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第一百零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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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片海面平静无波，水是含着丝朦胧的碧绿，渐次染作淡蓝，凝目望下去，再次是深邃的深蓝……直到厚重的暗黑，远无彼端。暖日融融，伴着极淡的微风打在人身上，都有些暧昧的慵懒。
苏婳在船上站直了身子，迎着阳光眺望，光芒过于耀眼，令他不由微微眯起了双目。而他身下的……若说是船，却也未免有些勉强了。原先镂刻细致，制作精良的大船此刻时时发出吱呀之声，船身尽是裂缝破洞，桅杆断了，风帆被船上支出的木板勾住了一角，以一种扭曲的形状覆盖了小半片甲板，另一半坠入海中之中飘飘荡荡，隐在水面下起伏不定。虽然这只船整体仍然勉强漂浮在水面之上，但若道倾覆……怕也支撑不过一天。
苏婳叹口气，抬手揉揉酸痛胀大的头，将目光转回甲板之上，瞧着有幸得生的船员一个接一个地站了起来。但想了一想，他却又绽出一个淡淡笑容，归根结底，只要有人活着，他们便不算失败，便还有希望。
然而清点过人数之后，苏婳的眉头却又紧紧皱在一起，幸存之人不过半数，其中伤者却是占了小半，如此算下来，可用人手不过当初登船之时的三分之一，若将轻伤之人去除，更是连这个数都不足。
苏婳心中反复盘算，却只觉为难之极，据说掌月教奇诡多变，便只这几个伤兵残将，又管什么用？
何况眼下……
他正闭目细思之际，忽听有人欢喜唤道，“楼主！楼主！”
苏婳张开眼，“甚么？”
“是宋三！宋三呀！”那船夫喜悦道，一边抬手指去，不远处的海面上正有些木板残片缓缓漂来，或大或小，色做漆黑，倒好像是风雨楼黑船残片，有几片木板之上还有人影趴伏，离得最近之人的面目已经模糊可辨，依稀便是风雨楼的船夫宋三……苏婳吃了一惊，忙道，“快将人救上来！”
一旁的人快手快脚，已经将人捞了上来，又有几人跳入了水中，游去救后面的人。
如此折腾了一番，所有的人都被接到了他们这一条岌岌可危的大船上。木板本不算多，有人的更少，其中更多为死人……盘算下来，那一条大船之上，不过幸存共一十一人。
听到这个数字，苏婳沉默了许久，所有船员亦是默然，良久苏婳才长长一叹，“海葬了吧。”
众人低声道了是，苏婳又是沉默，半晌道，“如此我们肩上便是多活着几条命，他日平安到家，他们的家人孩子，亦是在我们身上。”
他抬头望天，“所以我们……再不能死了。”
接下来众人各自忙碌，有人救治伤员，有人修整船只，有人观测海路……其中有一人匆匆走过苏婳身边，正弯腰要去抱起地上昏迷之人，苏婳侧头瞧了瞧，低声道，“我来吧……你且去帮左边那人。”那船员便点了头走了。苏婳低头望着地上之人，禁不住又叹口气，将他抱了起来走入船舱，低声道，“若你醒来见不到他……又该如何呢？”
日光顺着窗框斜插进来，那本来有窗扇之处早被风暴打得稀烂，只余一个空空的洞，如此阳光再无半分遮掩，肆意地占满了所有角落，而苏婳却觉得身上有丝淡淡的冷，他为床上之人盖上了被子，正待去探一探他脉象，却听外面一人大喝起来，像是笑又夹了哭腔，令他的声音都扭曲起来，变调得厉害……然而更令人震惊的却是他口中之语，“陆地！是陆地！陆地啊！”
苏婳心头震动，再顾不得其他，匆匆出了房间，便只余床上之人一人，阳光与淡淡的风温腻地抚过他的面庞，他口中溢出丝低喃，“小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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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剑吟再醒来之时，天边已带了淡淡晕红，几团云朵绵绵地堆在一处，一半白，一半染了红橙色，柔柔腻腻，娇嫩得彷如少女动情的娇羞面庞，令人只想要伸指戳上一戳。
方剑吟抬眼望了望，因为失血低温而变得惨白的面容也沾上一丝晚霞的暖色，他面上含了浅浅笑意，“小师弟，你可……”
却无人应答，方剑吟偏过头，便见到被风暴摧残得有些惨烈而空荡的整间舱房。
“小师弟？”他语含疑惑，心头涌起丝不安，正待撑起身子出去瞧一瞧，房门却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方剑吟一喜，“小师弟，你去了……”
进来的人却是苏婳。
方剑吟面上僵住，半晌道，“……苏楼主。”
苏婳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碗放在了一旁，“喝些水罢。”他在先前那般的波折中也受了些伤，左脸划了道长长口子，此刻正随着他面部动作微微扭曲，伴着傍晚昏光，方剑吟却瞧得有些惊心动魄。他在心中按捺三番，终于忍不住道，“苏楼主，不知我那……”
