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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第一季季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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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赫伯特被劳伦斯拉着走,他们经过了乔治·格林被击毙的那条巷子,赫伯特没有任何反应,反而是劳伦斯多看了那地方两眼,赫伯特捕捉到了他的眼神,说道:“那个人,吸了简的血的人从那边走的。”
他指着东面,劳伦斯问道:”你看到他了?长什么样子?“
”我不太擅长记人脸。“赫伯特说,“况且他那晚只有半边脸。”
“半边脸?”
“我可以确定的是他没有穿皮囊。”
“那就是你们说的改革派咯?”
“我现在也没穿皮囊,你之前见到银星了吧,他也没穿。”赫伯特挑起嘴角,“银星是彻头彻尾的保守派。”
“那你呢?”劳伦斯看看他,音调上扬。
“我?”赫伯特指着自己,“我是个没穿衣服的裸男。”
“真够恶心的。”劳伦斯甩开了赫伯特的手,吸吸鼻子,加快了脚步,但是他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打量赫伯特,他的金发在无月的黑夜中会发光,他的眼睛也炯炯有神,可那份神采却不是属于人的,也不属于动物(像银星那样)。赫伯特似乎很怕冷,他把手插进了大衣口袋里,下巴也埋进了围巾里,露在外面的耳朵尖被冻得发红,劳伦斯发现他的耳朵比普通人更尖些,倒真像是诺斯法拉图附体了。
“蛇需要冬眠吗?”劳伦斯好气地问道。
“很多动物都需要。”
“会脱皮?”
“换季的时候,宠物狗也会脱毛。”
劳伦斯看着赫伯特,他不问问题了,因为赫伯特从不正面回答他,这让他的好奇心备受煎熬,劳伦斯咬了下嘴唇,他停住脚步,指着面前的一扇小门说:“到了,就是这地方。”
“这里卖吃的?”赫伯特探头看着那扇紧闭的铁门,没有招牌,没有告示,没有霓虹灯,他们面前的只是一扇普通的木门,一间普通的一层矮房。
劳伦斯上前拍了拍门,无人应答,他看手表,这会儿才九点半,他那天来时餐馆明明还开着。
“有人吗?嘿!”劳伦斯冲屋里喊,这时赫伯特忽然一把把他拉进了一旁的巷子里,他捂住劳伦斯的嘴,贴着他的耳朵和他说道:“他们来了。”
他说的是“他们来了”,不是“有人来了”,难道来的是……
劳伦斯双眼圆睁,赫伯特一下读懂了他眼里的意思,点了点头,继续说:“是狐狸的味道,银星说的没错,这里成了狐狸的巢穴……”
劳伦斯拿开了赫伯特的手,他伸出个脑袋往外看,但立即被赫伯特抓了进来。
“别乱动!”赫伯特警告他,神情严肃,劳伦斯压低声音说:“我看到了!来的两个人里面就有和简在一起的那个!”
赫伯特闻言将劳伦斯抓得更紧,劳伦斯跃跃欲试,但赫伯特没给他机会,拽着他往巷后跑,劳伦斯费劲挣扎,可赫伯特的力气大得可怕,跳跃力也是惊人,在还带着一个人的前提下竟一下跳上了近处的四层小楼屋顶。他在屋顶停下,对劳伦斯说:“不能再靠近了。”
“什么意思?如果那个人就是真凶,我必须逮捕他。”
“你已经不是警察了。“
”但我杀错了人!我朝乔治·格林开枪了!”
“乔治·格林早就死了。”
“那我也得像你道歉。”
“我这个人十分宽容,就算你不道歉也没关系。”
赫伯特将劳伦斯的路都堵死,劳伦斯咬住嘴唇想了片刻又说:“他们非常危险,如果不盯紧点,又会出现下一个简。”
“这事不用你管。”赫伯特道,“明天我会去教会。”
“教会?”
“一个协调人类和我们关系的官方组织。”
“为什么不现在就去?这组织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值班吧?”
“你说的没错,但我累了,我想睡觉。”赫伯特说,还抱怨起了天气,“我讨厌冬天,但如果你愿意为我弄来一具新的皮囊,或者贡献出自己,我不会拒绝。“
劳伦斯没理会他,走到屋顶边向下望了眼,赫伯特劝诫道:“你会死得很惨,你认真想想,好不容易起死回生了,你就要这么对待自己的性命吗?”
