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云谣》熏豆姑娘

23、洞房夜

　　“哐当——”酒杯坠地之声响在耳畔，我睁眼，一地散开的玉杯碎片。
　　他似不敢置信，声音里带了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怎么会在这？沐沐呢？”
　　鄢青慵懒的声音响起，透着些妩媚，听在耳中软软的，让人忍不住就要深陷进去。“哥哥。”她面上神情甚为无辜，仿若无害的兔子，“你与她不过做戏，怎么，如今入戏太深，出不来了？”
　　他只是呆呆站在原地。
　　她起了身，明灭的烛光下，一身红衣愈发衬得她娇艳动人。她轻轻攀上他的肩，继续用软软的语调说：“你接近她，不过是为了永生泪。哥哥，我知你是为我，可你不必做到这样的地步。”
　　永生泪。
　　我全身的血液似乎结了冰，一阵接一阵的寒意自心里蔓延开来，这个帷幔重重，本该是我新房的地方，霎时如同冰窖，比寒冰水潭还冷。
　　那是一个夕阳如画的黄昏，有点点雪花落在肩头，旋即融化开来，了无痕迹。他牵着我的手漫步在冰梅林中，不紧不慢的步子，手心温暖如春，似漫不经心般突然开口：“沐沐 ，你知晓天下那么多宝物，可曾听说过有一物唤作永生泪？”
　　那时我是怎么说的来着？
　　我愣了一瞬，声音已快过头脑，“不曾。”
　　语气笃定地如同从未知晓此物。
　　他也只是看我一眼，闲庭信步，仿佛从未提过此事。
　　可如今，有人说他接近我全是为了永生泪。
　　鄢青轻笑一声，眼神有意无意瞟向我这边，仿若无骨般更贴近他，“你可知她为何中了幻影砂却不死？那毒，是魔界之最，需配合幻兽制造的幻境施用。数万年来，从未听说过能有人中了毒而不死。”
　　那个男人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他只是站着，仿佛在听与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事。
　　窗外隐约有客人纵情饮酒的声音传来，本该是那样喧嚣的日子，隔了一道走廊，谁能想到会是这样大的变故？
　　鄢青的声音如同隔了层纱听不真切，“华阳天劫，全族被灭，唯独她好端端活着；被幻兽咬去大块皮肉，片刻便能长出新肉；中了幻影砂，可自行消解，哥哥，你究竟是不愿承认呢，还是真的不知？”
　　一片寂静。时间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他却终于开了口。似万分疲惫，床铺一沉，他淡淡开口，“青儿，一开始，我是不知晓，可后来，我不忍心。终究是我欠了她的。”
　　她紧挨着他坐下，声音柔软近乎魅惑，“哥哥，你可还记得，当年在军中我被流箭误伤，你守了我整整三日？那时你说，你会拼尽所有护着我。哥哥，你我本就不是亲兄妹，我从不把你当做我哥哥。”
　　疯了，这个世界疯了。
　　我眼中有水泽漫上来，沿着脸颊滴落，我竟分不清那是伤心，还是气愤。
　　我徒然地张了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贴得近些，嘴唇几乎要碰触到他的脸。，我闭上眼，却堵不上耳朵。苍慕云匆忙站起，仿佛极端的痛苦，却隐忍着不能说出。他眼中的哀伤那么深，深到仿佛能将他凌迟。
　　“青儿，你是我妹妹。而她，是我最爱的女人。”
　　他闭了眼，有水珠自眼角滑落。他紧锁着眉峰，一张脸在一身红色的映衬下血色全无。
　　鄢青轻笑了一声，缓缓走到他身边，一手柔柔抚上他的脸，“哥哥，你骗我，我不信，我不会信！”
　　“青儿，你……”他睁大了眼，身子陡地僵硬。她唇边笑意不减，半推半扶地将他弄到床边坐下，素手一推，他脸上有惊慌，却仍是顺着她的力道软软倒下。
　　“你做了什么？”
　　鄢青指了指床边的熏炉，开始慢吞吞地解他的衣服。
　　“慕云，今夜，我要成为你的妻。”
　　红色的床幔终于落下，最后一瞬，我看到鄢青俯下身去亲吻他的脸，而他抬眼的角度，刚好看到我困在横梁上的身影。
　　他眼中惊惧、自责，夹杂着诸般情感，我闭了眼，有泪珠自眼角滑下，凄然划过脸颊。
　　我再不想看。
　　门外的喧嚣声渐渐散去，屋内的红烛也已燃了多半。
　　一室暗暗沉沉的红色，在逐渐暗下去的光线下越发阴沉。
　　这是我的新婚夜。
　　我这样想着，嘴角不自觉逸出一声苦笑。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终究是我欠了他的。”
　　华阳。天劫。我想起梦中不断滚落的天火，不断响起又低落下去的哀嚎声。
　　她所说的一切都那么陌生。而我，作为事件的中心，居然将一切忘了个干净。
　　原来他一开始，就是有意接近我。
　　“你只要知道，我绝不会再做伤害你的事。”
　　“沐沐，我会尽我所能护你周全。”
　　“沐沐 ，你知晓天下那么多宝物，可曾听说过有一物唤作永生泪？”
　　帐中旖旎之声不绝，我呆呆看着窗外，这一晚发生的事情太多，原本我以为自己足够幸福，却原来，是我自欺欺人。
　　夜深，寒意更重。小白该是带着小乘回了青云山。
　　那三千年的时光里，没有什么感人至深的戏码，我日复一日积攒着财宝，而他，安静地陪伴。
　　我便以为，自己活得理所当然。
　　或许，我根本就不该活着。
　　只是可惜，永生泪，永生泪，这三个字如同刻在我灵魂中，自我醒来那一日便清晰想起，受了伤，复原速度比常人快一倍不止；中了毒，只需假以时日自行消解。
　　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可我为什么突然那么痛恨。
　　缺失的那些记忆，若有一天卷土重来，我还能如往日自在地笑么？
　　当日玄女娘娘那个悲悯的眼神仿佛还在眼前，她一定知道。
　　我不能再逃避。
　　那一室异香始终萦绕身侧。
　　再醒来时，是鄢青妖娆的脸。
　　过了今夜，她好像有些不一样了。面上带了些娇羞，更多的却是悲伤。
　　“其实我真的挺羡慕你。”她这样说着，像是说给我听，更像是喃喃自语。
　　让我想起那个莫名而来的梦。
　　她唤出幻兽，将我背负在身，红烛已经燃至底部，天还未亮。整个碧波云海，比任何时候都安静。
　　宫殿外有等候的人，五个穿黑衣的男人，黑色面具遮盖住鼻部以上，露出来的脖颈处，有妖异的纹路。
　　萦绕不去的魔气。
　　她将我的眼睛蒙上，一路浮浮沉沉，有风吹过耳畔，带起些轻微的声响。
　　我想，我被绑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