“甚么？”苏婳含笑打断他，一手捧起了碗，“你在海中漂泊许久，还是多喝些水为妙。”
方剑吟无奈，一手接过来灌下半碗，只觉再忍不住半分，开口问道，“苏楼主，我那师弟现下所在何处？”
苏婳见拧不过他，叹口气，低声道，“既然方兄直言相询，我便……其实……”他似是不忍面对方剑吟渴盼的面容，低声道，“方兄所在那条船已然完全毁损，我们虽救下了些人，却也均是顺着海水漂流而来的。”
“那个漩涡倒真是有些古怪，虽然我之前也承不住水流冲压而一时昏了过去，但若我所料不错，那个漩涡却是个通路。”苏婳岔开了话题，“而那漩涡之外，却连着个更小些，几乎没有甚么拉力威胁的漩涡，我们便是从第一个漩涡，莫名其妙落入了另一个……而后来到这处平静海域。”苏婳叹息，“掌月教当真神机百变，却不知这漩涡是天然形成，还是人为之力，总之奇妙非常，又有甚么人能猜到去往掌月教之通路竟是人人避之不及的海上陷阱？而我后来细思，那巨大漩涡的波动虽然狂猛，却倒好似有些痕迹……想必若有掌月门人指路，便不会有这许多波折罢……可叹我们得了地图，却没有机窍，只得硬拼而往……”
方剑吟耐心听他道来这许多，却没一个字进了脑子，“苏楼主……方萧岱究竟何在？”
苏婳见再遮掩不住，只得低声道，“我们之前几次搜索了周围海域……并没有找到他。”
方剑吟呆呆道，“甚么？”
苏婳见他神色不对，忙道，“方兄且先不要担心，我们再……”
却见方剑吟猛地坐起身，嘶声悲鸣，口中箭一般地喷出口血来，而后一头栽倒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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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婳大惊失色，虽然料到方剑吟听闻消息定要有些不妥，却不想他竟一时悲痛至极，血气冲心，急忙为他输了些真气，助他一臂，以免伤了心腑。
过了许久，方剑吟才悠悠醒来，他本来是有点持重甚至古板的性子，与人说话亦是客客气气，行为举止都与冲动二字搭不上边，此刻却直直地坐起了身子，连正眼瞧都未瞧苏婳一眼，更是直接下了床铺，一把推开苏婳，便要往外走。
苏婳见他本来便虚弱，行走得摇摇晃晃，叹口气拉住了他，“方兄，你且听……”
“放手！”方剑吟一声怒喝，“小师弟他……你们既然不去救他，我便自己去！”
苏婳微微一怔，却并不松手，“若是我们救得到，怎会不去救？”
方剑吟却连半个字都不愿听，手臂使力将苏婳推开，转头再往外去，苏婳猝不及防，竟是被他推开，在原地顿了顿，也随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外面仍是平淡海阔，无风无波，绵延至极远方。海风浅淡，吹拂在身上有丝苦涩咸味，尝在口中，晕开心间。
方剑吟望着平静的远海，却是满心茫然。
苏婳在方剑吟身后站定，沉声道，“如今这万里碧波，单这一个人，又往何处去寻？”
方剑吟默然。两人之间，只余轻轻风声，淡淡日影。
半晌，方剑吟道，“苏楼主，人一生可能活二次？”
苏婳本待再多劝一劝他，闻言楞道，“自然不能。”
“人若没了心，可能活？”
“……不能。”苏婳长长一叹。
“我的心，便在那一边。”方剑吟抬手比向无垠海域，“而我没了心，怎能再活？我曾经丢过一次，却万万承受不住第二次。”
苏婳哑口无言，纵然他平日口舌如簧舌灿莲花，眼前这人表情已经平淡，却是心意已决，任他再如何劝说，也无济于事。
方剑吟道，“海水这么冷，小师弟怎么受得住？纵然再是无处可寻，我便一处一处去看，一日瞧不完，便十日，十日瞧不完，便一月……早晚有瞧到的一天。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总要开始做才是。”
苏婳沉默，“可天下武林……”他勉强说了半句，却也说不下去，只觉这些正大光明的理由，于眼前这人，却也并非如此堂皇。
有人愿为天下舍了心中挚爱，自然便有人看轻了天下公正，无非一心罢了。
方剑吟果笑道，“这一遭……便要靠了苏楼主了，在下无能。世间万物美妙，公义伦理，循环报复……我心中有大义，亦知晓路之所往，纵然以身殉道，亦是无怨无尤。但若没了小师弟，这世间于我再不是世间，再无意义。方剑吟担不起侠之一字，只因在我心中，甚么天下，甚么公理，都不如一个方萧岱。”
他这几句话说得又轻又淡，仿如平日闲话家常，苏婳却是心中大动，只觉他这话说得全无道理，他们这一行人舍生忘死，千里迢迢，担着武林希望跑来这处，却被他一语轻轻揭过……却又处处是理，人心难料易变，若得一人倾心若此，却也……
却也……甚么？若问自己，却也说不清，叙不明，只心底一丝颤动，隐隐便起燎原之火。
苏婳愣在原地，竟是痴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