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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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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成绩公布后,我被发配到了本地的一所破败的高专就读工程造价专业,开始了为期三年的以“浪费青春”为主题的骄奢淫逸的荒诞生活。说起来着实可悲,我周围的兄弟姐妹们高考后就纷纷奔赴了祖国的四面八方,为各省市经济做贡献去了,鲜有和我一样这么热爱家乡坚守本土的,想想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求学数十载,不仅没出过市,连区也没出!我就读的那所大学就坐落在我家所在区西北面的偏远地带,以前根本就没留意过。没想到自己的大学生活竟要在这里度过。着实失落了好一阵子!
学校分南北两个校区,初进北校门,感觉还是很有特点的。放眼看去,主楼是一幢二十余层的高层建筑——后来当我知道那是家属楼后,颇感诧异。在家属楼的西侧不远处找到了教学楼,是一个只有五层的老式建筑,墙壁斑驳,风过处,唰唰地往下掉漆。但百足之虫,还是能隐约看出些当年建国初期时的气派的。东楼一二层是图书室,三四五层是机房,从外看去像是澡堂。因为楼的周身贴满了白花花的壁砖,整体设计给人一种很怪异的感觉,极具艺术欣赏价值与幻想价值。我想绕过主楼去窥一眼后面的风光,因为没有看到操场,我想应该在那后面。不过没去,我想先得把学费交了。
交学费是在南校区。十分简洁明快的结构:一个喷泉水池居中,正面是行政办公楼,两侧分立着男女生宿舍楼,多余的东西一点儿也找不到。交完费就有入住宿舍的权利了,我分到的是二楼205宿舍,推门进去,在这三年中和我密不可分的第一个人出现了——保罗•石。他真名不叫这个,保罗是我给起的,因为我第一眼看他就感觉他有点儿像beyond里的吉他手阿PAUL,加上他的姓,我就叫他保罗•石。后来这个称号在学院里广为流传,除了老师点名儿没有人再叫他的真名儿了!我记得他当时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红色体恤和一条破破烂烂的牛仔裤,乱蓬蓬的一头长发灰蒙蒙的,写满了风尘,鼻梁上架着一付黑边框眼镜,正一手咬着指甲一手撩着肚皮看着别人收拾床铺,活脱脱一校园痞子的形象。后来有一次喝酒时还和他谈起了对他的第一印象,听完他也笑了!
他就盘踞在我下铺,之后的日子里他总爱一个人静静地等我睡着后再拎起吉他大声嘶吼着:“睡在我上铺的兄弟,无声无息的你……”,直到我直起身来一脸迷茫与无辜地看着他,他才满心畅快地大笑三声然后自顾自地睡去。由此我推断他可能患有某种类似“虐待狂”之类的病症,这个假设得到了宿舍其他人的认可和赞同。
我的对面是光仔,一个瘦高的家伙。喜爱篮球,在女生看来玩的特棒,实际上只是动作夸张那么点儿而已。观赏性较强,并不实用。头发后来还修成了带点儿大本的那种爆炸式的受惊发型,所到之处特扎眼。所以我们一般没什么事儿不会和他一起出现在校园里,免得成为陪衬。光仔外型虽酷,不过脑子总是缺那么根弦,说话经常颠三倒四,语无伦次,让听的人两眼呆滞、一头雾水、茫然不知所云。
