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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情趣 ...

  •   她就静静地站在门口,有些害怕因为她而扰了此情此景。公仪简抬眼间见门口立着一个梳着双鬟髻穿一身儿烟青色衣裙的女童站在门口愣怔怔地看向院内,便扬唇微微一笑道:“既然来到此处,如何不进来?”

      那一笑和煦温暖,如春风一般吹入她的心底。

      柳意之赧然一笑道:“恐扰了先生雅兴,故不敢贸然相扰。”公仪简虽好看,也是她的先生,到底是今日才见的,不大熟悉。本着尊师重道的缘故,她也不能把这里当成绿玉馆把公仪简当成柳璟一般胡闹。

      不点而朱的唇轻轻开合,公仪简温润的嗓音平静中带着些超脱之意,语调淡淡的:“雅兴之雅,不过是在世人看来。别人看着煮茶是雅,唯有煮茶之人才晓得,不过是因爱喝茶才去煮它。指不定煮茶之人还嫌麻烦,又哪里来的雅?”

      “先生说的是,是我孤陋寡闻,让先生见笑。”柳意之羞红了脸,晓得自家学识浅薄,不敢卖弄,只垂下了头。

      先生脸上的笑容是平静的,不带半分情绪。曾有人说,只有克己的人或是无欲无求的人才会有这般的笑容。这种笑,让她感觉到舒适、放松,不像她的父亲柳明源,在对着她们小辈的时候总是绷着脸,即便是观竹赏花烹茶煮酒之时,也自带一股子威严,气势之凛冽直让人浑身紧绷绷的,唯恐出一点差错。

      他虽身有清贵之气,却不带半分气势凌人,也不曾居高临下地审视她。柳意之垂下头之后,便未再听见公仪简说话。而公仪简的小厮则从屋里拿了坐具出来,放在小几之侧。待妥当之后,他方才不卑不亢地对柳意之道:“请大姑娘这边坐。”

      柳意之坐下后,小厮便接下了绣春手上的食盒,将里头的大闸蟹并柳意之带来的杏花汾摆在几上。绣春本是要站在柳意之身后伺候的,但小厮将将把东西摆好,公仪简平静而温润的嗓音便又不咸不淡地响起:“千山。”

      千山正是小厮的名字。他应了声“是”,便对绣春道:“姐姐这边请。”

      绣春看了看公仪简,又看了看柳意之,有些拿不定主意。柳意之便微微点了点头,她方随着千山一道儿走向别处去。

      柳意之本意是想要和公仪简说玉佩之事,然此时公仪简一句话也不曾说,她也有些不大好开口。不过是一块玉佩,这般就来说这个事,显得她极小家子气。但若不说,老太太那边定然会愈发看不上她,每日里去老太太房里晨昏定省即便有柳璟柳意妍柳意如替她说话她也不会好过。更何况,这宅子里的人个个都别有心机,人心都隔着肚皮,谁打的什么主意她一个小孩儿家一时间也难以轻易看清,如此……

      红泥小火炉中沸水翻滚,公仪简和柳意之皆盘腿而坐。盛大闸蟹的玛瑙盘子旁边儿,是茶具、茶叶。见公仪简未去摆弄这些,柳意之不晓得他的用意,有些纳闷。她想了想,再不明白也没有张口就问的道理,那太过无礼。

      柳意之借着现有的用具,舀了些沸水将酒杯烫了烫,方为公仪简斟上。公仪简身形不动,双手分开,自然地落在左右两边的膝上,清眸湛湛,却不发一语。

      柳意之有些不晓得公仪简的意思。公仪简看上去年纪不大,分明还是一个少年的模样。可他的举手投足除开天生自带的那股子贵气,更如风雅的名士一般高洁不俗,浑然不像是他看上去的那般年纪。

      故而柳意之私以为,先生虽说看着年轻,但其年纪却不像是她所看到的这般。毕竟,她们曾经的先生教导过,看人,不能以貌取人。有些看上去温和无害的人,指不定就会在你毫无防备之时温温柔柔却动作狠厉地捅你一刀,但也可能那人和看上去的面相一样,确然温和无害。

      当然,柳意之觉着公仪简绝不像他看上去这般年轻,还因为她晓得柳明源。柳明源本身便是名动京城的大才子,在北国他才名颇盛,更难得的是还有手腕。以柳家对他们这些子女在学业上的重视,必定不会请一个年纪轻轻的人来坐馆。而柳明源对公仪简推崇备至,这至少表明公仪简确然是极有真才实学的。不然,也不会让柳明源看重。更难得的是,他和柳明源、柳明谦在说话时谈笑自若,全无半分局促之意。

      转念间,柳意之心中便绕了这些个弯儿。她又拿起一只酒杯用滚水烫过,为她自己斟了一杯酒。见公仪简微微点了下头,她方才晓得自己此举算是对了。

      她抿了抿唇,微微颔首道:“先生,请。”