劳伦斯走开了,他从建筑外的防火楼梯下去,赫伯特紧跟着他,劳伦斯没有走回头路,他带赫伯特回到了他的家——马先生的地下室。赫伯特一走进地下室就皱紧了眉头,但他没说任何埋怨的话,他选走了房间里看上去最舒适的角落,躺下之后便睡了过去。劳伦斯坐在没有毛毯的地方,他看了看墙上写满数字的黄纸,拿起一支铅笔,站起身,在1203和1204上画了个大大的x。
劳伦斯趁赫伯特睡觉的时候拿出了自己的笔记本快速记下了一些关键词。
教会,皮囊,改革派,保守派,独角兽,蛇,冬眠,狐狸。
他试着给每个词作出注释,他花了一整晚干这件事,隔天赫伯特醒后劳伦斯还在忙着编写词条,他正写到”赫伯特“这个词。赫伯特凑过去看了眼,劳伦斯没有避讳,赫伯特将他写的注解读了出来。
“乍看上去像间谍,力大无穷,耳朵很尖,吸独角兽的血……”赫伯特笑笑,建议说,“你还可以加几句,比如,最喜欢的女演员是葛丽泰·嘉宝,最喜欢的男演员是赫伯特·安德森,曾在弗朗科酒吧见过钱德勒……”
劳伦斯转头看他,赫伯特还没说完,但耸了耸肩,没再继续。
“你的业余生活很丰富。”劳伦斯说道。
“你这儿一点娱乐都没有,”赫伯特扫了眼四周,“你需要些家具吗?我可以买些回来,但前提是你的皮囊得借我穿一穿。”
他念念不忘劳伦斯的皮囊,劳伦斯对此不置可否,他点了根烟,随意把烟灰弹在地上,赫伯特也要了根。他伸了个懒腰,托着下巴抽烟,说:”不过有一点我很满意,没有窗,在地下,比较暖和。“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教会?”
”在没有皮囊的情况下于白天出门对我来说损耗太大了,我会冻死,你知道每年有多少蛇是被活生生冻死的吗?”
劳伦斯不知道也不关心,更不想知道,他把赫伯特从地上抓起来,给他套上大衣和围巾说:”走,我们去教会,别和我在这儿胡扯了,我昨天白天见过你。”
“我拒绝。”赫伯特又坐下了,“你不能强迫我。”
“那好吧,我趁这时候去一趟昨晚那间餐馆,白天应该开着。”
“我反对。”赫伯特举手说,劳伦斯瞪着他:“除了拒绝和反对你还会说些什么??”
“我不赞成。”
劳伦斯翻了个白眼,赫伯特问他:“简已经死了,乔治·格林早就死了,所有事情都已经画上圆点了,我知道你是个空闲的私家侦探,但是这事已经告一段落了,不如我委托你,劳伦斯·怀特,我现在正式委托你给我找具新的皮囊回来,最好年轻帅气些,当然,我也不反对你直接把艾伦·莱德带回来。”
劳伦斯说:“我拒绝。”
他走到了门口,又转过身对赫伯特说:“或许你本人根本不在意,但我必须搞清楚我是不是真的杀错了人。”
“没错,假如我不是乔治·格林,你的余生都将会被他的冤魂缠绕。”
“简在流血,你手上还有疑似凶器的东西!”
“你在狡辩,你只是想破获一起凶杀案,击毙一个杀人凶手好重回警局,你根本不关心乔治·格林有没有真的杀了简,乔治出现在了那里,出现在了简的尸体边上这就够了。”
“伞剑上有简的血!”
赫伯特放声笑:“劳伦斯,劳伦斯,那把伞剑我已经十年没用了,那上头的血是银星的血,至于简的血怎么会到那上面去,需要我解释给你听吗?”
劳伦斯夹住香烟的手指颤抖了下,烟灰掉在地上,他问赫伯特:“我现在要出门,离开你的视线范围了,你不拦着我?”
“我没银星那么疑神疑鬼,况且那些事说出去谁会相信?”赫伯特朝劳伦斯挥了挥手,“去找那群狐狸吧,祝你好运。“
劳伦斯转过身,离开了地下室。他听到劳伦斯锁上了房门。赫伯特重新躺下,这张毛毯又脏又臭,但赫伯特一点都不介意,他曾睡过比这更脏更臭的地方,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肉,只有野兽才喜欢那鬼地方。
赫伯特闭上眼睛抽烟,他摸到了一把柔软的毛发,他知道独角兽走了出来,它靠在他身边,用舌头舔他的手背。
“为什么选择劳伦斯·怀特?”他问道,独角兽用力呼吸了两声,赫伯特又说:“这可不公平,你根本不做梦,可我做梦,你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偷窥我的梦。”
“但这件事也很稀奇,早在我遇到劳伦斯·怀特之前我就梦到过他。”
他的烟抽完了,赫伯特放下手,他站起身整理了下衣服,独角兽重新成为了他的影子,他们一人一影往门口走。
在劳伦斯离开后没多久,赫伯特也走出了地下室。
洛杉矶冬日的阳光对赫伯特来说依然太过毒辣,他走在路上一刻不停地寻找遮阴的地方,但与此同时他也在寻找着合适的皮囊。他的标准十分简单,只有两个,第一,必须是男性,第二,必须英俊亮眼。
这种人物通常在电影片场比较多见,幸运的是,在赶往最近的片场的路上,赫伯特就已经遇到了一个合适的对象。他的年纪看上去不大,只有十八九岁的模样,金棕色头发,有双漂亮的蓝眼睛,比起乔治·格林来,他更接近赫伯特本人的长相。赫伯特跟着这个年轻男子从街角的面包店出来,之后男子还去了书店和服装店,他似乎是服装店的帮工,今天恰好放假。赫伯特一路尾随着他来到了日落大道上的保龄球馆,他进去不久后又一个人走去了后门口抽烟。
赫伯特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他已经听过了他带点德州口音的说话腔调,已经知道了他走路的习惯,还知道了他爱吃法国长棍,喜欢读侦探小说,他还认识了他的朋友。有珍妮,弗兰克,雪儿,唐。
赫伯特潜伏在保龄球馆后门的阴影中,他慢慢走出来,向这个男子借火。男子冲他笑笑,大方地递给他一盒火柴。
赫伯特伸出了手,他的手一把伸向了男子的咽喉!他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拖进阴影里,他的手指已经完全掐进了男子的脖子里,男子在挣扎,赫伯特用指甲在他后颈划了个十字形,他的手指才要伸进那十字形的交叉点,劳伦斯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放开他。”劳伦斯说,“否则我会开枪。”
“我以为你去找狐狸们了。”
“别瞎扯了,你知道我在跟踪你,在第七街的时候你就发现了,我看到你往后看了。”劳伦斯说,用枪推了下赫伯特的脑袋。
赫伯特笑了,他松开了男子:”你装了银子弹。”
“多谢你的忠告。”
“为什么不去找狐狸?”