光仔的下面是面相看上去颇为朴实的路璋,凭借老实的脸型博得了班主任的青睐,骗得了班长一职。后来明白他也仅仅是面相朴实而已,其实和我们半斤八两不分伯仲。弄的班主任懊恼不已,直怪自己老眼昏花一时疏忽违背了真理,没有科学地去透过表象看清本质以至铸错唏嘘不已。后来我们管路璋叫“头儿”,以示巴结。他没事喜欢叼根红河躺在床上作思考人生状,半晌莫名其妙地大吼一声:“操,啥□□社会了!”,算是思考的结果,发自肺腑的。
靠门的上铺是宁飞,一个和我同样爱好足球的哥们,是曼联的铁杆。在切尔西连续几个赛季夺得英超桂冠后和我建立了患难兄弟般的感情——我是国际米兰球迷。有段时间我们曾一起研究买足彩,可惜的是我们合买的时候一次都没中过。究其原因无外乎当我冷静地分析曼联可能将败时而他却感性地认为必胜,结果痛失好局;而当他理性地分析国米可能败走时我却固执地认为胜券在握,结果又痛失好局;而当我们难得意见统一时又不幸大意失荆州,失在了其他场次上面,再次痛失好局。再后来我们单飞。
宁飞的下铺是我们的舍长,每天负责在就寝前关门的亮亮,一个执着的小伙子。三年来沉浸于武侠小说中不能自拔,也未见其自拔过。有时我们实在看不下去了也会本着人道主义精神上前替他拔一拔,但往往是劳师糜饷,败兴而归。他却越陷越深,乐在其中。只要回到宿舍必然是以同一个姿势躺在床上看书,自入学至毕业雷打不动!以至于每当提起他时我脑子里就会条件反射地弹出他的一系列固定动作:我们宿舍23点楼管要掐电,亮亮同学往往在22点50分左右时放下手中的小说唱着“好难过,这不是我要的那种结果——结果……”去水房端一盆热水回来坐在自己的床上,脱掉袜子扔在地上,捋起裤管及至膝上,然后把脚往盆里一塞,此时会伴随有短时口中倒吸冷气的现象,数秒后转为一脸惬意,顺手操起刚才出去时扔在床上的小说边泡脚边继续阅读,神情陶醉。约5分钟后整座楼突然一片漆黑,与此同时听到亮亮一声意犹未尽的叹息:“透——,又掐电了!”然后拾起袜子端起水盆匆匆奔水房而去。
日子就这么过着。一开始的时候也都没什么事儿干,上完课都一窝蜂往宿舍奔。保罗•石来的时候带来了一把木吉他,不分昼夜地躲在宿舍里嚎叫,他这种把自己欢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上的行为深深地刺激了我,于是没过多久我也从家里拎来了我的那把破琴。我们两个狼狈为奸,不分昼夜共同刺激其他的无辜人群。
我和保罗•石每天厮混在一起。整日练琴、研究和弦的编配、吉他的SOLO,去关心那些国内外的知名摇滚乐队、探讨地下音乐,了解不同的演奏风格,布鲁斯、朋克、重金属等等,一发不可收拾。现在回头去看,那个学期的生活极其简单,但却空前地充实。到期末的时候,我们都感觉收获不小。
转眼到年末的时候,学校组织了一台带有比赛性质的迎新年联欢晚会。我和保罗•石毫无准备地上台,又都糊里糊涂地下了台,居然获得了那台晚会的第二和第三名,为我们班争了光,为我们系添了彩。后来我在校园里多次碰到过一个系领导,每次他都会笑呵呵地盯着我直看,看得我浑身毛茸茸的。
