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再见》尹末安

24、雨送黄昏花易落

　　冬天的夜是入得极早的，傍晚时分又下起了雨，落在近似黑色的玻璃窗上，砸下一点又被风刮开，成了一道弧形的水线，将一面玻璃划开了好几道。她坐在窗前伸手去描那些痕迹，一道，两道……玻璃中便现出了他的脸。

　　孟丽华同白青青二人不知去了哪里，刚刚还在拨炭火里的番薯，一转眼就不见了。他按她的目光搜寻了一眼，笑道:“那两人又跑哪里玩去了，你不去？”陆芷沅摇一摇头，又望向窗外，雨下大了，密密麻麻地砸在玻璃上，一淌一淌的环形。他也不急着坐下，只是将手落在她肩上，低头轻闻她发间的香味，说道：“有一晚我半夜惊醒，看到水盆里落叶了的鳞茎，忽然想起五年前你身上的味道。”

　　他这话原本是示好，却无意间触动了她的神经。她蹙起眉头，依旧望着窗外，只因那外面的天是黑的，她的表情映在玻璃上并不显眼，他看上去却似她在微笑般。他捏了捏她的肩膀，嗐了一声，笑道：“你在想什么呢？”她仰头望着玻璃中的他，只觉得太模糊，这才扭过头去，握住他的手：“我只是担心，你的世界这样繁杂，我担心自己融入不了。”

　　他一时怔住，脑海里反复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只感觉沉到心底的一些东西，突然又不那么可靠了。他半蹲下身子，一只膝盖跪在地上，她知道这是西洋的求婚礼仪，吓得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他也不知她是受了什么惊吓，立刻站起身来按住她的肩膀，关切道：“芷沅，你怎么了。”

　　陆芷沅愣了片刻，只觉哭笑不得:“你突然跪下做什么。”白少卿怔了一瞬，也笑道：“你以为我要同你求婚？”她苦笑着点点头，白少卿笑道：“万一真是我要同你求婚呢？”陆芷沅轻轻拍了他胸口，笑道：“不答应。”他问：“为什么。”她说：“你吓着我了。”“求个婚也能吓成这样？”她点点头，他说：“那万一是真的呢。”她笑道：“那也不要下跪。”他问：“为什么？”她说：“一跪天二跪地三跪父母，除此之外他人是万万不能跪的，男儿膝下有黄金。”他哈哈一笑，将她搂在怀里:“你真是保守的人。”

　　两人说着体己话，车厢那头的白青青咳嗽了几声：“听说，有人要求婚啦？”陆芷沅一听，赶紧推开他，对白青青笑道：“你别胡说。”白青青拱手作了一个大大的揖：“嫂嫂说的极是。”这陆芷沅虽是时常被白青青拿来嫂嫂嫂嫂地笑话个不停，可当着白少卿的面这样正经八百的称呼还是第一次，她当即就羞得满脸通红，作势要去打青青：“你这丫头，老是拿这话堵我！”白青青直往她哥身边跑，一边跑一边喊到：“哥，哥！你看看嫂子！哥，我可是你亲妹子啊，你可不能有了媳妇忘了妹妹！”白少卿笑得只往一旁躲，还说到:“你这张嘴是该撕了，迟早得闯祸。”青青一面躲，一面骂：“我要跟你断绝血缘关系！”

　　也是托了白青青这样活泼可爱的人的福气，两天一夜的火车旅途才不那么无聊。几个人时而聊聊天，时而打打扑克牌，时而烤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祭五脏庙，时而看看风景，时间打发得特别快，只好像是昨天上的车，今天下午就到了秣陵。白家的司机早早就候在了秣陵火车站外面，因听说是大小姐带了两位朋友过来，特意派了两辆福特车过来接人。白秀臣虽然死了，可好歹也是曾经的宛军统帅，白夫人总想着派头上是不能失了面子，叫女儿的朋友看低了。

　　秣陵比潭州的幅员要大得许多，因历史文化的沉淀，以及自古以来商贸的发达，这里是十四省里最繁华的城市，也是十四省军队司令部的所在地。白秀臣生前是秣陵人，白公馆的富丽自然也是潭州的别墅所不及。虽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可到底是晚辈，白夫人也不会像上次招待几位夫人那样候在门外翘首期盼，她在前厅端坐着，听于妈在前花园叫了“少爷”才站起身来。

　　青青娇滴滴地叫了声“妈”，钻进母亲怀里，她摸了摸女儿的头，简单寒暄了几句，就看见儿子走了过来，后面跟着李毅君和两位姑娘。白少卿离她并不十分近，他顾着陆芷沅，担心她害怕，在离他母亲三步远外，鞠了一躬，叫了声“母亲”。白夫人听说他吃了不少苦，还没应话，泪已经淌了下来，白少卿又唤了句“母亲”，她这才止住泪，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又见身后站着两位花容月貌的姑娘，便先命小怜领着人下去安排住处，这才叮嘱于妈吩咐厨房上菜。

　　宴席开在花厅里，花厅正中摆的一方凤穿牡丹的金箔玛瑙翡翠四折屏风，白母正端坐在屏风前。趁着大家伙收拾的空，她也回房换了一件青天团龙织锦夹袄，抱了一个半热的汤婆子，通身的高贵端庄。但她却是极不爱摆架子的人，以前对待沈碧秋时就是这样，瞅着年轻的女孩子们就觉得欢喜，许是人年纪大了，特别喜欢青春活泼的女孩子簇拥着自己，仿佛也沾染了那些活力，人也变得年轻了。她招呼了孟丽华同陆芷沅两个人吃这吃那，还责怪女儿说：“你这丫头也真是，说了请同学回来玩，也不同我介绍介绍你这些同学，叫我怎么好称呼呢。”

　　白青青对她母亲做了一个鬼脸，笑嘻嘻地指着孟丽华说：“这位姓孟，是我以前在潭州读国中的同学。”孟丽华站起来鞠了鞠，笑道：“伯母您好。”白夫人点点头：“你好你好，招呼不周，还望包涵啊。”孟丽华笑道：“伯母太客气了。”遂坐下。白青青又指着陆芷沅说：“这位姓陆，是孟小姐的大学同学。”陆芷沅也站起来依礼鞠了躬，白夫人第一眼瞧她的时候就觉得这孩子透着股清雅绝尘的气韵，对这样貌美的女孩自是特别关爱，但听女儿介绍说姓陆，不由留心了一下：“陆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