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胡奴 ...
-
房遗直好奇地打量，想要逗一逗她。她看着年纪很小，应该是这里的宫女。这身打扮确实不宜，但或许是一时贪玩，也无甚稀奇。
“为什么混进东宫？想对太子不利？”他故意沉下脸问。
“我不是。”她气呼呼地扭过头，“我要走了！”说着迈开两条小短腿就走。“回来！“房遗直硬板着脸，“我可以合理怀疑你是混进东宫的细作。呵，女扮男装？”他上前摘掉她的头衣，螺髻露出来。她慌忙抬手掩住头发，另一手抢夺帽子。“还给我！不然我就告......反正还给我！”确实生气了，连打嗝都好了。
“喏。”见她着急，房遗直也无意和小孩子为难，把帽子递到她手里，“好了好了，逗你的。”她把头发胡乱往帽子里塞，歪歪扭扭勉强戴好，径直朝春坊走。房遗直暗暗嘁了一声，骂一句无理的丫头，但眼见她要往右春坊内走，他神情严肃起来。
东宫左右春坊为太子幕僚实际办公中枢，一个小孩子，怎么偏偏去那里？房遗直快走几步追上去，又从后拉住她的领子。“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他冷冷警告，说：“随我去见太子。方才是玩笑，现在我真觉得你可疑。”
她在原地不动，房遗直拉了一下，她才苦着眉头转过来。“我不能去见太子。要不，你去问九......大王？晋王就在里面，他认得我。”正这样说，贺兰楚石恰从右春坊内出来，房遗直喊他：“贺兰，晋王殿下可在？”贺兰楚石向后看，原来李治就在那里不远，和几个老臣正说话。“我替你传话。”贺兰楚石应承道，到李治身边，引他看门外。
“你！”谁知李治竟好似受了什么惊吓一般，半句话噎在喉咙，连仪态也顾不上，匆匆大跨步走来。“你过来。”他瞥去一眼，招招手。
房遗直感到手一痛，那丫头下了大力气甩开他，一蹦一跳到李治身边。她很自然地抱着他手臂，李治反不自在地抽开手。她反应过来，小心地在几个人之间快速来回看，默默缩在李治背后。李治黑着脸，只略一致意，拖着她便走。
这女扮男装的自然是高阳，出主意的却是李治。因高阳住在韦妃宫中，两人二十多天没有见面，李治担心高阳，才想着偷偷带她出宫好叫她开心——说是出宫，其实就是在东宫转转。
“这么一会儿你就惹出那么大的麻烦！”走到僻静处，李治忍不住埋怨。“有什么？”高阳并不在意，“没人认出我，九哥消消气。”她朝他弯弯眼睛，“要不是你那么久不回来，我也不会闷得到处转，也不会去找你，就不会那么倒霉碰到那个大傻个了。”“还好没人认识你。”李治稍微宽慰些，“他们若到父亲那里嚼舌头，我又要挨骂了。”继而注意到她说的话，大傻个？稍一思量，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房遗直，李治噗嗤笑出声。“怎么了？”高阳问他。“没什么。”李治摇摇头。
长孙去世，廷议虽仍举行，底下许多事实际都交给太子处理。这些日子春坊事务繁忙，给事中或门下职官来往亦频繁，李治从弘文馆下课，带上高阳，不过进东宫与李承乾打了招呼，就以“随行见闻”的名义被李承乾带到了春坊。母亲不在了，李治亦觉得该明些博政经学的大事，同大臣们请教起来就忘了时间。
已经中午，艳阳高炽，高阳恹恹的。李治问：“饿了没？”他左右张望，“要不回去？耽搁太久了会被韦贵妃发现的。”高阳点点头，暑热蒸得她有些头疼。李治牵着她向后苑走，前面人马闲杂，再有一个大傻个冲撞公主，或认出了他们，那才麻烦。
走到离内苑不远，撕裂空气的鞭声十分引人注意，不刻意去听，也能听到些若有若无的腌脏之语。李治皱起了眉，拉起高阳的手走得更快，熟料高阳将他甩开，竖着眉站在原地，“我听到了！”
“他们在打人……”她不确定的眼神看着李治。
“别多管闲事，走吧。”李治又上前牵起她的手，这次高阳反握住他。“九哥，我们就去看看，我躲在你身后，不会有人注意到的。”这时传来一声压抑的低吼，想那被打的快挨不住了。高阳勾着李治的手晃了晃，“九哥一句话的事，还能救人一命，我们过去吧。”
她频频担忧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李治只得应承。“你在我身后跟着，低头，不要说话。”
一个小院，挨着马厩，房舍低矮，应是下人住所。靠马厩背面茅草隔断的阴影下，一人赤裸上身被捆在柱子上，身上道道鞭痕触目惊心，新伤覆在旧的愈合的疤上，几乎没有好肉。三个人围着他，以执鞭那人为首，都挂着懒散的笑意。
“哎，还骂不骂了？”一人踩在他腹部新鲜的伤口上。
被打的是个胡奴，垂着头一声不吭，只是克制不住地喘着粗气。“喂说话！”那人倾前身抓住他头发将他头提起来，胡奴奄奄一息睁开眼，澄碧色眸子含着精光，锐利看着前面的人。“艹他娘的！”这眼神显然激怒了眼前的人，他接过鞭子，在流着血的伤痕上狠狠又加了两下。