“还是得多谢你的忠告,我的生命来之不易,我不会白白浪费,在对你们没有完全了解之前,我不会冒然行动。”
“为了完全了解我们,所以你就跟踪我?”
劳伦斯默认了,赫伯特转过了头看着他说:“我和你说过吗?”他将昏迷过去了的男子放到了地上,“我梦到过你,在我见到你之前。“
劳伦斯皱起眉,赫伯特这时又扶起了男子,劳伦斯的眼神在他和男子身上快速移动,手指用劲,没有丝毫犹豫,瞄准赫伯特右腿开了一枪。枪声震天。
赫伯特睁大眼睛,他没想到劳伦斯会真的开枪,他歪在墙边道:“他看到了我的脸!我只是想催眠他,让他忘记这一切!”
“我知道了太多,银星随时可能杀了我,你也是,我必须找到自保的方法,谢谢你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对你们这类东西了解更多,也给了我机会让我试试银子弹是不是真的有用。”
劳伦斯依旧没有放下枪,他全神贯注地瞄准着赫伯特,趁保龄球馆里还没有人出来将赫伯特拉往进一人高的垃圾箱投下的阴影里。
赫伯特中枪后变得异常虚弱,他喘着粗气说:“去教会!现在就去教会!”
劳伦斯还在拖着他走,他们已经走出了阴影的庇护,走到了阳光下。赫伯特瞬间被阳光笼罩,一缕温暖的阳光刺入他右腿的枪伤里,赫伯特闷哼了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缕缕黑烟从枪伤里钻出,他的整条右腿都开始变黑,他的影子剧烈抽搐起来。劳伦斯扶住他,但他的触碰让赫伯特变得更为痛苦,他的头发正在变灰,脸色发红,好像一桶滚水浇在了他脸上。
“教会在哪里?怎么去?”劳伦斯问他,赫伯特打起了哆嗦,他颤抖着,已经完全说不出话,不知怎么,劳伦斯此时也觉得一阵晕眩,胸口发闷,有些喘不上气。他将赫伯特带到一棵树下,巨大的阴影覆盖住他,赫伯特才终于能说出话。
“希尔街……天使铁路……”
劳伦斯这时也感觉好些了,他取下赫伯特脖子上的围巾绑住了他腿上的伤口。赫伯特的血是黑色的,和那头独角兽一样。想到独角兽,劳伦斯看着赫伯特的影子,那独角兽的轮廓已经十分模糊,现在看过去更像一个被拉长的人影。
赫伯特靠在树上,他恢复了些神采,但金灰夹杂的发色让他看上去分外狼狈。他看着劳伦斯一边摇头一边笑了起来,他说道:“你很聪明,从我这里套出了教会的位置,虽然我说过会去教会,但不一定会带你一起去,万一银星和我改变了主意决定干掉你,你知道调解人类和我们关系的教会一定会给你这个人类提供庇护,所以你迫切地想要知道教会的所在。”
“我不知道你受伤之后一定会去教会。”
“就算我受伤之后不会去教会你也知道了银子弹能带给我多大的伤害,也是为了自保,”赫伯特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我再告诉你一点吧,假如我穿着皮囊,银子弹根本没用。”
劳伦斯没再和赫伯特多说什么,他在路边拦了辆车,和赫伯特一同前往天使铁路。天使铁路建在一处斜坡之上,号称美国最短缆索铁路,他们下车后赫伯特去买了车票,他和劳伦斯混在人群中进了站,向上缓慢攀行的火车进站了,车厢门打开,等车的人自动分成了两列,劳伦斯赫伯特站的这一列总共有五人,除他们之外的三人都是一模一样的打扮,手握一根细长的黑手杖,穿黑西装,黑衬衣,黑领带,黑裤子,脚上踩双锃亮的白皮鞋。赫伯特和劳伦斯跟着这三人走进车厢,站在靠后的位置,火车启动,向下滑行,快要到站时,那黑衣的人中有一个用手杖敲了三下地面,其余乘客陆陆续续离开了火车,只有这三人和劳伦斯他们留了下来。劳伦斯发现火车根本没有停下,它只是在用一种非常缓慢的速度继续向下滑行,滑行持续了大约几秒,就在劳伦斯以为火车要撞出天使铁路的拱门滑到地面上时,一道蜿蜒向下的铁轨突然出现了他的面前。白天骤然变成黑夜,火车带着车厢里的五人突然提速,猛地向下俯冲,沿着蛇形的铁轨疯了一样在黑暗中驰骋。就连在过弯时,火车也丝毫不减速,劳伦斯不得不抓紧扶手才能稳住重心,反观那三个黑衣人,他们这时却坐了下来,一人弹开一张报纸,身体随着火车的移动自然摇摆着,悠闲地看起了报纸。
劳伦斯又看看赫伯特,这家伙竟然靠在车门上打起了瞌睡!他整个人好像被车门黏住,无论火车怎么左摇右摆,他都睡得稳稳当当。
疯狂的火车所经之处都刮起阵风,点亮了铁轨两边墙壁上的蜡烛,劳伦斯向后看,不知不觉已有数百盏蜡烛被火车甩在了身后,乍一眼看过去,烛火仿佛数百颗在黑夜中亮起的黄色星星,仿佛一张星图。
火车似乎是在往地下行驶,劳伦斯闻到了一股潮湿腐败的气味,很像他住的地下室的味道。他把赫伯特拽起来问他:”教会在地下?”