具体情况是这样的:一个阳光明媚大雪纷飞的中午,我去食堂用完膳,吃饱了撑的难受,跑回宿舍躺在头儿的床上哼唧。保罗•石推门而入大汗淋漓,我见状惊坐而起,忙问他吃什么宝贝了怎么竟吃的虚脱成这样!保罗•石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我可曾听得甚消息?我茫然地看着他半晌道:未曾。他于是重重地吸了口气告诉我学校要开元旦联欢晚会系里要求班里代表系里给学院出些节目班里要求他和我代表班里给系里出个节目以达到帮助系里给学院出部分节目的目的——班主任刚刚找他谈过话,交代了他!我恍惚中感到这个事情非常复杂!而且摊到自己身上是非常倒霉的。我们比较排斥这些大型的集体活动,一方面不太愿意哗众取宠,另一方面也是勇气问题。而我尤甚,胆小内敛,说话做事俱不张扬,心理素质又差,往台上一站立马就和筛糠似的,说话还带哭腔,因此更为郁闷。为了进一步了解清楚,我要求他再说一些具体的细节。可他却顿时显现出一种大脑缺氧后所反应出的迟钝和呆滞的状态来,思维极度混乱、答非所问。无奈之下我只好拽着他去找班主任了解详细情况。
我们班主任姓秦,是一个挺着啤酒肚大腹便便的男子。人憨厚老实,朴实无华。年过半百仍没混出个模样,数十年来一直奋战在教育系统的最基层,当着朴素的人民教师,教书育人孜孜不倦,偶尔受点自己学生送来的小贿,然后逢年过节再趁给领导行点小贿的时候送回去,到也一身清白,两袖清风。俗话说瑕不掩瑜,如今的社会这就是正常的物资交流,真算不得什么了。大家你情我愿,互通有无,纯属友情交往。要逮这儿说多了就小题大做大惊小怪了。不再冗述。
在秦老师的头上我们经常会发现一层似油似水,明晃晃亮晶晶的透明液体,夏天尤甚。老百姓管那叫“汗”,但我私下里感觉那是比汗要粘稠的,不应妄加断言。发型秉承了满清遗风,迎面看去明摆着就是个秃子,但当他转过身去你又会发现不知从何处冒出了一撮油光发亮的黑色,紧密地贴在斯人的后脑勺上,只是比先人略少一发辫。但我认为这却恰恰代表了先进的思想,代表了革命,代表了进步。我想,秦老师身处这个特殊的行业,是断不会平白无故几十年如一日地坚持着同一个发型而不加任何道理的,这其中必有深刻寓意!还好,秦老师的良苦用心被我用数十节课的无聊时间给琢磨透了,只是不知道在他教过的莘莘学子中还有没有另外一个像我一样细心的人了,我想找到他(或她)和他谈谈,因为学术问题是需要讨论才会更加显得有意义的。但我却悲观地看到,虽然秦老师奇异的发型历来是每届新生开始阶段的必聊话题,但大多都很肤浅,没有思维,不去思考。只停留在一个表象上,没有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对待这个现象,从而将其上升到一个学术课题的高度。所以我忧心忡忡地感觉到,现在大学生的量是上来了,但质却下降了不止一个档次。
门虚掩着,我们喊了声“报告”,推门进去。我看到秦老师抬起头,面部肌肉从那层不知名的液体后面褶了一下,随即冲我们挤出了一个极为儒雅的笑来。我赶忙还礼,用尽浑身力气在脸上堆出各种地形,报以一个更加热烈的表情。保罗•石见四周并无他人,掏出自己的“春城”递了过去,秦老师微笑着摆了摆手:“不能抽学生的烟。”。边推辞边拉开抽屉拿出一包新的“软云”撕开抽出一支给自己点上,身体向后挪了挪靠在椅子上。我说明来意,却见秦老师好奇地盯着我,笑道:“哦,你也要参加么?”我顿时有种被人强行□□了般的痛楚,恨恨地看着保罗•石。保罗•石忙出来打圆场:“哦,是我叫他一起上的……秦老师……呵呵!”