”呸！妓*女怀的突厥种！“
李治一进去，那些人便注意到他，因此处僻静，来往的人本就不多，况他衣着鲜丽，小小年纪还带着随从。这三人噤声，院内只剩低沉喘息。李治走上前，见胡奴昂头抿着唇，嘴唇裂口处有血迹，不知是被打的还是自己咬破的。
“小的三人为立部伎。”其中一人说，眼神飘来飘去，等着李治的话。
“这是晋王。”高阳边说边上前去，被李治用力拉到身后。“那他呢？”他瞄了一眼捆在柱子上的人，问：“为什么打他？”
几人听是晋王，互相看看，不知所措，想这小王爷也是无聊随便走到这里，底气振作几分。还是先前那人回话：“他也是立部的，原说东宫盂兰盆节礼要小的几个献舞，只是和皇后大礼冲撞，故小的们滞留于此，快三个月了。”他停顿了片刻，李治一直虎虎盯着他，只好继续说：“他么......那是个突厥蛮夷，今日......今日......”他眼睛转了转，“他偷了东西，太子府的宝贝！某等正要捆了他移送法办！”
“什么东西？”李治问。
“这里。”另一人从怀里摸出一件，双手呈上，“殿下请看。”
那是一件金腰带，约半掌宽，两端是五色线织锦，中间镂云纹的金片上还嵌了一枚蓝宝——确实是禁中之物。李治皱着眉头，高阳也探着脑袋上来，“咦”了一声。李治摁住她的头，“回去。”轻声呵斥。
他去看柱子上的人，那胡奴也感到他的视线，侧过头看着他。“你……”李治莫名磕巴了一下，“你……他们说是你偷的，你可承认？”
他扭过头，“噗”出一口甜血。“小贵人怎么处置都行。”干脆闭上眼睛。
见他如此，另三人按捺不住，“晋王殿下，那腰带，您留下也没什么用，那是证物。您给小的们，小的把这事办得妥妥帖帖。”似乎只好这样，那胡奴犯了刑案，李治插不上手。“哎，咱们走吧。”他回头问高阳。
高阳却还盯着那一侧看，有什么东西愈来愈清明，可惜羽毛似的从心上拂过，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不过是个立部伎，怎会和公主有关系？但该有的.....有一个声音这么告诉她，她便盯着他，更认真地探究起来。
他睁开了眼睛。
高阳被吓了一跳。那双澄碧的眸子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一会儿，眼睛又闭上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情不自禁向他的方向走近一步。李治拉住她：“你做什么？”她举手指着他，“九哥你瞧他的头发，还有眼睛，他好像是那天救我的人。”李治想不起来，“什么人？”高阳几步跑上前，停在他面前。“哎，你记得我么？”他身上都是伤，高阳不敢乱动，只轻轻地问：“在禁苑球场，是你救的我。你记得么？”这下他终于张开眼，目光不再锐利，不过也没说话。
“这腰带或许是韦娘子赏给他的吧。”高阳对李治说道。
那三人战战兢兢，这会儿沉不住气，两个已扑倒在地上。方才这小黄门打扮的称呼晋王为九哥，他们胆子已吓破了一半，又听他说这胡奴救了他，且明明白白猜到了腰带的来历，叫他们再难狡辩。“是这样吗？”李治问。
“殿......殿下......”剩下那个也跪伏在地上，说不出话。
“我替你解开。”高阳对那胡奴一笑。李治索性抽出匕首上前一斩，几声窸窸窣窣，绳子掉在地上。那人曲着两臂前后挥舞，便听关节咔咔地响。“九殿下，还请您捂住公主的眼睛。”他径直向伏倒地上的三人走去，后者惶恐地抬头，踉跄从地上爬起来，“你要干什么？”
“还有耳朵，也请您掩住公主的耳朵。”他缓缓向前，冷冷说。
“什么......”李治愣愣看着，下一瞬见他高举起拳头，斜眼向他们瞥来一眼。他反应过来他意指为何，一把拽过高阳，背转身把她头按在胸前。“九哥！”她在怀里闷闷出声，他交叉两手捂住她的耳朵。“九哥！”仍听见她愤愤不平，甚至故意重重踩住他一只脚。
背后的动静十分恐怖，他紧抱着高阳不敢回头去看。拳拳到肉的钝感，混着三人痛呼惨叫，还有人在哀求，“晋王......晋王......”李治干脆闭上眼，他晓得正因为他在这里，胡奴的复仇才变得这样轻松。然而那三人欺骗了他和高阳，他们值得如此。
鼻尖的血腥气越来越重，那里却没有停手的意思。“够了......”李治开口，他的声音哆哆嗦嗦，抱着高阳的胳膊不由自主地颤栗。于这一刻，见到院门外飘来一截白色裙边，李承乾不悦地站在那里。
“全都住手。”他沉着脸。
“哥......”李治怔住，高阳从他怀里挣出来，先被一片狼藉吓得大叫一声，继而见到李承乾，慌张垂下头，颓败的口气，“我知错了，太子哥哥......”
李承乾的目光越过他们，落在后面那个金发胡奴身上，眼睛微咪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胡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