他一开腔,那三个黑衣人便齐刷刷向他看来,劳伦斯忙压低了声音,赫伯特睁开一只眼睛蜷缩在门边说:“刚才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教会对于像你这样知道许多的人只有一个原则适用。”
赫伯特的手摸到劳伦斯的脖子,将他搂过去对他耳语:“他们会杀了你。”
劳伦斯顺势抱住了赫伯特,也靠在他耳边和他讲起了悄悄话。
“这就是你带我来教会的原因?”
“我亲爱的劳伦斯,我本来不想和你一起来的,但既然你作出了你的选择,那我也要作出我的选择。”
“亲爱的赫伯特,我还有五发子弹,我想足够我们一起死了。”
劳伦斯松开了赫伯特,冲他笑了笑,赫伯特也笑着,他咳嗽了两声,火车一个急刹车猛地停下,劳伦斯被甩到了另一侧的车门上,他被撞得发晕,扶着门好不容易站稳了,看到车门打开,他赶紧跟着赫伯特下了车。但那三个黑衣人却没和他们一起下车,劳伦斯回头看,火车不知什么时候调转了方向,那三个黑衣人摇身一变穿上了一身红衣,并排坐着,随着那飞箭一样离弦的火车,他们的身影迅速被拉长成一道红色的影。
赫伯特拖着右腿往前走,他们脚下的这条小径两边摆放着许多天使雕像,每位天使手中都执一盏大理石烛台,烛台上的蜡烛只有一根细长发黑的烛芯,燃烧放出的火苗却十分巨大,足足有普通人的大拇指一般大小。可烛光能照亮的范围有限,劳伦斯根本看不清这些雕像后的景色,他只能看到这条小径,小径一头的车站,小径另一头的一座教堂。
教堂与别处的任何教堂无异,尖顶高耸,哥特样式,两扇沉重的木门紧紧闭着。门上有两个铜环,一只环上雕着一名展开双翼的天使,另一只上是一条蛇。
赫伯特不知在想什么,怔了片刻才握住了蛇的门环,轻轻扣下。
很快就有人来应门,但被打开的不是大门,而是木门右半边上的一扇小门,那门开得非常之小,以至于赫伯特和劳伦斯必须弯下腰才能钻进去。
“你终于来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劳伦斯抬起头,他正置身于一处圆弧形的房间内,房间里有桌子,有椅子,有书橱,还有个巨大的壁炉,木柴在壁炉里噼噼啪啪烧着。室内非常温暖,光从他头顶传来,但他看不清具体的光源,天花板上白茫茫一片都是光。圆弧形的铅笔上装饰着彩色玻璃壁画,似乎是在讲一个故事,一条蛇的故事。但这故事叫人一头雾水,劳伦斯完全分不清哪端是它的开始,哪端是它的结尾。
这蛇的故事本身就好似一条咬尾蛇。
“你见到银星了?”
那个说话的男人已经完全走到了劳伦斯和赫伯特面前,他长得英俊潇洒,穿一件蓝色的双排扣西装,但年纪显然不小了,眼角已经出现了明显的皱纹。
“你这么关心他,你该当面告诉他。”赫伯特在椅子上坐下,他抬起自己的右腿说,“我受伤了,需要治疗。”
“那就不该来这间房间。”英俊的男人说道,他解开了赫伯特右腿上的围巾,看着伤口说,“不太好,或许需要截肢。”
劳伦斯这时插嘴问了句:“那会长出来吗?”
“你要是再多踩他的影子几下可就长不出来了。”男人指着地上,劳伦斯没动,只是摊了摊手。男人稍显惊讶,对赫伯特说:“我还以为他是你的追随者。”
赫伯特哈哈笑:“雅各布,我得告诉你,这家伙是个人类,彻头彻尾的,纯种的。”
雅各布眨眨眼:“怪不得你不去公共教堂。”
劳伦斯问道:“什么意思?”
可没人向他解释,赫伯特和雅各布聊了起来,赫伯特看了眼四周,问道:“不过你在这儿干什么?等我?就你一个人?”
