出的破洞瞬间结成冰。
一来二去的,蒙人折腾了半天,居然连城头都爬不上去。蒙人统帅气得从马背上跳下来,前自督促士兵进攻。
任由蒙人在城下嗷嗷大叫,边城就是一锅又一锅的热水往下招呼。直至傍晚,蒙人居然半点好处也没有讨得,别说破城,就是连城头的砖也没摸着。
等蒙人鸣金收兵时,边城城墙上欢呼声一片。坚持了这么久,熬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丝毫无损,逼得蒙人不得不收兵。
罗雄的大手掌使劲拍在宋存厚的肩膀上,“好小子,你这一套行啊。”
宋存厚咬牙死顶住罗雄的大手劲,“是托了千户和将军的福。”
“好小子。我已经让人给将军报喜,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知道宋存厚的计策管用,罗雄也收起了轻蔑的心思,认真请教起来。
其实宋存厚的方法很简单,边城寒冷,热水烧开不过片刻功夫就会结冰,而把热水浇到城墙上,就等于在城墙上覆盖上一层冰,冰滑难行,蒙人要攻城,除了攻城的器具,最简单的就是云梯,云梯搭不上来,攻城的器具只有寥寥,守住了城墙也就守住了边城。
面对罗雄的请教,宋存厚不敢托大,“今日攻不下边城,估量蒙人会加紧打造攻城器具,现在只有北边和西边的城墙覆盖了冰层,最好可以在今晚把东边和南边的城墙也覆盖上冰层。蒙人再是来犯,只需要让人守好城头,即便无忧。”至少可以坚持到春天。宋存厚心里还有一句话未说出来,如果春天,蒙人还没有退兵,如果春天,抚远城还没有动静,如果春天,朝廷还有没动静,那么边城,就不是人力可以挽回。
当晚,宋存厚带着人,把剩余两边的城墙都浇上一层冰层,等到蒙人一觉睡醒,发现整一个边城都变了,晶莹剔透的一座城,好漂亮呢,也不为过,不过这种漂亮在蒙人统帅心中,却是刺人的痛。
正如宋存厚所预料的一样,蒙人这边攻不下边城,又不甘心退兵,只能加紧制作工程的器具,但是工程的冲车,撞车又岂是一时三刻可以制作好,而蒙人又缺少制作工匠,即便发了狠似地攻城,也毫无结果。折腾到初春时刻,蒙人终于退兵了。
看着城墙下,一个个空置的帐篷,站在城墙上的边城人有一种如获新生的感觉。而宋存厚更是被人簇拥着,被人称赞着。
边城之围就是这样被一个不起眼的小总旗用一个不起眼的小方法给化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