      她的声音怯怯的,和公仪简以往见过的女童不一样。他见过在街边和同龄的小孩追逐嬉戏的,见过和兄弟姊妹争得面红耳斥抢夺某件东西的,见过整天吵嚷着只为一口吃食的,见过……

      眼前的这个女童五官精致,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朱。还未长大,便能看出将来必定是个容颜出众的佳人。只是她在说话时,依稀可见缺了两颗门牙。就好像酒楼里衣着光鲜的东家肩上却搭着一块儿白布在做店小二,叫人忍不住想要发笑。

      她时不时地垂下头,见他不说话也没甚动作之时就给他斟酒。当然,他确然是这个意思。

      见她分明还是个几岁的孩童却做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他嘴角的笑纹便不自觉地漾开。好在他平日里便是一副谦谦公子温润如玉的模样,脸上时常带着笑,故而除开他眼底确然有了笑意外,和平常看上去倒是差不多的。

      柳意之单看公仪简的面相和衣裳,觉着他应当有二十一二岁。当然,能估出这个岁数来,还是因为公仪简所穿衣物虽是白色的却又经过了精心设计,看上去简约大气,他又束了发,显然过了弱冠之年。但又虑及他能到柳府来坐馆,不大可能太年轻,故而柳意之又猜他已过三十而立,应和她的父亲、叔叔是同一辈的人。

      但,事实上,公仪简虚岁二十,若是在他的家乡,应当是在今年他生日之时行冠礼。只是家里出了些事,他不得不出走来到北国京城。故而还未行冠礼,他就束起了头发。

      他见柳意之一本正经地对他说请,有意要逗一逗她,便扬唇,云淡风轻地、又如高岭之花一般浅笑道:“请。”

      柳意之不晓得公仪简是何意,盘着的腿也有些酸了。她沉思了会子,抬头,见公仪简双眸清亮,越发有些不好意思地认真道:“这原本是用来孝敬先生的,还是先生请。”

      孝敬,孝敬,孝敬……这两个字在公仪简的脑子里不断地回想着。居然用上了“孝敬”两个字,他很老吗?公仪简心中吐了一口老血……

      原本还觉着为人师表捉弄人家小女孩儿还甚是有些过意不去的公仪简笑容不变,眸色却变得深了些。这会子他就是有心打算放过人小姑娘也不再打算了,决意要逗她。

      他仍旧不动,只是微微眯了眯那双极美的桃花眼,板起了脸道:“原本柳家子女皆以文才服人,我只当你原和世间那些俗人不同,不想却当了那些俗人眼光的囚徒。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其存在的道理。璧如风景是让人赏的,食物是让人吃的。既然我吃得,你便也吃得。都是用来吃的,又何必在意是你吃还是我吃?”

      柳意之被公仪简突然间正色起来的模样吓得心中一跳,她有些无措地嗫嚅道:“往日里我并未听过这般的话儿,先头的先生只教学问和一些为人处世的手段。我并不晓得什么是俗的什么事雅的,也不晓得那许多道理。横竖不管什么都是别人在说,我……”

      柳意之说不下去了。公仪简今日才见她,和她并无大的利益牵扯。想必公仪简既这般说,心中便是这般的想的。大多数人都这样,越是在一个极优秀的人面前,就越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很无知。柳意之也不想。那些什么韬光养晦,她晓得刘夫人让她做是为了她好,可她很迷茫,那就一定是为了她好吗?

      这种韬光养晦让别人觉着她太过平庸对她冷眼,让她受了气却要强忍着,让她在才华横溢的人跟前显得像是一个孤陋寡闻的井底之蛙……柳家历代以来的规矩在那儿,她这般下去将来就真的能逃得过吗?她若是不管那什么韬光养晦,凡事只管按她所想的来将来就一定会逃不过吗?

      将来要发生何事,又有谁人能够晓得?

      公仪简瞅见柳意之眼底似乎有了些水光,觉着自己确然是有些过了头,便道:“此时不晓得,往后就晓得了。”

      他虽说是有意逗柳意之,但说的话除开所谓“俗人眼光”是忽悠柳意之的外,其他的倒真是他心中所想。他抬箸,为柳意之夹了一只大闸蟹在她跟前儿的琉璃碗里,继续道:“今日之事是我们所见的模样,来日或许又是另外一番模样。璧如今日我在府上是你们家的西席先生,或者来日你又成了我的先生也未可知。没有谁是全知全能的。孔子亦曾说过,‘三人行,则必有我师。’你送来螃蟹和美酒与我,是对长辈的尊敬。我让你先请,却是出于对幼辈的爱护。长者赐,不应辞。”

      长辈二字出口之时,公仪简略微顿了顿,这话说得,着实让他瘆的慌。长辈长辈,长辈个鬼!

      柳意之点头,觉着公仪简所说的话儿是极有道理的,受益匪浅的同时又深觉羞愧,觉着自个儿确然有些拘泥于行迹。然,看着眼前的螃蟹,柳意之恨不得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好遮住她口中因为缺了两颗大门牙的那个洞。

      “先生对意之的爱护,意之感激不尽。只是,这个大闸蟹……我……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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