于是我明白我是被这家伙拖上贼船了。
而后的日子我们并没有所谓地排练过什么,一来因为这简直就是“飞来横祸”,丝毫没有什么积极性可言;二来我们对选择曲目和各自分工方面意见并不统一。结果什么都练了却什么也没有认真练过。过了一个星期干脆把这事儿给忘了。直到还有两天晚会就要开了的时候才有点着急了,一合计,合练是来不及了,分开吧,分开或许还赶得上,还能多凑个节目,超额完成指标,一举两得。“就从平时自己常玩的那些个里边儿找个应应急吧。”我说:“你玩琴那我就不好再玩了,我就找盘伴奏带子单嚎吧。”。事情就这么定了。
那天我没有怯场,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世上无难事,只要不要脸!”我告诉自己说。记得高考那天,临上考场时老妈叮嘱我说别害怕,别紧张。我自信满满地说只有平时学的不扎实的人才会怯场,像我这种什么都不会的人是根本用不着那样的,老妈你甭担心,中午做好饭等我就行了。我想这次的情况和那次基本是一样的!主持人是两个比我们高一届的姑娘,脸长的还算有味道,主持风格却古板的没法说。报幕时台词每次都不加以任何微略的变动,从始至终总是那句:“下面是某某系某某班的某某号选手某某某为我们带来的某某歌曲。”另一个接口道:“大家欢迎!”说完感觉良好地冲台下莞尔一笑,二人挽手翩翩而去。我想,要这种主持人显然是多余的,换成我也不会比她们差到哪里去,而且本就不多的几句话还要往简了说,比如当说到二十一号选手时就总爱省略成“二一号”选手,轻化了中间的那个“十”,试图给台下人一种活泼轻盈的感觉。这一句词模板似的说到第三十位选手的时候我都有点替她们不要意思了,低下头却不小心瞥到自己的胸前的号码牌,不禁浑身哆嗦了一下,上面赫然写着“38”!刚才抽号的时候也没在意,看也没看拿起一个就挂身上了,谁知道竟这么幸运,我足彩可是从来没中过的!再一想到主持人习惯性的会省略中间的那个“十”,几千只耳朵马上将会听到“下面是建筑系造价4班的三八号乐毓为我们带来的……”又是一阵哆嗦。赶忙匆匆跑到后台找着两位主持人对她们谆谆善诱了一通,痛心疾首地告诉她们那样千篇一律地报幕是很没有个性的,要树立自己的良好形象要从一言一行做起,汉语是博大精深的,试着变换一下其他的方式云云……说的她们如梦方醒、感激涕零,表示从下位选手开始一定注意自己的形象问题。我自豪地笑了笑、如释重负。轮到我的时候报幕词已经改成了:“下面是三八号乐毓同学带来的《无地自容》,他来自建筑系造价4班”“大家欢迎”我无地自容,感觉悲哀。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工”。这句话是不是也可以这么理解:站在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的工夫都过去了!——反正我站在上面就是这种感觉。而且还有种我为鱼肉,台下为刀的可怕幻觉。大脑里嗡嗡地,感觉下面人声鼎沸,不过我想起哄的多于支持的。脑子里估摸着过了有四十多年,只听得音乐渐行渐弱最终消失,我向下略一欠身,迅速逃离了案板。
下台后如释重负,也乐得仔细回味一遍:刚才虽然心里翻江倒海,但表现地还是蛮镇定的,唯一的缺憾是最后的那个躬实在是可以鞠的更深一些,而当时急于奔命,只是敷衍地欠了欠身,也不知道台下看见了没有。满意之余有种阿Q画圈般的遗憾。
保罗•石排在我后面不远,中间只隔着两位选手,我下台没一会儿就轮着他上了。我看他比我刚才还要紧张。在平时,那首《灰姑娘》他一直都是照着书上的谱,用分解和弦来弹奏的。而这次上台之后在分解了两小节之后激情大发似的改为了“狂扫”。我感觉到此时此地他的大脑和十指已经不太受自己控制了。
虽然在弹唱的过程中曾一度出现了换错和弦的混乱状况,而且这首略带民谣风格的慢板情歌也被他用激烈地扫弦伴着强有力的节奏感给演奏了出来,产生了不伦不类的效果,但……
至今我都没有弄明白那个亚军和季军是怎么被我们得到的。如果没有人暗箱操纵的话,我只能勉强做出这样的解释:我们的歌声是所有参赛选手中难听系数较小的。
冠军最终被一个头发像被大风刮成的小胖子获得,他演唱的曲目叫《风往北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