“我想你会来找我,我知道银星回来了,还来到了洛杉矶市里,有同僚看到他了。”
“誓约被打破了,都是因为他。”赫伯特在说劳伦斯,却没在看他,这让劳伦斯不太舒服,他喊了声:”嘿!这儿有人能听到人类的声音吗?“
雅各布从腰间抽出了把匕首,他说:“必须先把子弹取出来。”
“能麻烦你等会儿把他带去公共教堂吗?”
“这事儿你为什么不自己干?”
“我杀过他一次,但首领救活了他,出于共生关系,我的行动被首领牵制着。”
雅各布笑了:“那他怎么不让你现在就闭嘴,你这是在教唆我杀人。”
劳伦斯在两人中间拼命打响指:”我还在这里呢,有人听到我说话了吗??!”
雅各布抬眼瞥他,就在这一瞥发生的瞬间,手起刀落,一颗弹壳从赫伯特的腿里被踢了出来,赫伯特的伤口又开始冒烟,他皱进了眉头,脸上冒出层虚汗,那种窒息般的感觉又再次袭击了劳伦斯,一时间他眼前天旋地转,身体左右摇晃着摔在了地上。但他的听力还很清晰,他听到雅各布在喊他,还伸手将他扶了起来,他被人按在了一张椅子上,他隐约看到雅各布割开了自己的手腕向赫伯特的影子挤出许多鲜血。血红色在劳伦斯眼前不断放大,同时那晕眩的感觉也在一点点消失,雅各布问道:“他怎么了?”
赫伯特回答说:“不知道,大概是晕血。”
劳伦斯这时恢复了,他看到赫伯特右腿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雅各布也停止了像影子供血,他在往自己的手腕上涂药膏。他的胳膊上有许多伤疤,有长有短,模样狰狞。
“你不是这里唯一的一个人类。“赫伯特说道,他放下了右腿,“教会的猎人多数都是人类,有的曾遭受我族迫害,有的因为极度无聊,有的太信上帝……或许你该提交加入教会的申请。”
雅各布听到后轻笑了声,赫伯特也笑,他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杯红色的饮料,劳伦斯说:“我会考虑,哪里能投简历?我得把杀了乔治·格林和往你腿上开过一枪的事都写上。”
“乔治·格林……”雅各布终于用正眼打量劳伦斯了,“你就是那个私家侦探?”
“正是在下。”劳伦斯的口吻谦逊过头了,听上去有些刻意。
“他看到了一只狐狸。”赫伯特说道。
“我们已经在和首领交涉了。”雅各布说,“她似乎愿意交出一只狐狸。”
她?狐狸的首领是个女的?
劳伦斯静静听着两人的对话,赫伯特问道:“所以完全就是改革派在兴风作浪?”
“狐狸承认了,我想应该不会还有别的隐情,你在怀疑什么?”
“保守派也有可能为了给改革派塑造一个恶劣形象干这种事,比如……”赫伯特顿了下,“银星。”
“我们也曾怀疑过,但是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是保守派下的手。”
“教会的处理意见是什么?”
“狐狸会遭到审判,投票监察委员会中有人提议免除狐狸这次的族内投票权,具体结果还在商议,后天会出公告。”
“能再透露些么?”赫伯特仰起脖子,将杯中剩下的黑血一饮而尽。雅各布说:“取消投票权的事,大家的意见基本一致,狐狸可能无缘这次的皮囊改革的投票了。”
赫伯特吹了声口哨:“保守派看来稳赢了。”
“希望如此吧,我个人来说更倾向于你们使用皮囊。”雅各布又提起银星,“他和你说过他会在哪里落脚吗?”
赫伯特张开双手:“你觉得可能吗?他知道我们的关系,你之前不是说有同僚目击到他了吗?”
“是的,我才从目击地点过来,一无所获。”雅各布握紧了双手,他的眼中闪现忿恨和不悦,赫伯特说:“我有时候真不知道是银星关心你多一些,还是你爱他多一些。”
劳伦斯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剧烈咳嗽起来,赫伯特看着他笑,雅各布从椅子上弹起,握着拳头在屋里走来走去,震怒般地低吼着:“我爱他?!也许吧!将他当作一个朋友来喜爱!但是这一切早在他杀了克莱尔之后就终结了!我会杀了他,赫伯特,我向你和你的首领保证,我会杀了他,用银匕首一刀一刀割开他的皮肤,把他放在阳光下曝晒,我会折磨他,虐待他,让他生不如死!最后将他关进地狱!!”
雅各布越说越气愤,劳伦斯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愤怒和他想要杀人的渴望,他像一个喋喋不休的恶魔,周身散发出恐怖黑暗的气息。赫伯特不停点头,还时不时附和几句,煽风点火。
“我还记得克莱尔,她的头发很美,笑起来也很美,迷人的模特,要是她还活着,说不定已经从巴黎红到了好莱坞。”
劳伦斯摇摇头,赫伯特冲他笑,说得更起劲。
雅各布已经完全被愤怒控制,他撇下了赫伯特和劳伦斯冲出了大门,他说他要去找银星。赫伯特祝他好运,圆弧形的房间里就只剩下他和劳伦斯了。
“现在你打算怎么杀我?”劳伦斯问道,“你能教唆的人跑了。”
“我觉得你该关心一下你自己,你难道还没发现吗?”
