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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其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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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在这一生他曾有想就那样长久延续下去的时光——
那一定是于巫山担当殿下护卫的那段岁月吧。
每天都能那样理所当然地追随着她的身影。可以看到她那些或开心或欣喜的各种神情,也可以做自己能为她做的所有事……
而无论是清晨时在山顶起舞的她,临时起意在山间各处游玩的她,还是人前对他说着那些看似蛮横的“随扈要求”人后却难掩为他着想之心的她。
——都一样样成为了他心中最不足为外人道的风景。
他只想就这么一直站在她的身后,默默守护着这份不经意照拂了自己的光芒。
一年也好,十年也好,百年也好,千年也好。只要她能在他看得见的地方,继续如此快乐的生活下去,足矣。
除此之外,他已……别无所求。
………………
………………………
只是这等的光景,却还是在她百岁生辰的那日,被轻易搅乱了——
那一晚,他本是想将自己暇时亲手所制的那串臂钏送给她,作为随众贺礼之外的礼物。
不料就在宴会临近散场、他起身准备寻她的时候,就见得那个再熟稔不过的身影走到了他的身前。
“司幽,我喜欢你!所以你愿不愿意……喜欢我呢?”少女的灿烂笑靥一如往日般的明艳。张口说出的,却是他根本始料未及的炽热言辞。
“属下……属下惶恐。殿下今日就莫要捉弄属下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退后了整整一步。脑海里一片混乱,却完全是无从下手的状态。只好就拿出惯有的说法来,试图将这窘迫的境况完全搪塞过去。
“——捉、弄?才不是在捉弄你呢!我说的可都是真的~况且本神女什么时候骗过你啦~所以你倒是……快回答我啊~”
那双向来闪着光辉的眼眸此时就这样盯着他,目不转睛。简直像是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值得注目的存在一般,认真而专注。
他却仿佛被什么狠狠击中了似的,倏忽就清醒过来,“抱歉……殿下……”
“实不相瞒,属下所修乃‘太上忘情’(注二)之道,摒弃世间俗念已久,早不知情爱为何物……还望殿下勿要再为难属下了。”躬身行了一礼,他不经意避开了她的视线,如是隐晦地给出答复。
“是这样吗……难怪你现在看着越来越没意思了……还不如那时在天界……”
“——不过,也没关系啦~我今天,也就是想先告诉你这件事罢了……”
“所以,只要你别忘了我说的话就好~”
…………
……………………
自那以后,他就开始不自觉地远离了她。不再像过去一样时时站在离她最近的位置,除了必要出现的场合,鲜有主动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连同惯例的述职事项,也交由她座下的如璎与四君子去转告,以减少与之相见的可能。
——他知道自己是在逃避。
逃避那个过去试图妄想过的可能,一点点成真。
但这正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选择了啊……所以他才会一遍遍反复地告诫自己——
她值得拥有更好的未来。自然也值得拥有更好的人站在身边。
而不管发生什么,那个位置都不会属于他。
不会属于一个双手染尽鲜血、背负着一族命运的家伙。
因此他所能做的……即是这样努力地推开她,然后等这一时的错觉散去,让之重新回到原有的正路上。
毋论私心。
——只是这些藏在他那光风霁月的作为背后的心思……
她或许永远也不能明白吧。
……这样也好。
这样,最好。
※※※ ※※※
——然后他就这样一步步毫无踟蹰地走向了某个深渊里。
——再得不到半分解脱。
背倚着那棵琼枝玉英树,从冗长记忆中逐渐脱离的他忍不住轻扯了一下嘴角。
犹是三分清冷,七分嘲弄。
——那时的他真正在意的其实并不是她吧?
——而是那个软弱又愚蠢的自己……
只是在意自己那些一厢情愿的念头,却不愿去多想那人的所思所虑。
否则在那日她初次灵力溃散发作之时,他怎么会只来得及匆匆抱着她赶回神上的居所,而不是早早就发现她身上的不对劲?
否则之后二度听她向自己告白之时,他怎么会听不出那潜藏其中的挣扎与释然,任由她毫无征兆的自封巫山,连解释的余地都未曾给他留下?
因为……哪怕是在神上面前跪了三天三夜后听他说出有关她灵力溃散的真相的那一刻,他也压根不愿去想任何将要永远失去她的可能……
如此的自欺欺人,竟成了他仅剩的心安之法。
——到头来,那掌管“命运”的神灵不依然是那般漠视了他的祈求吗?
那时候,有关“神女薨逝”的消息就宛若一道利刃,刹那便捅穿了他一切所能有的侥幸,乃至那颗过往被他深埋在最底层的……恋心。
他这才发现,自己……或许从未自百年前那个梦魇一般的夜晚中逃脱吧……
哪怕弃置了劫火,也没能掩去那曾经深深烙印在他灵魂深处的伤痕。
否则,又怎会对那些往事那么放不开,堪不破,舍不得……
直至成为始终笼罩在他身上挥之不去的阴影,直至……让一切的一切都无从挽回。
可是太迟了。他明白得真的太迟了啊。
因为从此之后,毋论他再说什么、再做什么——
那个人都听不见,看不到……更、无从知晓了吧。
但——
这并不妨碍如今的他去完全遵从一次自己的“本心”。
“固守此处,陪伴她至最后”的……本心。
所以,当今生这又一个漫长如年的“夜晚”如此降临。
他却是……再不愿从中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