“什么意思?”
赫伯特摸着自己的右腿,那上面残留着的如今只剩下干涸的血迹。
“如果我死了,你也会跟着死,你难道没意识到吗?”
赫伯特的话让劳伦斯心中本就模糊已经浮现的答案彻底浮出了水面,他脑中迅速闪过一句话,那是他起死回生之前听到的一句话。那句话说:“这世界还需要你,劳伦斯·怀特,我赐予你陪伴赫伯特余生的生命。”
陪伴赫伯特余生!
他的余生!
劳伦斯拔出手枪又朝赫伯特开了一枪,银色的子弹穿过了赫伯特的肩膀,他开始失血,而劳伦斯逐渐无法呼吸。
赫伯特大笑着用手指掏出了肩膀里的弹壳,他的发色又有了变化,他的眼神正在一点点涣散,他说道:“你得给我喝点你的血,我现在非常虚弱,随时可能死了,那么……劳伦斯,你也会跟着死去。”
劳伦斯已经呼吸不过来了,他没法回答赫伯特,赫伯特自己靠近了他,他抓起劳伦斯的手臂,一口咬了下去。
一股钻心的疼痛伴随着过电一样的战栗感迅速侵占劳伦斯全身,但同时他的呼吸又恢复了正常,这种疼痛正在给予他生命,正在重新让他感受到人世间的温暖。他低头看赫伯特,赫伯特的牙齿已经离开了他的手臂,他正跪在地上舔他手臂上的血,他的样子很乖巧,但就在他抬起眼睛时,劳伦斯只觉得他是头残忍的野兽,恶毒,阴险,狡诈……世间所有负面的词都该堆砌到他的身上,为他加冕。
劳伦斯深吸一口气,抽出了自己的手。赫伯特说:“我佩服你用这样的方式来确定这件事。”
劳伦斯靠在椅背上,他似乎还在消化刚才发生的事,出神地看着远处的书橱。
“雅各布刚才说的追随者是什么意思?”他问道。
“就是指我和你存在某种上下级关系,以血液或者□□来维持。”
劳伦斯道:“按照人类的说法,我刚才在雅各布眼里就是你养的小白脸?”
赫伯特长叹一声,他起身整理衣服,捡起掉在地上的围巾拍了拍重新系好。他打算离开。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的是我不能直接杀死你,比如我刚才想打开的是公共教堂的门,但首领阻止了我。”赫伯特从书橱里找到了一顶帽子戴上,他把帽檐往下压,劳伦斯只能看到他的鼻子和嘴。
“所以你和银星一样都想杀了我?”
“我和他可不一样,你朝我开了一枪,试图杀了我,这放到你们人类那里我也必须以牙还牙吧?”赫伯特打开了那扇小门,劳伦斯周围的景象剧烈震动起来,他恍惚看到许多人影在他身边穿梭。劳伦斯赶紧跟上了赫伯特,钻出了教堂。
“你现在要去哪儿?”劳伦斯问道。
赫伯特耸了耸肩:“回你的地下室吧,我喜欢那儿,能让我睡着觉。”
劳伦斯说:”好的,那就回去。”
赫伯特从帽檐下看他,巧的是,劳伦斯也正看着他,两人的眼神相似,都带着些玩味。赫伯特露出笑容,火车进站,他踏了进去,感慨道:“我承认你是个有趣的人,但是我没法容忍一个朝我开枪的人还活在这个世上。”
劳伦斯看到火车里那三个着装整齐划一的男子——他们此刻穿着宝蓝色的衣服。
“我也承认我的生命与你息息相关,但是我绝不会放任你残害无辜之人。”
赫伯特在空中作出了个举杯的动作:“敬乔治·格林和被你抹在我剑上的简的鲜血。”
劳伦斯紧接着说:“敬所有阴险狡诈的物种。”
“为了自己的最高利益。”赫伯特以这句话作为结尾,劳伦斯没有异议,他们搭乘火车转眼间就回到了地面上。
这时天已经黑了,赫伯特显然在黑夜中比较自在,在劳伦斯提出步行回唐人街时他没有反对。他们在路上随便吃了点东西,一言不发地往唐人街的方向走。劳伦斯在观察赫伯特,这一点赫伯特早就发觉了,但他不动声色,他在观察着观察着自己的劳伦斯。
“你真应该提交成为猎人的申请,待遇比当警察好多了,包吃包住,公费旅游。”赫伯特突然起了个话头。
“教会猎人听上去很危险,这也是你打算杀死我的一个手段?”
“哈哈哈,”赫伯特忍不住笑出了声音,“我只是考虑到在我死之前你都不会死,觉得这对你申请入职很有利,教会的猎人总是死得太快,人类。”
赫伯特作了个弹指的动作:“一眨眼就死了,我在教会里有过许多朋友,如今活着的就只剩下雅各布了。”
“猎人能干涉现实里警察的活儿吗?”
“当然能,连总统都能干涉。”
“那要是我活得足够久的话我能当上猎人主席吗?”
“没想到你还是个官迷。”
“那我要撤销洛杉矶中央区警察局长的职务。”
“可到了那时候他早就死绝了!”
“但是我能撕下他在洛杉矶警局历史上的那一页!”劳伦斯高声说道,赫伯特开玩笑说:“你可真记仇,尽管长了长宽宏大量的脸。”
“谢谢,我觉得你属于手无缚鸡之力的长相,但现实总是与第一眼的判断大相径庭。”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入了唐人街地界。赫伯特在前面走着,接连经过两间餐馆后劳伦斯忍不住看了眼赫伯特,他们还在聊天,已经讨论起了鸡肉怎么作比较好吃的事了。约莫十分钟后,劳伦斯停下了脚步,他看着赫伯特的背影,说道:“你是故意的吗?”
赫伯特显得很无辜,反问他:“你在说什么?”
“这儿,”劳伦斯指着身边的一扇铁门,“这是那家餐馆,这是你说的狐狸的巢穴。”
赫伯特眨眨眼:“所以呢?”
他往后退了一小步,不等劳伦斯开口,餐馆的屋顶上唰唰飞下两道人影,赫伯特昂起下巴说:“就是这个人类,他看到了你们的长相,我将他带来了,交给你们处置。”
劳伦斯的手已经摸到了枪把上,从屋顶上下来的这两个人中他全都见过,正是昨晚出现在这里的两个男子,如今近距离地与他们对峙着劳伦斯才发现他们长得十分相像,好似孪生兄弟。其中个子稍矮些的便是那晚和简一起喝汤的男人!这时他率先和赫伯特说话,问道:“既然您大驾光临,何不进屋一座,寒舍简陋,但母亲若见到了您想必一定十分高兴。”
高个那个还补充道:“母亲这几日正在为投票权的事情忧愁,恰是您与母亲相聚的好时机。”
赫伯特还在往后退,他婉拒了两人的邀约,只说:“无意打扰母亲休息,我还有别的事情,这个人类就交给你们了。”
他转头就要走,那两名男子不断收拢包围圈,上挑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劳伦斯,劳伦斯此时已经做好了拔枪射击的准备,可这两名男子却忽然转过身,一人攀着一边的墙壁窜到了赫伯特面前堵住了他的去路!转变发生得太快,不等劳伦斯反应过来他们就扑向了赫伯特,赫伯特反应迅速,一个飞跃撞开了两人,劳伦斯这时也拔出了枪,喝道:“不许动!这里面是银子弹!”
没人理会他,两名男子纠缠着赫伯特,向巷子深处跑去。赫伯特在两人的夹击下陷入了苦战,不消片刻巷中便传来了阵阵血腥味,劳伦斯快步追上,他的呼吸已经极其不顺畅,他的身体正在告诉他,赫伯特受伤了,劳伦斯集中精神,迅速加入战局,他瞄准矮个的脑袋就是一枪,但这一枪没能打中,子弹擦过了矮个的耳朵,可银子弹的伤害足以让矮个停止了对赫伯特的攻击,他痛呼一声摔在地上,劳伦斯连开了两枪,那矮个彻底躺在了地上。
“卡姆托!”高个大喊着冲向了劳伦斯,劳伦斯手中的枪眼立即对准了他,又是一枪,他手枪里的最后一发子弹嵌进了高个的胸膛里。
“莱利!”被唤作卡姆托的男子在地上打了个滚靠近高个,他痛苦地呼喊着,莱利在瞬间就化成了灰烬,被风吹散开。卡姆托尖声质问劳伦斯:“这家伙将你带过来受死,你还要救他??”
“那你们又为什么要攻击他?你们不是同类吗?”劳伦斯抓起卡姆托,他被射穿的左腿和左手已经变成了地上的灰烬,他狂笑着疾呼,“我们的时代即将来临!会来……”
卡姆托的豪言壮语还未说完,他整个人变完全化成了灰烬。劳伦斯拍去手上黑色的灰尘,他走进黑暗中寻找赫伯特,他推测赫伯特一定受了很重的伤,因为他自己就快呼吸不过来了,他双脚发软,视线愈渐模糊,他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终于在阴影中摸到了赫伯特的身体。赫伯特的身体已经冷到冻手,他像是成了冰块,全身又冷又僵硬。他的呼吸微弱,劳伦斯将他拖到有光的地方,他看到他浑身都是血,胸口的衣服被撕开,三道恐怖的抓痕让他的胸膛看上去血肉模糊。
劳伦斯试图扶起他,他念叨着:“去教会……去教会就有救了。”
但劳伦斯浑身根本使不出力气,赫伯特还在不停流血,劳伦斯的生命也正在一点一点流失,别说扶着赫伯特了,他连自己的体重都无法支撑,和赫伯特一起摔在了地上。劳伦斯觉得困,困极了,好像眼皮上坐着个人,拼命要他阖上眼睛。他的脸颊贴着地面,地上很湿,不知是不是赫伯特的血。
劳伦斯有些悲哀地想,他大概注定活不过二十七岁了。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一股暖意从他脚底涌上,这暖意越聚越多,转瞬间竟烫得他大叫着从地上跳了起来。劳伦斯破口大骂,这时有人按住了他的肩膀,他转头去看,是银星正对着他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老天!你怎么在这里??”劳伦斯快速扫了一圈周围,环形的房间,彩色玻璃,红色的地毯,巨大的壁炉……是教会!他来到了教会!
“赫伯特呢?”劳伦斯急切地问道,银星低着声音,阴阳怪气地说:“不要吵醒他。”
“他在哪里??”
“他在冬眠。”
“冬眠??”
“蛇需要冬眠,他比我们都需要,他太虚弱了,长久以来他都拒绝食用人类的血液,只引用首领的血,这只能维持他的生命,不能让他变得更强,所以我非常反对他不让我们留在他身边。”银星后退着坐下。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人在哪里?”
“他在一个更安全的地方,我知道狐狸袭击了你们。”
“是的,是的,有两个人,一个叫卡姆托……还有,还有一个叫……”
“莱利。”银星说,“他们是一对孪生兄弟。”
劳伦斯不耐烦了:”我想见赫伯特!”
“不用担心,他不会有事,同样的,你也不会有事。”
“狐狸和你们不是同类吗?他们为什么袭击赫伯特?”银星示意劳伦斯放低声音,“你会吵到他的。”
“他在这里??”劳伦斯不相信,他找了一圈都没看到赫伯特,难不成他藏在了什么机关里面?
银星指指天花板:“他在那里,冬眠的蛇不能被吵醒,否则会猝死过去,他们只有自己醒来。”
劳伦斯抬起头望着天花板上那明亮却不刺眼的白色光芒,他以为银星在愚弄他,但当他定睛仔细看时他竟真的能看到蜷缩起身体的赫伯特。劳伦斯难掩惊讶,银星这时说:“走吧,我们让他好好休息,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劳伦斯狐疑地打量他,银星立即表示:“我不会对你动手,你是首领救活的人,他必定有自己的打算,果不其然,留着你一命就救了赫伯特一次,所以,我尊重首领的一切决定。”
光是这句话不足以打消劳伦斯的疑虑,他说:“没关系,赫伯特打算把我交给狐狸处置,结果他自己命悬一线,你是个聪明人,好好掂量掂量再做决定吧。”
银星温和地笑,弯起了眼睛,他看上去对谁都没有危害,但当他睁开眼睛,那眼里的兽`性跟着喷薄而出。
劳伦斯闭紧了嘴巴,他还不知道银星要带他去见什么人,还不知道赫伯特什么时候才会醒来,还不知道他从十二月三号开始的奇遇究竟会延续到什么时候。但他知道往前的路必定危机四伏,他有不详的预感,但管他的呢,去他的,他就在这条路上走着不去别的地方了,这可比找狗找猫找人找宝石有趣多了!
劳伦斯冲天花板上的赫伯特挥了挥手,小声说:“你就在那里好好待着吧。”
银星笑了。他和劳伦斯走出了教会。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所有的声音都在渐渐远去,世界变得超乎寻常的安静。寂静,死寂。
赫伯特在这片安静中做梦,他梦到许多人,许多事,这些人后来都走了,那些事后来也都消散了。他躺着,有人吱嘎吱嘎地踩着雪靠近他,他想看一看是谁,这种渴望异常强烈。
赫伯特·安德森睁开了眼睛。
他面前是一面巨大的彩色玻璃,但是玻璃碎了,他能看到外面的天。灰色的天空布满粉尘,没有阳光,没有云,只有黑色的尘。一只乌鸦怪叫着掠过。
赫伯特站起来,他走到玻璃前,往下看,他离地面大约有十米的高度。他又往街上看,路上没有行人,也看不到一辆汽车,地上很脏,积了厚厚的一层垃圾。他所能看到的建筑物中均是漆黑一片,突然,在这片漆黑中传来一声惨叫,赫伯特循着那声音看过去,一个男人大叫着冲出了一幢三层高的小楼,另一个男人追着跑了出来。大叫的男人往身后开枪,子弹很快用完,他摔在了垃圾堆里,还在不停往后退,追着他的人飞身扑了上去,一把撕下他的手臂吃了起来。
赫伯特静静看着,吃着手臂的男人抬起了头,那是一张恐怖的脸,衰老的肌肤,完全暴露在眼眶外的圆眼珠,几近脱光的头发,深深凹陷的脸颊,他的视线撞上了赫伯特的视线。他扔下了男人的手臂,跳上近旁一棵已经枯萎的大树,又爬上一根电线杆,赫伯特意识到,他正在朝自己的方向过来。而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正是刚才被他咬断了手臂的男人!他的眼神变得和食人者一样贪婪,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气味。
赫伯特想离开这间房间,但他找不到门,只有那碎开的玻璃窗是唯一的出路,可此时,食人者已经来到了他窗前,跳进了屋里。食人者双手贴着地面,爬在地上盯着赫伯特。他的眼里闪现两点红光,跟在他身后的男人也跳了进来,他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在恐吓,在威胁。
赫伯特往窗边小心移动,食人者的视线追随着他,他浑身干瘦,看不到半点能将人的胳膊撕扯下来的力量。赫伯特分外冷静,呼吸没有一丝紊乱,还差半步他就能去到窗前了,食人者跟随着他移动的方向转动身体,他们像是在丛林里狭路相逢的两头野兽,正在测试对方的实力和企图。
就在这时,那断了一条手臂的男人突然冲向了赫伯特,这仿佛是开战的讯号!那食人者也嘶叫一声张开血盆大口朝赫伯特扑去!
——第一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